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作者有话说:
士兵李小荣心中,是选择了一种使命的感觉。
宁馥捕捉到了年轻的他,这种朴实的情怀沉淀许多年,依旧闪闪发光。
记者也是一样的,做了选择,就要走下去。穿林海跨雪原挑战危险忍受寂寞,甘之如饴。不是不知道还有别的有趣的事,可我偏偏选了这条路。
*
安利一下红景天,去高海拔地区可以吃一点,有效防治高原反应的(作者去青海工作过,刚去的时候真的靠红景天才慢慢不吸氧了哭)
68.仗剑人间(34) [VIP]
第六十八章
宁馥拎着她的早饭就上办公室找钟华去了。
对方审了一宿片子, 挂着两只黑眼圈,“有话快说。”
跟宁馥对付关童关主任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宁馥习以为常。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调查记者部都是这么个风格,实在因为日常太忙太费心力, 跟熟人说话根本没有“客气礼貌”这个自觉。
更何况, 她最近觉得自己能摸清钟华的脉了, 对此可以说是颇为自得(美滋滋恃宠而骄·雾)
宁馥在他桌子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能不能出趟差?”
钟华动作自然地从她随手放在桌上的早餐袋子里拿根油条咬了一口, “行。”
他看宁馥那双眼亮的跟北斗星自燃了一样, 想了想又问:“去哪?”
宁馥小心道:“外,外省?”
钟华吃着油条, 把宁馥的豆浆也拿起来喝了一口,不耐烦道:“这点事也值当你特意说?写个条子来我批。”
宁馥现在依旧是调查记者部最年轻、资历最新的一个, 但她现在已经不是说话权利最小的一个了。记者这行当,在编辑编审面前有多大的话语权,在选题会审片会上能有多少分量,主要看她报道的成绩和质量。
一个十青奖两个黄河奖在手里,她这个年纪换其他人很可能还在跟着师父勤勤恳恳跑新闻写通讯,然而现在钟华已经对她完全“大撒把”了。
对一个记者的信任就是要相信她对新闻的嗅觉。
不过从国内口突然蹦道国际口, 就不是小事了。往小说这是背着领导谋求跳槽,往大说这是先斩后奏没规矩——她来问钟华的意思,从来都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
钟华虽然不是在意上下级职场法则的性格,但他有根敏感的神经宁馥不太敢碰,万一钟华觉得去战地随便一个榴|弹过来把她炸死了, 他又要背负上一个年轻漂亮小姑娘殒命的罪过, 再发疯一样大吼大叫怎么办?
宁馥殷勤地给他抽了两张纸巾, “那……外, 外国呢?”
钟华神色一点儿没动,抬眼瞧瞧宁馥,“行。”
他把最后一口油条吃进肚里,“你回来就行。”
宁馥赶紧保证:“肯定回来,国际部哪比咱们这里好。我不走,您放心。”
钟华不耐烦了,把纸巾揉成一团丢她,“赶紧去,别在这碍我眼!”
说让她回来是怕她跳槽吗?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蠢蛋。
也许这世界给什么人的性格都盖个戳评个奖,钟华估计,那宁馥身上妥妥就改着“”不解风情“”四个大字。
关童那头还在操心怎么跟钟华要人,想着只要宁馥自己也愿意,多少能里外一起使劲儿把这事促成了,没想到真过了“一根油条”的工夫,宁馥就回来了。
“我领导同意了。”
关童:原来这就是那些短视频中所宣称的:“你只管把猫带回家,剩下的由猫来搞定”吗?!
宁馥奇怪道:“关主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关童的目光简直充满了慈爱,让宁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关童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脑子里奇怪的联想赶出去。
——可不是他乱联想,实在是画面太贴切,刻在脑子里拔不出来。
关童“咳咳”两声,说正事:“手续这星期就能办好,你去把疫|苗打了。”
他叹口气,对宁馥道:“国际部现在缺人啊。”
上一个派驻战地的记者现在正在医院躺着,出血热。关童现在是国际部的分管领导,国际部虽然缺人,但也不是就补不上这个空,有有顾虑的,有手上有工作脱不开身的,但也有不少敢豁得出去的。
他这些天光是请战书就收了六七封。
记者是天生血勇。追逐新闻,生死置之度外是很多人的必然的宿命。要真相,要真实,就必然敢冒致命的风险,就必然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而这种取舍……甚至许多时候都不能最终的取得结果。
他们是追风的人,在风中捕捉每一丝信息。
从不会轻易就停歇。
——但也不能真把记者派去玩绝地求生啊。现在躺医院的那个同事已经要让关童焦头烂额了,他不得不在人选上慎之又慎。
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关童为这个事,已经焦头烂额好几天,现在太阳穴还一跳一跳地疼呢。
摄像老汪跟他推荐了一个人——
“宁馥,让宁馥去吧。”他是这么说的:“第一,她不要命,第二,她有玩命的本事,第三,她运气好,命大。”
这位老牌摄像自从和宁馥去了一趟大雪山哨站,就仿佛中邪一样,但凡有人开启话头,必以老汪狂吹宁馥的彩虹屁为结束。
他倒不怕自己被宁馥误会,“关主任你只管去问她,她绝对不会觉得我这是在把她往坑里推,更不会觉得你是把别人不接的危险工作往她头上扣。”他信誓旦旦,“我了解她。”
一个能跟着巡逻队爬30里雪山,回了驻地才淡定地从靴子里往外倒血水的女人,她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关童当时心说你跟她才哪到哪啊就敢说理解?
现在看来,嘿,还真让老汪给说中了。
2064年7月6日,中视派驻某战乱地区的第二名记者,悄悄出发。
*
战乱地区之所以战火频仍,当然脱不开从历史到如今宗教、民族、资源上的冲突。这里的临时政权迭出不穷。这里的临时政权迭出不穷,永远是一拨人建立政府,另一拨人推翻,——他们很快又会被新的胜利者推翻。哪怕这只是书中世界,却依旧依循着这样的法则。
这一次的冲突,就是出于新建立的政府和反对势力的矛盾。
在三天前,反对力量的营地刚刚经历了一次空袭,他们宣称将在一周内,将完全夺取附近的两个市镇。
国际人道主义救援在两股武装力量之间开辟了缓冲地带,以安置因战争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投送国际援助的物资。
宁馥下了飞机后住进酒店,接下来就在向导的安排下驱车前往缓冲地带。
各国在该地区的侨民都已经撤出了,现在还往这里扑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向导是本地人,靠往缓冲地带送人赚了不少钱。他问宁馥是来干什么的。
“来采访。”宁馥坐在副驾驶,被晃荡得脑袋好几次磕在车窗框上。
司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这不可能!”他用口音奇怪蹩脚的官方语说道:“他们都是两三个人一支队伍的。”
“而且我没见过女的!”他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宁馥笑道:“现在你见到啦。”
“我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现在能往战乱地区塞记者是很难的,其中关节错综复杂,涉及到的可不止是一本护照一张采访证件那么简单。更何况,这里的局势已经水深火热,来采访更是天方夜谭。
。
宁馥,一个记者,一个女记者,一个来自其他国度的女记者,必然,在这里并不会受到夹道欢迎,能拿到准入资格,都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编辑、摄像、导播、直播,全都宁馥一人一肩挑了。
到了地方,宁馥动作利落地跳下车,长大胡子的向导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嘿,祝你好运!”
宁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缓冲地带并没有给人的感官上带来多少“缓冲”。
绕过一排低矮的帐篷,一股经过太阳暴晒而发酵的恶臭扑面袭来,宁馥都忍不住将半蒙着脸的面巾往上拽了拽,遮住鼻子。
一个男人正倒卧在帐篷前篷布支出的阴影里,身上几乎没一处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应该是重度烧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正在渗出油性的脓,混在着血水。
三十多摄氏度的气温,让他的身上爬满苍蝇。
他的身旁就是放污水的铁桶。臭味从他身上和那只桶里一同飘散出来,让人难以分清哪个程度更严重一些。
最令人难过的是,他还活着。
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他的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着。
一个妇女从帐篷中走出来,将污物倒进水桶里,对自己门口躺着一个浑身炭黑几乎烧熟的人没一点儿意外的样子。
反倒是对站在一旁的宁馥,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两眼。
这个男人是在空袭导致的大火中烧伤的,她不认识。妇女对宁馥简单解释了一句。
可能是因为被暴晒加重了他的痛苦,他不得不用尽力气爬到阴凉处来。他已经吃不了东西、喝不下水了,很快就会死去。
妇女很好心,让他在自家门前歇息,熬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多余的她也做不了,这片营地里虽然有些医疗物资,但是没有医生,谁也不会救这样严重的伤。
因为三天前的轰炸和反|政|府武装的威胁,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道|主|义援助几乎都停滞了,红十字会的援助人员也不得不暂时撤出。
“他如果还能听见,听见自己快死了,应该会很高兴的。”妇女说,“你可以给他拍照。”
她盯着宁馥看,宁馥有些莫名其妙。
妇女瞪了宁馥一眼,“你不是记者么?”
宁馥一愣,她反应过来,从身上掏出几张当地的纸币递给那妇女。
那女人让开身体,示意她可以拍照。
宁馥却没动,她问:“他死以后,送去哪?”
大概是看在她出手大方的份上,对方解答了她多余的问题,“送去烧啦。”
原来有一个坑,死去的人会被埋在那。但后来据说这样会传播疾病,还可能污染水源,直接下葬就不行了。像这样没有家人、没有伙伴,连本来面目几乎都认不出来的,就只能裹上布一把火烧了了事。
宁馥蹲下来,离那个全身烧伤的男人很近。
现在他还能提供一张照片的价值,当他停止呼吸的时候,等待他的就只有一把烈火。
那个男人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了,他的眼睛轻微地眨动着,每一下都透露出痛苦。他的嘴唇皲裂已经被暗色的血痂完全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