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可是,现在她要攻略的恋人换成了祖国。
这片土地上的人,善或恶,智或愚,都不是与她无关的简单情节。
她带着[赤子之心]系统进入这个世界,必将把这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出来。
*
又是两天一夜的行程,当宁馥挎着一筐腌鸡蛋回了学校,就敏锐地觉出气氛不怎么对。
宿舍里人都在,把腌鸡蛋分了一圈,杜鹃这城里孩子一边就着从食堂剩下来的大饼吃鸡蛋,一边对宁馥道:“你爸爸妈妈前两天来了。”
宁馥一愣。
杜鹃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把食物顺下去,道:“好家伙,你爸爸是将军呀!”
宁馥问:“他们为什么过来?”
杜鹃笑道:“你慢慢听我讲哦,你是不知道你走以后的事有多精彩!”
她说到兴头上,两眼闪闪发亮,连吃到一半的鸡蛋也顾不上了,坐直了身子绘声绘色地给宁馥讲了一番“朱教授震怒为爱徒讨说法,宁将军携妻要恶人食苦果”的故事。
原来宁馥叫砸了手的事还是传开了去。
毕竟围观者太多,当时还没排到书的学生们众目睽睽,全看见了她当时受伤的过程和那青紫肿胀惨不忍睹的手。
宁馥是包扎伤处拍拍屁|股就跑内蒙去了,流言却不管当事人在不在场,飞也似地传开了。
这个时候,师生矛盾是一件严重的事。渐渐地,不知怎么就传成了工|农|兵老师恶意针对第一届高考上来的学生。
——不光找茬,甚至还伤人!
学校也极重视,但还没等系里头商量好怎么处理,飞行器专业的大|佬朱培青教授,先在办公室里拍了桌子。
据说,当时连系主任来劝都没劝住,朱教授直接上校党|委告状去了。
又据说,当时朱教授当时痛陈宁馥是他最看重、最爱惜的学生,早已当她是自己的门生,并断言她是国家导|弹事业的栋梁之才,别说是一双手了,从脑子到汗毛都是国家的!
当时的场景没人知道什么模样,不过朱教授的越来越激动的声音是全楼道都有耳闻。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就是护犊子!”
护犊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学校里决不能有这种风气。
刚刚恢复高考,这些从工厂,从知青点,从农村里考出来的孩子,没有哪一个不是将知识捧在心中的!该有的尊重,不该少了他们的,更不能教他们寒了心。
学校调查事因,在场人全都言之凿凿,是图书馆的高老师将小窗口放下,砸中了宁馥的手。而宁馥完全是按照规定排队,没有任何过失行为。
那图书馆的高老师也被教务处喊去,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当天心情不好,外加不小心。
陈芸杜鹃她们却是越想越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她们一合计,跟全班的学生就联合起来了。
知识至上,还算不算话?
他们的小核|弹头还没发威,先被剐蹭了,要是影响她将来在试验场上大放光芒,岂不痛悔国家失一栋梁?!
说干就干,给学校写了联名信——图书馆高秀梅老师,请向被你误伤的宁馥,和被你伤害了感情的飞行器设计制造与动力工程实验班同学道歉!
杜鹃说到这儿事骄傲极了,深觉是一场斗争取得了胜利,眼角眉梢都带笑。
——这可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甚至亲身参与的一见“大事”!
宁馥深吸一口气。
好家伙,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杜鹃笑道:“你别紧张。后来不是暂时联系不上你,学校就说把这件事也通知你家里,你爸妈就来了嘛。”
“你爸爸妈妈和高秀梅面谈了。说了什么不知道,但她直接被停职了。”她对宁馥道:“她承认了,不是她那天心情不好,也不是她作为工|农|兵老师对我们这届学生有什么意见,她啊,完全就是公报私仇!”
“她那个什么侄子造你的谣,她根本不了解实情原委就对你迁怒!”杜鹃道:“你爸妈肯定是把她戳穿了!”
她又转而感慨道:“班上好多人议论呢,说你虽然是高干家庭,但从来不摆架子,虽然次次考第一,但是一点儿都傲,背后猜你这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过这次见了你爸妈,才知道你这叫做‘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啊。”
杜鹃说完,一见蛋黄里的油都渗出来了,赶紧抄起筷子把那咸沙沙的蛋黄送进嘴里。
“你等着吧,也就这两天,她要得给你当面道歉呢。”
*
宁馥莫名有点不敢回家。
她怕她这手一回去就要惹她妈哭上一顿。于是跑到外面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魏玉华接的。
“知道你要问。你爸爸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她妈轻叹口气,道:“他往那里一坐,不发火也吓人。是那高秀梅自己倒豆子说了,不过就是信了些子虚乌有的事青,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咱们只是讲事实摆道理,停职不是冲你爸爸的将军身份,是冲她携私怨泄私愤,伤了任何一个学生,都是这样的处理。”
私人恩怨,其实是好过挑动工农兵学生和高考学生矛盾的。学校也少不得跟着松一口气。
“你现在就和你爸爸一样,整天就想着什么大局。”魏玉华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倒宁愿你还任性。你心里头要是委屈,和妈妈说,别憋着忍着。那讨厌的高秀梅跟你道歉,你不想接受就不接受,想骂她就骂她,妈妈给你兜着,你叫砸了手,多疼啊……”
她说着说着自己在电话里哭了。明明在一个城市里,女儿却天天忙于学业,连家都顾不上回,受了欺负也不和家里说……
一股酸涩的滋味从宁馥的鼻腔中蹿起,直逼眼眶。
这种不计因果,毫无保留的爱,实在太过满溢了。
宁馥就算是个狼人,也要忍不住在这比月色还温柔的爱意里破功。
她撒娇道:“我骂她,您不许和爸爸告我的状,说我不顾大局小心眼啊!”
魏玉华破涕为笑:“你从小娇生惯养,我和你爸却从没教过你骂人,你能骂出什么来啊!”听起来还颇为担心宁馥吃亏。
在魏玉华心中,自家闺女骂人的样子,大约与小奶狗强装饿狼差不多。
她哪里知道狼人只有在妈妈面前才是撒娇的小狗勾呢。
*
不过宁馥没骂高秀梅。
她甚至也接受了高秀梅的道歉。这让对方免于被继续停职。
宁馥只是平淡地对她说:“高涵或许没和您说过,他曾发誓和梁慧雪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自己毁誓动春心,是他朝三暮四。
“他或许没和您说过,他在我父亲面前撒谎,说自己是我的恋人。”
——他自己捏造谎言,是他自私自利贪慕虚荣。
“他或许也没和您说过,是他自己酒后失德,让梁慧雪不得不嫁给他。”
——他自己犯下没脸皮的事,是他私德不修,毫无廉耻之心。
宁馥说的,高秀梅有些知道,有些不清楚,但宁馥话里明明白白的意思还是让她的脸一阵青红。
宁馥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您是做老师的,该多教教高涵的。”
她望着宁馥起身离开,只觉得张口结舌,半天才想起来喝一口水。
却手抖得拿不住水杯。
旁人唤她“高老师”,她便忍不住一个激灵,想起宁馥那平静的语气。
所有的嘲讽都不过是铁一般的事实,重锤般砸在她心上。
从此竟不敢被称老师。
*
因着手伤,宁馥的金工实习去不了了。
朱培青把她叫到办公室关心了一次,便说暑期安排了另外的实习,要去外地,但目的地未定。叫她回家先说一声,连收拾行李。
宁馥自从知道这老头在学校党|委跳脚大吼“我就是护犊子”后,就有些无法直视,见到他一副严肃严谨的严师风范就忍不住想笑。
朱培青想也知道她次次忍得辛苦,只淡淡道:“去实习不要丢我的脸。”
宁馥生出几分好奇。
不过是实习而已,一帮子学生,每年假期都要来上一回,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何至于这么郑重其事神神秘秘?
直到被系主任送到火车站,宁馥才拿到了自己的车票,才知道了本次“实习”的目的地。
——甘肃,酒泉。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自动躺上烤盘今天是孜然味咕咕
*出自《荀子·劝学》
28.以身许国(28) [VIP]
第二十八章
宁馥带着行李上了车。
40小时的路程, 绿皮火车在一片嘈杂声中驶离月台。宁馥望着窗外,轻轻呼出口气。
她自然知道“酒泉”的含义。
那里的沙漠深处,有一处20年前即建成的发射基地,有个非常“接地气”的别称, 叫做“东风航天城”。因为发射基地与北京三个总部的有线电话长途通信的秘密代号为“东风”, 所以基地一直沿用了“东风基地”这一名称。
——听起来像是某某建材城、某某五金店一样通俗易懂。
基地其实位于内蒙, 但因为地处荒凉, 距离最近的城市就是甘肃的酒泉。
选在这里做发射基地, 一是因为地形开阔, 方便工程建设和火箭、导|弹发射;二是处于保密考虑,更有利于防谍防泄密防监视(当时的各国发射场地为了保密, 几乎都不使用真实的地名地址)。
等宁馥下了火车,周遭街景已是西北风貌。
出站口有一士兵, 举着张上书“宁馥”两个大字的纸牌子。
“您好,我是宁馥,B城航空大学学生。”
士兵敬个礼,拿起她的行李,带着宁馥绕过车站小广场上的人流,走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车。
车是越野车, 上面还缠着一些伪装用的迷彩布条,这种车子在市区里并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