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老实躺好!”她抽回手。
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只觉得这人挺有趣。
那排长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回去,眼睛又迷茫起来,口舌不清,还用带着口音的话要求,“我能回去吗?”
他道:“你换一道题来考我。”
又有新的伤员抬进来,宁馥检查过后立刻挥手让人带进医院的治疗室,忙得顾不上回头,“你连我的脸都看不清,上了战场,也是白搭。”
过了足有十几秒钟,久到让宁馥以为那位排长又因为头部的创伤而昏睡过去,她听见对方的声音——
“你脸,挺好看的。”
她脸有一大半还贴着纱布呢。
宁馥很干脆地否决了对方的“出院申请”。
***
老周的遗体和战地医院那些牺牲的战士们一起,送回了国内。
接他们是一辆大蓬军卡。
宁馥他们随着队伍通过边境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车,在长长的,满载出征将士的车队一侧,这辆车逆向而行,与他们擦肩而过。
眼尖的就可以看见车里的情形。
——他们都是头朝着祖国的方向,身上盖着简单的白被单。
他们是许多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现在他们是祖国的烈士。
他们是祖国的烈士。
他们曾是许多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
老周其实并不老。虽然在战地医院的人员构成中他的资历老,军龄长,但实际上他只有三十三岁。
有熟悉他的战友说,他老婆在国内,队伍开拔的时候,怀孕才三个多月。
老周时常满怀希望地说,这一仗要是快点打赢,回家时他还能赶上陪媳妇儿生孩子,能亲手抱一抱刚出生的娃。
老周走了。
夜晚的篝火竟也让人觉得凄凉。
院长想给大家鼓劲,特意让拿出了方便面。
——这东西国内可都稀缺,没几个人吃过,是特意专供给前线的。但因为到底没有压缩军粮方便,作战部队吃的也不多。
还有水果罐头和牛肉罐头。这些都是大家平时吃不到的。
医疗兵们在火上架一个大铁桶,烧水煮面。
食物的香气似乎的确带来了治愈的功效,前方的炮火也暂时停息,夜晚里只有伤员低低的痛吟和那些疲惫极了的战士们打呼的声音。
能进食的,全都分到了香喷喷的方便面,用简易罐头盒盛着,大家也不怕烫手烫嘴,热腾腾地狼吞虎咽。
也许明天就会死。
那么牺牲之前的这个夜晚,也是美好而快乐的。
他们还是有生力量。
宁舒英抱着几块糖水黄桃凑到宁馥身边。
“那个……给。”
她一股脑地把罐头倒进宁馥的缸子里。
宁馥问她:“你不吃?”
宁舒英摇了摇头。
月色暗淡,她脸上的神情也叫人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得出,她很低落。
宁舒英在质疑自己,在怀疑自己。
她反复地琢磨,反复地想——自己为什么懦弱,为什么害怕?
但她不打算说话。
她无法向宁馥,向一个连失去了记忆,缩水成十五岁的女孩还在被她拖累、还在保护她的人剖析自己的软弱。
这个念头,即使只是掠过宁舒英的心头,都让她忍不住地感到羞耻。
宁馥细嚼慢咽地吃掉了宁舒英“上供”的罐头,“害怕很正常。”
她轻声道:“从和平的世界一脚踩进地狱里面,没有谁是不害怕的。”
宁舒英低声道:“你就不害怕。”
也不知是反驳,还是在陈述地举出一个现成的例子。
宁馥抿唇笑了。
她对宁舒英道:“教你一个忘掉害怕的办法。”
宁舒英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
“——那、那个,同志,对不起啊。”
宁舒英对打断宁馥的人怒目而视。
宁馥一抬头,是白天那个朝自己发脾气的战士。
他现在一条伤腿已经包扎好了,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
挺大个小伙子,现在缩手缩脚吭吭哧哧的。
——他是来道歉的。
宁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越发地紧张,竟然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这是排长让给的,对不住啊,对不住!”
他飞快地扔下一个小布袋子,转身飞快地逃走了——那速度,简直不像腿部受伤必须拄拐助行的样子。
宁舒英好奇地凑上来。
宁馥从地上拾起那只小布袋,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小袋香喷喷的,风干的牛肉干。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排长同志是谁
165.重振河山(31) [VIP]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因为要照顾伤员, 宁馥他们这些医疗队的战士其实并没吃多少东西。
还剩煮过方便面的汤也很有滋味,两个人一人盛了一碗。
宁馥就把小袋子里的牛肉干拿出来,泡进汤里吃。
热腾腾的面汤一浸,风干的肉干就变得好嚼了。
这么吃一碗, 浑身发发汗, 别提有多舒服。
就连宁舒英都沉醉得忘了刚刚欲言又止的苦闷。
——她在自己生活的世界里, 什么龙肝凤髓没吃过?可现在回想起来, 却连是什么滋味都已记不清楚。
但她肯定, 没有哪一样比此刻的牛肉干美味。
意犹未尽地抹抹嘴, 宁舒英凑近宁馥,“他为什么给你这个?排长是谁?”
——她是不是需要考虑捍卫一下父母爱情?虽然这个时代她记忆中的父亲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宁馥将汤喝完, 摇了摇头。
“不知道。”
那位排长同志虽然因为撞到头傻乎乎的,但显然人不错, 知道了自己的兵朝义务兵乱发脾气,还勒令人来道歉。
但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她根本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了解。
她猜,他说自己长得美,或许是在恍惚中看见了家乡的谁吧。
牛肉干很好吃。
宁馥想,希望他家乡的姑娘, 还有机会吃到这样的味道。
***
战士小郑走得飞快。
他腿很疼,不过比不上身后那两个女孩子更让他心跳如擂鼓。
排长从昏迷中醒过来就问他是不是对人家医疗兵动粗了,让赶紧过来赔礼道歉。他再问,排长却说其他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明明连两根手指头都数不清楚了,还摸了人家的手, 还夸了人家的脸漂亮呢!
要他说, 排长就是看着老实, 腹内精明着!
之前被他扯住的医疗女兵, 虽然有大半边脸都贴着纱布,可是刚刚借着篝火和月光他一瞧——
就那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也好看得很的呢!
排长还硬说是他半昏迷的时候脑子不清醒看错人了。
哼,他才不信哩。
***
夜晚的篝火也熄灭了。
宁舒英和宁馥挤一个睡袋,睡前给宁馥脸上的伤口上了药。
因为不能乱动,宁馥的脸绷着,嫩生生的脸蛋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的严肃。
她突然道:“时刻记着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就不会害怕了。”
她也不知道宁舒英为什么会这样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