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宁馥想了想,算了算日子,跟她挺温柔地道:“我不确定今天能不能赶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发链接给你。”
学妹讷讷地“嗯”了一声,不敢再打扰她,游魂般地“飘”走。
——学姐这很明显就是借口嘛。
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毕业作品,平时的课程作业难道不能用吗……还是说,传言中说的都是真的,这位还在学生会任职过的学姐,居然连作业都没交就混了个优秀毕业生?!
负责放视频的学妹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唉,今天她算是对学校幻灭了!
他们学校的校训里还有勤以为学,信以立身这句话呢!
就这.jpg
宁馥倒是经这么一催才想起毕业作品的事,她百度了一下,今天中午12:30,就在中视一套的午间新闻后,她的毕业作品压了半年,总算可以播出了。
她为这作品感到骄傲。
其实当一个记者看着自己的报道时,并不一定将之视为“作品”。
虽然它的形式可能是文字的,声音的,视频的,但它却不是一本小说,一段广播剧,一部电影。
它是非虚构的,它的血脉和筋络,都是某一个人,某一群人,甚至这个社会和国家,存在的真实。
记者,只是挖掘这种真实的人。
*
“看见没,那是宁馥诶!”
“……卧槽,她这穿衣风格什么时候走会小白花路线了?”
“害,没准儿是金主喜欢呢,你们知道么,刚刚,就在学校门口,有人给她跪地求爱呢!”
“不止!你们几个真是吃瓜都吃不全,当时还有一个贵妇人,还有一个好像是之前来宣讲的钟华主任,三个人撕巴她一个啊!”
这传言越传越夸张,却也越传信的人越多,就像个传奇故事,记忆点总带着些不可置信。
有外系的一路跟来看热闹,认出钟华,悍不畏死地凑上去问:“你赢了?陪她走红毯么?”
c大的红毯算是学生们最隆重的毕业仪式,毕业生邀请家人、恋人、最重要的朋友来一起走红毯已经渐渐成了传统。
好多人一入学就打定主意要找个男/女朋友免得自己孤家寡人地走红毯,到了毕业季相约一起走红毯的孤寡青年更是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被落下。
一个人走红毯,最重要的时刻无人见证,未免也太寂寞了。
外系的学生不认识钟华,将他当成了小赵的情敌。
自然也有本系的早发现中视调查记者部的钟华出现在这,有不少暗搓搓想上去搭话的,你推我我推你都缺少勇气。
他们也在猜测钟华来这里的目的。
“不会真的是来陪宁馥走红毯的吧……”
“钟主任真的好帅嗷嗷,穿衬衣更好看了口水……”
“他俩可能吗?钟华年纪奔四了好吗,说不定早成家有孩子了。”
“奔四了我要是宁馥我也愿意啊!而且人家钟主任才34,成熟男人的致命魅力啊,你懂不懂!”
女孩们开始脑补浪漫的剧情。
说来也好笑。
她们这样讨厌宁馥,这样厌恶她的野心和虚伪,甚至捕风捉影地传她私生活的谣言,但面对很可能“喜欢”这样不堪的宁馥的钟华,她们却十分积极地把自己带入了宁馥的位置。
但钟华的回答却让竖起耳朵偷听的女生们心情复杂——
“我们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成分,如果这是你想要问的的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红毯的远端,穿一身白裙的宁馥正站在队列中,很快就要踏上。
“她更适合一个人走。”
做调查记者,就是要走一条暗无天日的路,一条独行的路。
他们有伙伴,有后备,有集体,但在心灵上,注定要有更强大的承受力。
因为很可能有某一处黑夜,需要他们自我燃烧,有某一处荒原,需要他们一骑独闯。
这路,必须有自己走的能力。
记者们很多重要的时刻,是没有见证的。
一篇报道写完,他们就要奔赴下一个新闻现场,一些人出现在他们的故事里,但却很可能在也不能见面。他们永远在那条通往黑暗的路上——
因为是擎火炬的人。
在毕业典礼上一个人走红毯,宁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悲,坦坦荡荡接受了大家同情和好奇的目光。
大家都想不到,一向以优秀著称的宁馥,竟然会独自出现。
在踏上红毯的最后一刻,她把中视一套的直播链接发给了学妹。
学妹顾不上看内容,直接就点击了播放。
“我叫宋武,家在黑省春市,我十四岁了。”
“救救我……”他说。
“我叫李家龙,家住大樟树县,今年十七岁。”
“其实也没所谓,流浪要饭也没什么不好,学会少挨打就好过了。”但当他被问到是否想回家的时候,他沉默了。
“我叫陈晓军,家住南华市福田镇五里屯,我三十三岁。”
“我要回家啦,我要回家啦……”他灰白的眼中噙着热泪。
在花团锦簇,充满气球装饰的红毯现场,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肮脏的脸。
他们是一群乞丐。
57.仗剑人间(23) [VIP]
第五十七章
负责播放视频的学妹倒吸一口气。
她注视着屏幕中那些肮脏的, 憔悴的,卑微而渴求的脸,突然有一种悚然。
就像全身过电流,毛孔张开, 寒毛直竖, 头皮发麻。
用震惊来形容似乎也不尽然, 但用震撼来描述有缺了几分敬佩。
就仿佛在暖洋洋的香风拂动中突然吹来一股冷气, 这冷气让所有人都都一个激灵。
中视一套是中视所有频道里扛鼎的新闻综合频道, 被称为中视喉舌, 午间新闻之后的《社会调查》专栏收视率连续二十年都是同时段所有节目中的最高。
刚刚播放的只是节目的先导片。
“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社会调查》。”主持人的声音从红毯现场设置的四个全方位音箱中传出来, 是中视主持标准的播音腔。
《社会调查》的当家主持赵劲松鬓边已经微白,他不仅仅是台里的“名嘴”, 更是首屈一指的新闻评论人。这档节目和他是互相成就,在一片歌舞升平的中视节目中堪称一股清流。
曾有领导专门和中视的负责人提过,几乎是个部门的负责人每天都要看一套频道的《社会调查》。因为上中|央去开会,时不常地就问一句,“今天社会调查的节目看了吗?”
针砭时弊,无冕之王。意义就在于此。
谁都爱听好话, 可但凡是有心有脑子的人,就知道那些不太好听的话不能堵住耳朵不去听。
社会也像一个人,会生病。
有些个人的悲剧或许只来源于命运的捉弄,但所有微渺的命运,都可能聚合起来, 最终形成社会的病灶。
《社会调查》就是一把刀, 一把刺破疥疮, 挤出脓水, 刮骨疗毒的手术刀。
国内也不只一家电视媒体做这方面的节目,但没有一家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一方面,他们各方面的资源都无法和中视匹敌,另一方面,也难免走向博眼球的路子——大众更偏爱“坏消息”,越是猎奇的、可能引起恐慌的愤怒的新闻,就越能带来流量和关注度。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公信力也就失去了保证。
也只有《社会调查》,老百姓愿意信,官员愿意看,因为它是观察者,也是嗅探器。
老牌,也是王牌。
“谁把直播打开了?”有人问。
“干什么啊,这是毕业红毯,想看《社会调查》自己回去看不行么?在这里公放?别人的作品还要播放呢!”
有人吵吵嚷嚷地抱怨起来。
身边的人却“嘘”他,“嘿,哥们,你安分一会吧!这期感觉是个大雷,看两眼你又不少块肉,更何况毕业生的视频应该已经轮播过一遍了,看完直播反正还要继续播大家的视频的嘛!”
红毯会进行一整天,学生们的作品是循环播放的。
现在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要和自己的作品合影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那人怏怏地闭了嘴。
“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在步行街头,在公园的长凳旁边,你是否经过过这样一群人……他们居无定所,以乞讨为生,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而沦为乞丐。但或许,成为乞丐和身体残缺的因果,并没有那样绝对。”
画外音很简短,语气也极为平静,但内容却令人细思恐极,背生凉气。
白天,他们在人流汹涌的闹市街区“乞活”,在同情或者漠视中晃动着装几个钢镚的破碗说着已经熟记于心的乞讨话术,早已经成为整座城市的一部分。
有谁知道,夜晚降临以后,乞丐们在干什么吗?
也许从没人好奇,从没人关心,从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晃动的镜头从已经行人寥落车马稀的宽阔街道上扫过,走向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新闻系的院楼正好在许多人往返食堂的半道上,来来往往好些人,他们开始驻足停留。
甚至有手里拎着外卖的,仰着脖子看到饭都凉了,人还没动地方。
本专业的、外专业的,是节目粉丝的,或者路过看热闹的,渐渐都看得认真起来。
从新闻记者的专业角度,这绝对是一个记者可以吹一辈子的报道,从普通观众非专业的角度,拍摄这部调查视频的人,绝对是个真的勇士,得膜拜的那种。
这世界上,有良心的多,但有悲悯之心的少;胆子大的多,但坦荡无畏的少。
有新闻学院的学生咋舌,“这是调查部哪个记者啊,好tm强!”
放视频的学妹也不知不觉看得心无旁骛,猛地被人一拍肩膀,吓得好悬没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呀?!”她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