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盲人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在这路灯还未亮起,月光尚且昏暗的铁灰色黄昏里,已经瞎了的两颗白蒙蒙的眼珠似乎准确地找到了宁馥的方位,死死地盯着她。
就像他们突然对视了一样。
宁馥悚然一惊。
小陈起伏的胸膛却突然平复下去,他的眼睛刚刚迸射出的一丝微光也飞快地消失了,在昏暗的光线中,两只眼睛就像死鱼的眼珠子,动也不动。
他冷漠而平淡地反问:“我拉错了吗?”
看起来,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可能是最初学的时候就学错了吧。我是个瞎子,看不见谱。”
“小姑娘在这里一整天嘞。”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宁馥一回头,大陈正站走过来,手里拎着木棍,“我中午看见你啦,好心肠。”
大陈道:“不过他身体有病,不能吃油腻的,你给他买饭他也不会吃的。”
宁馥笑笑,“我也是第一次见盲人拉琴能拉的这么好,你弟弟真厉害啊。”
大陈仿佛与有荣焉,他道:“他是下过苦功夫。害,我们就是这个命,会拉二胡又怎么样?还不是在街上要饭!”
他打量了一下宁馥,问道:“你是这里的学生吧。”大陈漫不经心地朝学校指了指,“要交期末作业?采访的话你找这个闷葫芦没用的,找我吧,我给你说。”
他轻车熟路,“可以拍照,如果录像就要加钱。”
宁馥惊喜地道:“真的吗?那我明天采访您行吗?”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设备。”
大陈点点头,“行啊。”
宁馥一副怕他反悔的样子,急忙与大陈约定了明天的采访时间,说好两个乞丐要一起出镜。
大陈将棍子伸给小陈,拉着他走了。
宁馥望着他们的背影走下天桥,她从另一头下了天桥,远远地跟在后面。
离学校一公里多,有一处棚户区,算是城中的贫民窟,老居民许多都搬走了,住在这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很多外来的小商贩为了图便宜,两三家合租一套平房的都有。
政|府也治理过几次,但这片区域,就如同这一线大城市光鲜亮丽外表下的癣芥之患,总是难以根治。有的人走了,总有人又住进来。
二陈,就住在这片棚户区最外围、最偏僻的一个小平房里。
宁馥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位置,没有立即跟过去。她先在别处吃了个晚饭,然后给自己的设备充好电。
手持微型摄像机,一直就装在她随身的背包里。
与此同时,她能感受到,脑海中的原女配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担忧了。
她不傻。相反,她是太聪明了。
即使没有宁馥的任何提示,她也和宁馥想到了一起去,她意识到这两个乞丐有问题,而且很可能是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危险的大秘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此时她能够把控自己的身体,她绝对要立刻回宿舍去!
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做完原本简单到无脑的作业?!为什么非要刨根究底?!为什么非要这么敏锐?!
事到如今,原女配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孤魂野鬼”并不是她心中暗自咒骂的“蠢货”。
虽然她显示出令人绝望的正义感和非常能惹麻烦的执着,但她也的确有一双如刀的眼睛。
只盼她这份细致敏锐能让她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
夜深了。
凌晨十分,街道上几乎已经没了行人,车流也变得极少,偶尔驶过的汽车远光灯照到喝夜酒正在路边呕吐的醉汉。
宁馥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那片棚户区。
她打开了摄像机,电池满格,画面也还算清晰,不过因为光线所限,有些模糊的噪点。
棚户区里还有些人声。
这里住的小摊贩们有的刚出摊回来,因为用水和公共厕所的分配时间吵吵嚷嚷,但这些声音也只是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那种烟火气的温暖,似乎也被隔绝在外。
宁馥接近了二陈住的房子。
两个乞丐能住进这里,成了不再流浪的人,是因为这房子本就没有主人。
它在棚户区里都算是最偏僻的,离大街最远,靠着一条死胡同,连狗都不去里头拉屎。
而且这屋子也实在太破了,连那些为了攒钱,抠得要和别人挤一张床的小贩们也不愿意来住。
屋子是砖房,但墙砖已经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董,酥得直掉渣。房顶盖着瓦,隔几片就有一块碎的,想必下雨的时候屋里水声也不小。这应该是很久以前人家用来堆放煤炭储存蔬菜的小房。
屋子后面堆着一些杂物,编织袋中鼓鼓囊囊地装着东西,看形状像是捡来的易拉罐,袋子上却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宁馥尽量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靠近。
她知道这举动有些大胆得过火,但她必须要求证,才能有针对地准备明天的采访。
——才能决定……她拍摄的东西到底是采访的背景素材,还是报警以后的呈堂证供。
小房窗子很高,安着几条栅栏,宁馥点起脚尖才能够得着窗玻璃。
摄像机的屏幕上代表“正在录像”的小红点安静地一闪一闪。
宁馥望向屋内。
没开灯,二陈可能已经睡了。
屋内黑黢黢的,宁馥只能靠着外面的那一点点月光才能勉强看到窗户旁的陈设。靠窗的墙边是床,看不清有没有躺着人。
下一秒。
摄像机的屏幕中,玻璃后面,猛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宁馥的手猛然扣紧墙砖,几乎要惊叫出声!
那瞎子乞丐的脸隔着玻璃,灰白的眼睛直直地对上她!
小陈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电光石火间,宁馥几乎是跟着他的口型喃喃,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说——
“快逃!”
▍作者有话说:
别害怕,正义下章就会到来!
39.仗剑人间(5) [VIP]
第三十九章
“——快逃!”
宁馥第一感觉到全身毛孔炸开, 汗毛直树是什么体会。
但她的手还是稳稳的。
入夜后寂静如死,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宁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呼吸骤停,在大脑空白两秒后, 才慢慢找回思索的能力。
她强迫自己忽略一时激跳的心脏, 目光盯在小陈身上。
借着朦胧的月光, 她在小陈的身上看到了锁链。
是那种用来栓烈性大狼狗的链子, 看起来几乎有婴儿的胳膊粗细。
他竟然在“家”里被限制了行动。
宁馥飞快地给锁链推了个特写。
小陈那张一贯冷漠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了焦急而畏惧的神色。他似乎不敢出声, 只能用口型再一次对宁馥说道:“快、跑!”
宁馥身在小屋的后窗,她缓缓退后, 将手持摄像机的云台抄在手中。
一秒。
小屋前门处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开门的声响。
两秒。
宁馥一步一步地退进身后的黑暗中。
三秒。
小砖房里的灯亮了。
大陈粗嘎的声音响起:“你站在床上做什么?!”
四秒。
小陈的脸从小窗口前消失。然后是粗暴的怒吼和拖拽, 以及棍棒击打在人体上的闷响。
大陈的脸出现在那扇脏兮兮雾蒙蒙的玻璃后,他小而有神的眼睛四下扫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少他妈在窗口装神弄鬼,你那副样子,再吓着别人,我就只能说你疯啦。”
“你知道疯子是什么待遇的吧?嘿嘿。”
宁馥站在死胡同凸出的墙垛后, 轻而缓地吐出一口气。
小砖房里的灯在五分钟后熄灭了。
她来不及再做思考,飞快地离开了棚户区。
——就连路上看见她准备扑过来骚扰的醉汉,都看起来有点可亲了。
当然,她用云台抽了醉汉一记,对方晕头转向地拐了个弯, 抱着垃圾桶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沉沉睡去了。
已经快一点了, 学校大门早关, 宁馥不得不找了个小旅馆呆了一宿。
这一晚上, 她把拍到的东西和自己这段时间脑海中的记忆和怀疑,反复地回访了许多遍。
毫无疑问,大陈限制了小陈的自由。
现在的疑问:
第一,大陈在这段关系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是小陈的“监护人”吗?还是同样被控制的?为什么那么晚了,他才回到住处。晚上这段时间,他去做什么了?
第二,小陈的眼睛是怎么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