作者:鹿子草
“黄工,你没事吧?”
“没事,走!”黄骏不想在新人面前丢了面子,强打起精神往工厂的方向走。
两人刚走到农机厂大门口,就有个青年从收发室钻了出来。
“你们是气动所的同志吗?”
戴誉赶紧过去跟他握手:“你是小李联络员吧?我是戴誉,这位是我们所的副研究员黄骏。”
双方寒暄一阵后,黄骏率先问道:“怎么不安排在你们研究院见面呢?这边也太偏了。”
小李联络员叹道:“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研究员目前都在农机厂劳动呢!”
黄骏被吓了一跳,低声问:“他们被下……”
不等他说完,小李忙摆手:“没有没有!院革委会最近在动员研究人员理论联系实际,到工人中去,投身于伟大的实践。”
戴誉&黄骏:“……”
小李带着他们去车间看风力发动机的样机。
不过,还没进车间就被人拦在了外面。
一个穿着工装带着红袖箍的年轻工人看向戴誉二人问:“你们就是那个什么研究所的人?”
戴誉点头。
“你们走吧,不用你们了!”
小李急道:“王师傅,两位专家刚来,您怎么就把人往外撵呢!没有气动特性测定,你们的风力机是不能正式投产的!”
“我们都是按照图纸生产的,测不测的能有啥要紧!”王师傅斜眼偏向戴誉二人,嗤笑道,“再说,我们可用不起这样的大专家!这份请求进行气动特性测定的报告已经提交上去两个月了。今天才来人,果然都是资产阶级‘权威’!”
黄骏深觉自己今天太倒霉了,不但一路晕车,到了地方还要被人扣上资产阶级权威的帽子。
他气道:“你这人怎么给人乱扣帽子呢!我们所是搞航空项目的,你们这种风力机本就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这是为了与兄弟单位互帮互助才大老远跑过来的!”
“我不管你们是搞什么项目的,既然应承下来了,为啥说话不算话?”王师傅气道,“我们的工人们正在积极想办法用自然风进行测定,不用你们的风洞照样能行!”
戴誉安抚住还要上前理论的黄骏,对王师傅严肃道:“这位王同志,请问,你觉得是我国航空事业的发展更要紧,还是你们厂风力机的测试更要紧?”
王师傅撇了撇嘴,懒得回答。
“我是昨天才入职气动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工厂工作,而且前两年还跟你们厂合作过水锤泵的项目,你们厂现在生产的那两款水锤泵就是由我设计的。”
王师傅怀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厂的柳工和王工我都认识。”戴誉语气稍稍和缓道,“我昨天刚入职气动所第一天,就接到了你们厂这个风力发电机的项目。你说这说明啥?”
王师傅哪知道这说明啥,抱臂站在那里,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这说明我们研究所的人力资源极度紧张,才一直没能分出精力来接手你们的项目。我这个新兵一上岗,就把你们厂的任务交给了我。”
黄骏与他一唱一和道:“对,我们所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招收新人了,还是那些老人,但是项目却越来越多,根本忙不过来。”
戴誉指着黄骏那张因为晕车而略显苍白的脸:“你看我们黄工,已经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攻坚航空项目好几天了。今天刚交了结题报告,根本没来得及休息,就主动跟我跑到你们厂看样机。”
黄骏:“……”
倒也没那么夸张。
发现王师傅似乎有些动摇了,戴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过去:“你看看吧,这是我昨天刚拿到手的工作证,还没捂热乎呢。你们的风力机是我上班以后接到的第一个项目,要是让我就这么回去了,我怎么跟领导交代?从我昨天接到这个项目起,我们所的领导已经问过两次项目进展了!”
拿着工作证看了看,确定是昨天才签发的后,王师傅气哼哼地背过身:“跟上吧。”
戴誉与黄骏对视一眼,跟上他的脚步。
黄骏轻嗤道:“明明是来帮忙的,弄得咱们好像上赶着求他似的!”
小李联络员拉了拉他的手臂,给他通风报信:“这个王师傅是他们厂革委会的革命工人代表,在厂里很有话语权的,连厂长都得靠边站。”
去车间的路上,戴誉才稍稍缕清这个项目里复杂的关系。
风力发动机的图纸是农机院提供的,产品由五星农机厂负责生产。但是在产品正式投产前,这个风力机风轮的样品要送到空气动力研究所做气动特性测定。
戴誉在心里叹口气,也不怪人家生气。
厂里的产品等着投产呢,却在他们研究所耽搁了两个月,得亏现在是计划经济,要是在市场经济时代,一直这么拖着甚至有可能把一个小厂拖垮了。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在气动所身上,毕竟农机项目并不是他们的业务,这次完全就是看在兄弟单位的面子上义务劳动的。
按照戴誉的想法,既然所里没有人手弄这个项目就趁早跟人家说清楚嘛,何必一直这样拖着!
王师傅将他们带进车间,指着一个角落说:“那个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样机,还有一个模型是按照农机院研究员的要求生产的。”
戴誉二人上前查看。
黄骏点头道:“把这个模型带回去做风洞试验就行了。”
“你们厂除了这个型号的风力机,以后还计划上产别的型号的吗?”戴誉问。
“这个是高速风力发动机的风轮,农机院的研究员目前正在研究一款低速风力机的风轮。”王师傅不满道,“要不是你们研究所里默默侧的,高速风轮早就投产了。”
戴誉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而是问:“你们不是在尝试用自然风测定风轮的气动特性吗?现在出成果了吗?”
“快了。”王师傅含糊答。
“那就好。”戴誉点点头,“你们要是能自己用自然风测定气动特性,以后就不用非得找到我们气动所做风洞试验了。”
“你是什么意思?”王师傅瞪眼问,“下次要是再想做试验就不能找你们了呗?”
黄轩接话道:“可以找,但是能否受理是由领导决定的,我俩说的不算。”
王师傅犹豫了一会儿,将他们带到一处倾斜角度很大的轨道前。
“农机院的研究员说用这个可以测,就是在风轮的中心安装一个轮轴,然后放到这上面滚动,再通过一个什么什么公式进行测定。”
黄轩:“动力平衡方程式。”
“对对,就是这个。”
戴誉瞅了瞅那个轨道的高度,皱眉道:“想用这个设备做试验,要求斜面的最低点必须大于风轮半径。做一些小型风轮的测定还行,你们要生产的那个高速风力机的风轮,肯定用不了这个。”
王师傅点头:“模型还能凑合,样机不行。”所以他们现在还没得出测定结果。
“你们的这款风轮有没有已经安装在塔架上的?”戴誉想了想问。
“有啊。在我们公社水电站旁边安装了一个,但是还没正式使用呢。”
“那行,我们先带着模型机回去做个风洞试验,尽快出个结论。”戴誉停顿片刻,又道,“我倒是想到一个能用自然风测定的办法,不过还得完善一下。今天是礼拜二,礼拜五我过来送报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水电站那边试验一下自然风测定。”
王师傅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农机厂。
回到研究所以后,两人将模型抬进实验室就下了班。
戴誉看了眼手表,骑着自行车直接奔向电话局。
*
滨江机械厂家属院。
戴母和戴奶奶坐在在家院子里,与一众婶子大娘们拉呱,戴奶奶第不知多少次炫耀起她去北京搞大串联的经历。
“哇,我家戴誉还带我去走了一遍他当年参加国庆游行的路线呐!老气派敞亮了!我虽然是小脚,但是也从头走到了尾!”戴奶奶骄傲道,“我家戴誉还给我在城楼那里照了好几张彩色相片呐!”
说着就要回屋再次放出她珍藏的影集给大家看。
不过,不等她起身站稳,戴家的院门就被人推开了。
街道办的王主任走了进来,对着站在门口的戴奶奶就笑道:“大娘,你家戴誉又来长途电话了,让你们半个小时以后去街道那边等着通话,我特意跑来跟你们说一声。”
戴奶奶先是一喜,后又担忧道:“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呢,他怎么这么早就来电话啦?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王主任安慰道:“听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挺轻快的,应该是好事。”
戴奶奶不放心,这会儿也没心思跟邻里们拉呱了,催着儿媳妇就要去街道办等电话。
半小时以后,戴奶奶接到了小孙子的电话,果然如王主任说的是大好事。
戴誉跟她汇报了自己已经去研究所工作的事。
“哦哦,去了空气动力研究所啊?”戴奶奶大声重复一遍,让办公室里的人都能听清,“那你是不是就成为科学家啦?”
戴誉笑道:“还不算科学家,只是科学家预备役,哈哈。”
戴奶奶却不听他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大声喊道:“哦哦,是科学家啊!科学家好!咱家真是太光荣啦!”
心知这老太太爱炫耀的老毛病又犯了,戴誉将听筒拿远一些,等她喊完了,才切入今天的正题:“奶,我跟夏露打算这个礼拜六去领结婚证了!”
戴奶奶还沉浸在孙子当了科学家的喜悦里,一时没能及时给出回应,隔了几秒才提高声音问:“你说啥?”
一直将耳朵贴在话筒背面的戴母,已经听清了儿子说的话,忙大声重复道:“咱家戴誉要跟夏厂长的闺女领证结婚啦!”
嚯,她这一喊不要紧,办公室里的人全看了过来。
早听说老戴家的二小子跟夏厂长的闺女搞对象了,可是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们还以为黄了呢,没想到人家不声不响的都要领证了!
“那你们领了结婚证,回来办婚礼不?”戴母抢过电话,急急地问。
“恐怕不行了,我俩刚到单位报到,总不能刚上班就请假。”
“那你婚礼怎么操持啊?北京那边又没有咱家的人!”
“现在都流行办革命婚礼了,一切从简!”戴誉解释,“你们要是实在想让我回去办婚礼,就只能等到过年了。如果过年能回去,我们就在家补办一个。”
“哦哦,革命婚礼是吧,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吧。”戴母虽然不知道啥是革命婚礼,但是听儿子的准没错。
“我打电话,还有个事儿。”戴誉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们在这边结婚,虽然双方父母都不能出席婚礼,但到底是咱老戴家娶媳妇,咱总不能就这么含含糊糊地把夏厂长的闺女娶进门吧?”
戴母秒懂,保证道:“你放心,彩礼啥的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明天我和你爸还有你奶,就亲自带着彩礼去一趟夏厂长家提亲,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了!”
戴奶奶背对着众人,捂着嘴对着话筒用气声说:“我准备给小夏包六百块的彩礼呢!你爸妈那边再另算!”
这六百块还是从这些年小孙子给她的零花钱里,一点点攒下来的。
这会儿拿出来给孙子娶媳妇她一点也不心疼!
戴誉呵呵笑:“行,您先帮我垫上吧,回头我再补给您!”
挂了电话,婆媳俩一边搀扶着往家走,一边商量着去夏厂长家要送什么礼,彩礼钱除了戴奶奶那六百块,他们再包多少合适。
两人一路上都欢天喜地的,比过年吃肉还高兴!
然而,另一边,被戴家婆媳惦记着的夏厂长家里,此时的气氛却并不美妙。
何婕在家里楼上楼下地转悠,但凡有点享乐主义嫌疑的装饰品都被她撤了下去。
搂着小闺女坐在沙发上,夏启航无奈道:“这屋里除了几盆兰花是咱们的,从房子到家具都是厂里的财产,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你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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