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离
之前熔炼简淮宁的老道人也作揖道歉:“姑娘,这融魂煅骨之术乃是我的独门秘术。”
“融魂砂与煅骨丹的药材难得,他千辛万苦寻来,托掌门央求我出手补偿你。”
“我本是体谅他爱女心切,不忍女儿早夭,结果意外发生阴阳呼应,误换了你们二人,才出手相助。”
“且问缘宗讲究因果循环,积福缘,消报应,若是不补偿于你,则有伤天和,损及其门派气数。”
“万万想不到他竟是这般……竟敢去寻禁术……等我发现他在融魂砂里埋了一味裂魂引,你已入人间界,我来不及……”
“一旦你心神不稳,便会引你入平生忧怖,裂你魂魄。”
“天幸,天幸!”他长舒一口气道,“这裂魂引裂你的魂裂了一半,竟有人为你挡了一遭,当是你们二人的血正好在那时互相侵染了。”
“炼婴需得神魂三位一体,如此掺杂了无法融合的神魂,便失败暴露了。”
“此举为天道不容,引来天雷,他已身死道消,形神俱灭了。”
那位青衣长袍的老者又是一揖,说道:“我问缘宗欠你们的,他既已身死道消,形神俱灭,那他累世积下的福缘,便应在遭牵连的各位身上。”
“只一件事,融魂失败后,至阴命格的简淮宁魂魄,已落回她应属的人间界,应当会停留在她怨念至深之处。”
“为姑娘挡裂魂引的人,则是落入了姑娘你身陨之处。”
“这二人都与姑娘有因果牵连,还请姑娘帮忙,只有你能寻回这二人魂魄,再一齐归位。”
他们知道凡人神魂脱离人间界,是无法出言出声的。
就只是细言一番如何做,再交给她几样东西,便送她魂魄返回了前世殒命的大启朝。
依旧是黄沙遍地,乌云漫天。
只是喧嚣的战场,已经归于平寂,没有兵器交声入耳,只有风吹流沙的动静。
简淮宁在自己战死沙场的殒命之处,看到了为她挡难的人。
裂魂引裂走的,是时澈的魂。
昏迷中的他眉头紧皱,身上染的血,也不知是片场杀青镜头带来的,还是新增的。
应该是新增的。
当时不断有零碎的山石落下,简淮宁陷入痛苦的尸首走马灯中,根本顾不上躲闪,也被砸中,添了不少伤。
直到她背上一沉,被人护住,转瞬间就陷入了火场。
应该是时澈也有被砸中,两人伤口处的血互相侵染了。
所以……简淮宁望向时澈昏迷中紧皱的眉头。
那场火,是他平生最痛苦的回忆,和最无法忍受的忧怖吗?
第41章 淮城将军府
淮城将军府
时澈从有如梦魇的火灾现场中渐渐醒来, 睁开眼,在大漠昏黄的落日余晖中,视线里朦胧勾勒出了简淮宁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分界线。
无法分清眼前的简淮宁,是他虚幻的想象, 还是真实的存在。
但简淮宁开口一说话, 时澈立刻就能分清了。
她怀中抱着剑, 郑重其事到近乎歃血起誓一般,对他说:“时澈,我欠你一条命。”
“从此往后, 刀山火海,我为你两肋插刀。”
尽管头依然疼得像是要炸裂一般,时澈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这样说话的简淮宁,必然是她自己。
“你不欠我什么。”他有些无奈地应道,“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不用你以命换命的报答。”
虽然发现二次爆破失误后,他第一反应是逆着一线天上去,必然是因为出事的人对他而言很重要。
但时澈没有说出来。
不仅没说,他甚至类比道:“换成是你, 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你面前出事。”
简淮宁确实不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出事却袖手旁观的性格,但小将军更不是把救命之恩不当回事的人。
她只是很坚持很固执地说道:“君子一诺, 千金不换。”
闻言时澈笑了笑,一撑身体, 刚想说话, 又有些疑惑地望向了他的手掌。
掌下尽是带着余温的黄沙。
但手掌压在黄沙上,沙上却没有显露出对应的痕迹。
简淮宁身下也一样。
他们像是两个没有重量的人。
时澈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逆着一线天上去时, 看见了简淮宁扣着山壁上的机关处傻站着,根本躲都不知道躲,不停地在被积雪和细碎的落石砸中。
眼见着有块体积颇大的山石松动掉了下来,他来不及,只能扑过去带着她一起先滚到侧边去……
然后……
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全是临死的人,又或者尸首,甚至是头颅。
但很快,他就被梦魇般的火场反复困住,再无暇思考其他。
所以……现在?大漠?黄沙?
简淮宁的目光,跟着时澈带着疑惑的视线一起落下,看到了他掌下依然平整的黄沙。
以及混在黄沙中露出隐约痕迹的,一小簇一小簇的干枯小白花。
小白花的茎秆是压在旁边一块一米见方的石头下的,露出的花朵已经干枯得近乎碎裂了。
“这是我……殒命之处。”简淮宁向时澈解释道,又想了想,加了句,“前世殒命之处吧,如果算是前世的话……”
既然都能许诺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他的了。
何况他们的魂魄还得一起去寻找至阴命格简淮宁的魂魄,大家才能各归各位。
简淮宁坐在时澈身边,靠着同一块余温未散的石头,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她伸手去触碰这些快碎裂的干枯白花,低声道:“这种野花根系吸水能力极强,生命力旺盛。”
“只要不管它,在西北这种缺水的地方,都能开得一片一片的。”
“我出生之后,阿姐也订了亲,母亲身体也不好了,就带着我们离开边塞去京城长居,之后淮城的将军府里就没人操心景致了。”
“后来将军府里里外外,墙角树根下,开满了这样的花。”
这块石头,虽无字,也非碑,却方方正正,放在了她殒命之处。
只不过有些偏了。
但下面压满了这样的小花。
所以……是谁为了祭奠她,特意寻来安置的吗?
这个她为之付出生命守护的边城里,这个她因为意外而存在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
虽然拢不住,简淮宁的魂魄却依然想伸手去拢这堆碎裂的枯花。
她突然觉得,能把事情告诉一个人,而不是一直用“无可奉告”来面对全世界,其实也不错。
简淮宁是生在淮城的,她的名字,其实就是简家——淮城——安宁。
寄托着简大将军直白的期许。
但也就是名字而已。
他的每个孩子都寄托着这样的期许,长姐简淮靖,大哥简淮平,二哥简淮安,幺妹简淮宁。
靖、平、安、宁。
但简大将军对女儿们,并没有像对两个儿子一样,小小年纪就压在边塞,棍棒教育,动不动上家法跪祠堂,严格管教。
西北苦寒之地,妻子身体已经不大好了,长女又订了亲,大将军便让她带着两个女儿回京城的将军府休养,也为长女备嫁。
许的是京城文官家,算是高攀的亲事。
且本朝文贵武贱,文臣世家总是不大瞧得起武将的。
所以订亲之后,有许多的礼仪规矩要学,京城的交际宴请,也得夫人带着女儿出席。
当然,作为马革裹尸的武将,他也想着,若是小女儿也能嫁入京城文官家,那是最好的。
只不知小女儿有没有她姐姐那样的运气——大女儿能订亲,据说是她的夫家去庙里求的卦,解出来正好应到了西北将门,才上门求亲的。
皇城根下,远离战事,富贵平安,多好。
偏偏小女儿不像大女儿那么听话,爹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爹娘叫嫁谁就嫁谁。
那叫一个淘气,那叫一个固执,在后院里上蹿下跳,安排十个八个丫环嬷嬷都看不住她。
别想让她安静学女红,她能拿着绣花针当飞针耍。
但确实根骨好,又皮实,简大将军干脆让小女儿也五岁入门打根基,好消耗小孩子旺盛的精力。
只是……两年后,出嫁的长女难产而亡,妻子过度哀毁伤身随之而去,奔丧结束返回淮城的路上,简大将军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后悔,不该教小女儿武艺的。
他们率队离京已百里,突然帐中亲兵面带难色来报……随行的箱笼中,发现了他藏着的小女儿。
心真大啊,在摞起的冬衣里都睡着了。
不过还算是机灵,起码塞出一截棉袍的衣角,垫起了箱盖的缝隙,没有憋死她自己。
就是吓坏了进去取冬衣的亲兵,发现棉袍衣角露出箱外,顿生预警,抽出腰刀,小心翼翼地靠近。
猛地一掀。
哦豁,里面睡着大将军团成一坨的小女儿……
简大将军深深叹气,打算让亲兵连夜快马加鞭,送她返京。
毕竟边塞将军府里,已无女性长辈方便养育小女儿,还需得寄养在京城远亲家中,托人帮忙照料,也好将来说亲事。
结果小女儿气鼓鼓地拽着缰绳说,后院的丫环们没人能看得住她,要是强行把她送回去,她就再爬墙攀树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