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归根到底,她这个所谓的“压寨夫人”,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因为美貌而稀罕些的玩物罢了。
哪怕她披红挂彩“嫁”给了大当家,她也根本没有被视为与这个山寨话事人“一体”的夫妻;
哪怕她昨天救了山寨里的二当家,她也完全不被看做是山匪们一个排面上的人。
她是没有资格“掺和”男人们的事的,更不配坐在他们前头,拥有超然于他们的地位。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论性格柔弱还是英烈,不论才智平庸还是卓绝,大抵都被这样看待。
但这世上本没有路。
众山匪被她的这一声笑弄得有些莫名,却听那站在圈椅前的女人声音清朗,语气平淡——
“不凭这内宅女眷的身份,只凭本事,我今天就与诸位分一分座次,论一论尊卑——”
“——如何?”
方才众人吵嚷之时,华轩便要开口,是宁馥轻轻朝他摇了摇手,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呵斥。
这群山匪敢当着大当家的面质疑他的决定,一是因为有人头铁直肠子,二则是根本没觉得这是挑战大当家权威的事。
一时的色令智昏而已。
就好比集团老总新得了限量版的手办,第二天说要让手办空降做副总,底下的经理当然有话要说。
“你?”
潘大刚的目光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馥。
他的语气嘲讽至极,“你又能凭哪些本事?”
宁馥唇角弯起的弧度又扩大了一些,她淡淡道:“既然是白马寨的人了,我是不愿欺负兄弟的。”
她对上潘大刚那因为愤怒和不可置信瞪圆的眼睛,声音里带几分轻松笑意:“要比什么,请潘兄弟挑拿手的来吧。”
她的语气并不轻佻,甚至也没有嘲讽的意味,甚至堪称真诚。
只是宁馥的话越真诚,潘大刚的怒火就升腾得越猛。
他额角青筋跳了两跳,因为怒气而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下巴,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来——
“好,一言为定!”
话说完,潘大刚旁边的人扯扯他的袖子,他这才想起宁馥还顶着个“压寨夫人”的头衔,他强抑着怒火,猛地转向坐在主位的华轩,“大当家的,生死有命,你可愿意夫人同我比试?”
华轩尚未开口,只听宁馥道:“生死有命,皆由我选。轮不到旁人为我拿主意。”
她说这样一句“不敬”的话,转向华轩,却是一双笑眼,“你说是也不是?”
华轩点了点头。
他在那一刹那本能地相信了美人媳妇。
——直到众人都已经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他的美人媳妇已经和潘大刚站到了看校场中央,一排排刀枪剑戟锃光瓦亮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睛发花时,华轩才突然意识到——
媳妇那么柔弱,前些天才刚养好了身体,怎么能真让她和潘大刚这样身怀绝技又手下不留情的汉子比呢?!
可媳妇的话言犹在耳,华轩直觉,如果此刻他喝止这场比试,媳妇并不会开心。
大当家的左右为难了一阵,终于暗下决心——盯紧比试,绝对不能让媳妇受伤、受委屈!
他的确想得太多了。
*
白马寨的校场很简单。
找一块开阔平整的地,搬开石头,垒好界限,几个简易的兵器架子搭在旁边,上头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虎头刀之类的兵器。
都是冷兵器,但看得出,经常有人擦拭保养,很是珍惜。
这年头,一个寨子里但凡有上十来条汉阳造,就可以在小地方称王称霸了,大多数人是用不上木仓这样“高级”的武器的。
长木仓大刀,总比锄头菜刀要更像样子。
潘大刚自负箭术高超,骨子里头多少有几分傲气。
“我们就比射箭。”他目光落在宁馥纤瘦的手臂上,面上神情写满了不屑,“可要我先给你打个样子?”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大刚还真打算跟她比射箭啊!这可好玩了嘿!”
“哈哈!今天这热闹有意思!你们猜猜看,大刚如果真射一箭,贴着她的鼻子尖儿飞过去,咱们这漂亮夫人会不会吓坏?”
“去去去,你可别给瞎出主意,真擦破点儿油皮,大刚还不被大当家的活剥了?”
宁馥不以为意,微笑道:“请赐教。”
众人现在有热闹看,出头的又不是自己,议论起来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给潘大刚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潘大刚张弓搭箭。
只听箭支破空发出“嗖——”的一声,百米外靶子便被命中。
山匪们用的不是标准的环形靶纸,而是草扎的人形靶。
这靶子大,射中对于任何一个老猎手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潘大刚自然在其中加了一点花巧。
他这一箭,就毫厘不差地射中了这草人靶子的头颅——
头颅上不知是哪个闲极无聊的,还拿碳块画出了一张嘴巴和两只黑豆般大小的眼睛。
潘大刚的箭,就cha在这草靶的右眼上。
不论是猎物还是敌人,百米之外被箭矢洞穿眼眶,绝无生机。
这一箭,既展示了技巧,又展示了威力。
围观的山匪们哪怕早知道潘大刚有着一手本事,也不禁哄地一齐叫起好来。
潘大刚心中得意,看了宁馥一眼,却见这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竟丝毫没露出震惊和害怕的神色,这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看来这弱不禁风的“夫人”根本不懂得射箭这一行里的门道。
潘大刚讽刺地想。
样子是装得挺镇定,反而露了马脚!
——他这一箭,就是经验在老练的猎手,看见了都要忍不住惊叹一声“绝”!
他心中不禁升起更多的不满和怨怒来。
人不识货,货却要人识!
他不等大家的惊叹声落下,再次张弓搭箭,这一回箭矢准确地命中了草靶的右眼。
“好!”众山匪又是一阵叫好。
潘大刚动作不停,伸手又取第三只箭,这一次,却猛然转了方向——
“潘大刚,你干什么!”
大当家的怒喝声如雷炸响。
电光石火之间,潘大刚的手指一松,已经拉满的弓弦骤然向前一送,那锃亮的,开了血槽的利箭,直朝着宁馥激射而去!
围观众人,谁也没料到他竟会有此一举。
除了宁馥。
她早已习惯了在刹那之间捕捉旁人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幻,她的精神集中在潘大刚身上,只一毫秒那样短的瞬间,她便知道,潘大刚对刚刚人群中的“主意”动心了。
自负的人,往往很难接受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不获得他人的眼神。
下一秒,箭尖一点寒芒,已近在眼前!
宁馥依然站着。
风声轻缓,破空而来的箭矢带起气流的变化。
在她眼中,那箭支飞来的轨道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她动也没动。
潘大刚的确箭术超神,这一箭,竟真的贴着宁馥的鬓发堪堪飞过。
她的发丝随着气流微微拂动。
她的身姿,她的眼神,却丝毫未变,淡然如初。
就仿佛……
就仿佛刚刚贴着她大好头颅呼啸而过的,不是顷刻能夺人性命的修罗利箭,而是一片翻飞落下的柳叶,是一只轻巧掠过的蝴蝶。
是温柔的,无害的,完全不需要恐惧的。
她甚至给予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潘大刚擎着弓,一时愣住。
在场众人反应良久,一个“好”字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竟还是宁馥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先开了口:“三箭。”
她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在众人后知后觉地躁动起来的同时,已经扣箭在弦。
“——嗖——啪!”
山上都是硬弓。
用来打猎鲨人的传统弓箭,一斗便相当于现代弓弩的十三磅。
宁馥拉的这一把弓,足有一石五斗。
相当于两百磅的强弓。
弓张如满月,控弦已极,箭矢离弦而出,势如破竹。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睁睁瞧着这个在大群人高马大的山匪之中,显得格外瘦弱的美貌女子,在瞬息之间,连开三次弓。
——三箭连发。
几乎没人看清她自箭壶中取剑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