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书记从鼻腔里喷出一股子气来,“就算要走,也不能今天就走!”
什么酒啊,菜啊,全都取消!
他对老卓尔琴道:“你先去把他们稳住了,怎么着也得让宁馥同|志在咱们这里把年过了!明天咱还要上县里头去看成绩呢!”
等老卓尔琴再出来,小吴三人明显感觉到了态度转变。
——他的笑容不再热情,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
三个人被莫名其妙地请到了一间几乎是四处透风的房子,炉子都没烧。
老卓尔琴一点也不打算解释,只道:“小宁现在忙呢,你们多等等、多等等啊——”
他也不提吃饭的事儿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种大势不妙的感觉。
小吴站起来。
“这样吧,我们直接带宁馥同|志回去了,晚上车也能走,路我们熟。”
等的时间长了,容易生变啊。
老卓尔琴见糊弄不住小吴他们,一扭身,泥鳅似的溜出了屋子——
这老家伙还从外面把门给拴上了。
与此同时。
书记图古力跑得飞快,几乎像他二十几岁时一样快。
他冲进知青们排节目的院子里,忽略了所有问好打招呼的声音,直接把宁馥拽了出来。
“小宁,城里来人了,说要带你回去呢!”
屯子里人们都知道,小宁说了,如果今年没考上,她要留在屯子里带大家共同富裕呢!
“那三个人鬼头鬼脑又着急,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其实书记图古力知道,文件是真的,小吴等人的身份也是真的,带宁馥回城是板上钉钉。
但图拉嘎旗的人是知道好坏的!
只要宁馥不愿意走,说什么他们也要帮她一把!就当不知道,能拖一阵是一阵!
那小吴看样子根本不觉得宁馥是认真想要考大学的!说不定她家里也是一样!
可哪怕小宁今年没考上,她明年也一定能考上!
只要她不愿意走,不愿意回城去当女工(当然,这也是人人羡慕的工作,但读书人似乎都有点更高的追求么!),图古力就打算顶住压力,能帮小宁同|志留多久就留多久。
宁馥一愣。
一听书记说打头来拿着文件的那个姓吴,是个兵,她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爹还是不放心啊。
就像所有家长第一次放孩子独自上下学一样,总有忍不住的,会偷悄悄跟在孩子身后,看他有没有顺利到达,看他有没有在路上遇见坏人。
而办事的这位小吴呢……在原主的记忆中,就是个一腔热血,同时又一根筋的人。
给首长当勤务兵,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活,他却天天憋着股劲梦想有一天能上战场建功立业。这次逮着“独立执行任务”的机会,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
宁馥:“书记,咱赶紧过去吧。到了我再给您解释好吗?”
图古力还打算多牢骚两句呢,已经换宁馥抓着他一路往外走了。
书记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他很有豪气地一挥手,“我叫卓尔琴把他们先看起来了,你放心,咱们全屯子的人都是你的后盾!”
宁馥有些头疼,“您还把他们看起来了?”
这百分百会出事啊。
事实证明坏事发生时,总比你预感得要更严重——
小吴三人想办法从屋子里冲出来了,只不过他们冲的一点都不低调。
——三个大小伙子,主要是小吴,直接撞破了屋门,一路冲到书记的院子里。
小吴这是第一次单独执行首长给的重要任务。
他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极端情况全都预估了一遍,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同时还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再多艰难险阻,他也要把宁馥带回去,不负首长所托!
图古力书记跑去找宁馥了,可刚扫雪回来的老少爷们还都在呢!这谁能忍得了?!
知道情况的、不知道情况的,一瞧这架势全都抄家伙上了——欺负我们内蒙人民不够彪吗?!
三个人就敢在我们场站排闹事,还想带走我们的金疙瘩?!
甭管你是干啥的,都老实蹲着,别想踏出这院子一步!
就这样,两拨人形成了对峙。
——谁也不敢先动手,但谁也不愿意示弱。
“弄啥!这就要过新年了,你们弄啥!”书记一路狂奔,气都没喘匀,一见这情况就急了。
“他们啥也没说明白就要把宁馥带走!”
“他们说宁馥同|志要回城了,咱不信!”
“他们把二蛋家柴房门给撞坏了!”
……
一时间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嚷嚷什么的都有。
小吴他们被围在人群中央,仗着人高马大,瞧见赶来的宁馥,竟还有工夫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看上去像发生了面部抽搐。
他在执着地示意宁馥赶紧往村口走。
他们的车子停在那,现在宁馥悄悄溜过去,等他们想办法脱身了,可以迅速离开。
小吴还想了个绝妙的借口:“乡亲们,理解理解,宁馥同|志这是因公调动!”
绝了。
越来越多的知青跑来看热闹了,闻言哗然。
宁馥到底是找关系回城还是真的“因公调动”,其实都跟图拉嘎旗的老乡们没什么利害关系,犯不上让他们“理解”。
可是知青们就不一样了!
谁不想回城?!谁不想离开这里,回家去,过更好的生活,实现作为学子的人生理想和个人价值?!
他们都求告无门的时候,宁馥轻轻巧巧的就被“工作调动”了?!
就算是世界上胸怀最宽广的人都会忍不住问一句“凭什么”!
知青们也开始吵吵起来了。
书记图古力一个头两个大。他甚至转身求助宁馥,“小宁同|志,你看……这可咋办?”
宁馥挤进人群里。
对着小吴:“请你先不要说话。”
她语气还算客气,但神情不好看,小吴下意识地闭嘴了。
宁馥没离开家前,最是个娇小|姐的脾气,自命不凡还有几分泼辣,小吴其实很有些怕她。只不过这次再见宁馥,只觉得她变了许多,更温和也更成熟了,或许是在上山下乡过程中锻炼出来的成果。
但宁馥刚刚的神色,成功让小吴同|志回忆起自己被这位大小|姐折腾的可怕回忆。
他下意识地选择避免出发宁馥的脾气。
——大小|姐余威犹在。
宁馥找了个稍高的土堆,站上去,大声道:“我不是特殊的一个。我向大家保证!”
这话是对知青们说的。
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委婉的表态能起作用。
她轻描淡写地安排了小吴,“他们明天就会走,到时候大家可以在村口看着,看他们的车上有没有我。”
小吴急得大冬天出了一脑门汗,几次想开口,看见宁馥严肃的脸,又不自觉地把话咽了回去。
“你要是以后悄悄走了呢?!”有人在人群中叫道:“你要是考上大学了呢?!”
其实知青们都知道宁馥这一把肯定是没考上,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公平!
宁馥道:“做事情,要在光明下做。”
她微笑一下,“人有私心,我也有。但我也可以向大家承诺,如果我走了,只能是为了我最深爱的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
宁馥这几句话,也重新唤起了知青和老乡们的记忆,关于她曾经不事生产,轰轰烈烈搞“女追男”的事迹。
——其实想想,这段风流轶事还真每隔多久,怎么好像在大家的记忆中,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人群中的高涵很意外。
但是,对于谁是宁馥最爱的人,答案显然是唯一的。
哪怕她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完全切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但不可否认,他就是她最深爱的人!
也许……也许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高涵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甚至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他也同时收获了周遭许多目光。
然后,众人便听那女孩清脆脆的声音,“那个人只会是祖国。”
哦,在这里用拟人,神来之笔。
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天空中又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徐翠翠哭了,哭得直冒鼻涕泡。
众人中只有她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