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朱培青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她,接着道:“科学是一门不断向上攀登的艺术。”老教授意味深长地说道:“每走一步,你遇到的阻力越大,就越可能将你送上更高的地方。”
宁馥虚心应是。
现在她没有狂妄的资本。
高考时狂,是因为她百分之百地确信自己可以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学习!只有更快更多地学习!如饥似渴地学习!
送走宁馥,朱培青端起茶杯,美滋滋地啜饮一口,然后哼起了最爱的豫剧唱段。
“辕门外三声炮响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国臣,头戴金盔压苍鬓,铁甲的战袍又披上身……”
“我的小女儿,她的箭法高,箭射金钱落在埃尘……**”
▍作者有话说:
*来自360百科《中国航天史》
**来自豫剧选段《穆桂英挂帅》
宁馥:信心受挫,原来我只是凡人
朱培青:她是金矿!是富矿!是我们导|弹事业的天才大宝贝!
24.以身许国(24) [VIP]
第24章
从朱培青的办公室回宿舍, 宁馥一推门,就看见宋真坐在屋里正哭。
满脸的眼泪来不及擦。
正是吃饭的时间,想必她也是觉得舍友们都在食堂打饭,一时半会回不来, 才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四目相对, 宋真赶紧一抹脸, 背过身去, 瓮声道:“你没去吃饭啊。”
宁馥反手关上门。
“咱们一起去。”她道:“听说今天有烧排骨。”
学校食堂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人头攒动, “抢饭”是学生们永恒的生活主题。但是红烧排骨这种菜是大肉菜, 贵得很,能消费的学生还是少数。
现在去, 说不定打饭阿姨还能多给一两块。
宋真哑着嗓子,听得出来强压着哭腔, 道:“你先去吧,我不饿……”
宁馥不勉强她,转身出门去食堂了。
过了一会吃完饭回来,给宋真也打了一饭盒的米饭,配土豆白菜大炖菜,这是食堂最便宜的一个菜, 一毛钱。这年头大学生们一个月伙食费9-12元不等,像烧排骨这样的大荤菜,要三毛钱。
宁馥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饭给你放桌上了。”说完上图书馆嗑书去了。
她这两天嗑书刷题如瘾|君|子,千防万防, 就怕下次考试再来一道自己搞不定的附加题。
刚开学时老教授说的话言犹在耳。
“只要你通过所有考试和答辩, 没人能为难你, 一定可以顺利毕业的”——如果她通不过呢?
打脸啪啪响!
这就好比在老婆面前夸下海口,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结果没等走半道呢,穷得都要当裤子了。
她要攻略的可是祖国啊!
连大学文凭都拿不到,她拿头去攻略吗?!
宁馥走了,宋真到底拿起她的饭盒开始吃中午饭。
吃着吃着,米饭和土豆白菜下面翻出一块红烧排骨来。
宋真忍不住加起来闻了闻。
真香啊。
她犹豫了好半天,小心地咬了一口,肉汁和肥油丰腴的质感在嘴里迸发,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连舌头都吞下去!
宋真只咬了一口,就重新把肉埋到饭菜地下,时不常地翻出来吮|吸一下骨头上的汤汁。
晚上也就这这块排骨吃了一个棒子面窝头。
*
“宁馥,谢谢你的红烧排骨。”
晚上十点图书馆关门,宁馥背着包回来,在宿舍门口碰见了宋真。
对方坐在女寝楼外的台阶上,看起来是专门等她的。
宁馥挠挠头,“不用谢,心情不好多吃肉,就能好点。”
宋真抿嘴笑了,“钱我会还你的。”
宁馥本想说不用,她本来就怕宋真觉得有负担,只从自己那份里拿了一块肉给她,但转念一想,还是应了下来。
宋真来自大城市,但家境并不富裕。据说上大学也是和家里闹崩了来的。
她身上有一股狠劲儿,平时寡言少语,但对自己很严苛。
这样的人往往特别自尊、特别骄傲,他们的骄傲是软肋也是铠甲,没有交心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碰触。
宋真突然道:“下一次考试,我会赶上你。”
宁馥一怔。
只听宋真道:“我会成为你的对手的,宁馥。”
她本来想和宁馥解释下自己为什么哭,可突然发现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她嫉妒宁馥。她恨自己不够聪明。
她们都是知青,都从艰苦的地方考上实验班,但宁馥考试成绩优异,大受老师重视,她却不过是停留在班级的中游,任凭如何努力,总是弥补不上那段差距。
她几乎要发狂。
宋真是个很有些偏执的人。
她从来没跟大家伙讲过,她下乡的时候割稻子割掉一根手指,其实并不是以外。
她是故意的。
镰刀是那么锋利,一刀过去的瞬间她就看见自己的小指掉在地上,鲜血喷涌,剧痛之下,她却在心中舒了口气。
她样样争先,插队三年,年年知青评选劳动能手都有她。家里听说她能回城进工厂,高兴的左邻右舍都报了一遍喜,给她相了一个钳工,只寄来了照片,就说等她回去就安排结婚。
她就把自己的小指切掉了。
人家本身又和她没感情,得知她突然成了残疾,也没法进工厂上班了,婚事自然告吹。
生产队怕她闹,给她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她靠着这一个月的时间,考上了大学。
只要她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就一定要完成。她永远要做最优秀的那个人。
来了实验班仅仅一个学期,这种争胜的心就成了她的重负。
宋真将宁馥视为自己的对手,却发现事实上她根本无法匹敌。
但红烧排骨真的很好吃。
虽然她恨自己考不过宁馥,但她不恨宁馥的聪明。
人家即便次次第一,也依旧像镶嵌在图书馆的椅子里一样,每天学到寝室关门才回来。
要战胜你的“敌人”,得先向她学习才行。
钱桂芝从楼上宿舍的窗子里探出脑袋,“你们两个快点吧,有什么小话儿明天再说行不行?!马上就要熄灯了!”
宁馥和宋真赶紧朝楼上跑,宁馥气喘吁吁——
“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欢迎你迎头赶上,做我的压舱石。”
宋真大笑。
隔音效果不好,两人在门口的话屋里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钱桂芝是一直知道宋真有心结的。她是宿舍的大姐,对大伙生活上情绪上一向关心,此刻翻身起来笑着道:“你们两个呀,干嘛那么硝烟味十足,做俞伯牙和钟子期不好么?”
宁馥和宋真还没等答话,就听另一头的上铺传来冷冷的一声“哼”。
——陈芸,数学系那位十分高冷的姑娘,似乎对这话不屑一顾。
她是数学系的高材生,很有几分恃才傲物的味道,人缘不怎么样,不过她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每天独来独往,眼高于顶。
或许是她们回来太晚,打扰了人家的休息。钱桂芝朝宁馥她们使个眼色,示意他俩赶紧洗漱上|床。
她阴阳怪气不是一两回了。
睡下铺的杜鹃忍不住就开口质问:“陈芸,你什么意思?”
她气不打一处来,“是宋真惹你了还是宁馥惹你了?你甩什么脸子?!”
陈芸平时都不怎么搭理她,这下不知道也从哪上来脾气了,口齿清楚语气认真:“她们谁也没惹我。但是我不喜欢宋真,也不喜欢宁馥。”
她突然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特别是你,宁馥。你是一个伪君子。”
宁馥:???
陈芸说完这话,猛地躺下,拽起被子翻了个身,仿佛睡了。
寝室里鸦雀无声。
宁馥慢慢道:“先睡觉,明天我想我们得谈谈。”
杜鹃打了个寒战。
宁馥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柔软,可她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可怕呢?
一定是错觉吧!
第二天,还没等宁馥跟平时不怎么打交道的陈芸“谈谈”昨晚的“伪君子”事件,她就又被朱培青召唤到了办公室。
“你的附加题做的不错,”老教授端着茶,“这有道题,拿回去想想。不会就问。”
宁馥接过写着题的笔记本,准备走人,朱培青却突然又道:“数学系那个陈芸,跟你一个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