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12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第199章 新装备:咖啡行首

  京师榷货务公廨中。

  对辽榷货司提举王斿,恭恭敬敬地将苏颂让至上座,又对余下的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拱手行礼。

  前几日,官家身边的亲信都知梁从政,以及王斿的嫡亲舅舅曾布曾枢相,都知会他,根据官家口谕,已赋闲的苏颂苏相公,将带人来与他议事。

  王斿今年三十多岁,进士及第后,在京城官场已经摸爬滚打了十来年。

  他是王安石的亲侄儿、曾布的亲外甥,算得成色较足的新党子弟,因此元丰年间入仕时,就进了熙丰变法后重获实权的户部。

  其后,神宗晏驾,元祐年间,旧党全面起复,王斿因少年时拜苏轼为师,精研蜀学,执掌户部的苏辙对他也并未为难,用了他三两年后,将他荐来了太府寺榷货务。

  京师榷货务,可是个肥差。

  这个衙门里,甭管提举茶酒香药,还是提举边贸榷场的,经手之事皆能四两拨千斤,每岁年节,不知多少仰仗着朝廷做买卖的商人,来偷偷送礼,试图巴结王提举。

  王斿觉得,自己身上有临川王氏、南丰曾氏的家风烙印,又经二苏兄弟调教过,岂能是贪腐之人。银钱绢帛、珍玩玉器,他绝不收受。

  偶尔留下些古籍字画,权作与对方赏析赏析,约定过几日便要还回去。

  至于最后没还——嗯,那是因为忘了。

  曾纬今日,遵了父亲曾布之令,陪同苏颂、引领姚欢和邵清,来与自己这位表兄打交道。

  表兄算个能吏,这几年与河北诸州精诚协作,将宋辽榷场管得不错,弄回的银钱不少,弄回的辽布供给殿前司军服,也得了官家的赞誉。

  曾纬时常听曾布提起,想到自己总是要进入京城官场的,原本也愿意多向王斿请教请教。

  只没料到,却是陪着面前这三个人来。

  即使按照父亲的宽慰,吕五娘与苗灵素的古怪案子,官家已不会追究,姚欢此举实际是救了福清公主一命,她能同时在官家与孟皇后那里存了人情,自是一桩好事,但曾纬依然难以完全涤除心头的不快。

  欢儿和苏颂、邵清交游,醉心于捣鼓什么胡豆饮子的,也就算了,此番差点连命都搭上……

  倘使她已是曾府四房儿媳,太太平平地坐在宅子里,哪至于惹来这些风波?

  有些画面,无法很快就从脑海中抹得一干二净。

  曾纬此刻见到姚欢明明穿着自己送她的那件薰过婴香的褙子,里头襦裙的领子严严实实地遮到了下巴,他却总想起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苏颂宅里、又教邵清一把搂住的场景……

  曾纬只得不停地默念父亲的话——“先让她将官家叮嘱的事办好,我才好去与官家说你们有情,求官家赐婚”

  上座里,苏颂与王斿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苏颂致仕前,出使辽国的经验十分丰富,数次公务途中,亦去看过雄州等地的宋辽边境榷场,因而说的,都是行家话。

  王斿知晓官家重视此事,乃与岁币能否回流、商税能否增加有关,自己也是要上劄子、甚至亲临御前算账给官家听的,故而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待苏颂开完了头,邵清说了番客海船自登州入舶胡豆的估计运力和要价,姚欢说了每市斤胡豆烘焙研磨后制得饮子的大致剂量,王斿细忖一番,觉得很可一试。

  “按照这位邵郎君所言,生豆没有香料那般娇气,好运一些,应有不少商人愿为之。苏公,在下想来,这胡豆可比照香料,由登州市舶司交割给当地榷货务后,分为两路,一路直接北上河北东路,至雄州等地的榷场。一路则经漕运往西到开封,由我京师榷货务接收,先将给宫里的留出来,然后分售给商贾去卖。”

  苏颂点头:“北路商人将胡豆运入榷场卖掉给辽人后,由朝廷的场监批了交引,来你京师榷货务兑付即可。”

  王斿与苏颂的言语往来,姚欢凝神细听。

  结合从前的知识,她大致明白了,王斿所在的京师榷货务,还承担着银钱兑付和为皇室挑选货物的功能。

  首先,即使是国家垄断的货物,国家也并不愿意运输,因为底层胥吏的行政效率,良莠不齐,无法保证。商人则不同,朝廷只要与商人定契抽成,商人就像给朝廷运茶、运盐、运香料一样,愿意用自己高效的物流力量,将咖啡豆从登州口岸运到辽宋边境的榷场,甚至入场与辽国商贾交易。

  其次,在这国营的、由朝廷派兵监督的榷场里,大宋的商人卖了多少货、拿了多少钱,都是要交账的。交完账,算清楚自己的抽成,商人也并不需要直接去雄州知府或驻军拿钱——因为拿钱上路太不安全。他们可以直接拿了官方盖印的交引,回到京师提现。

  再次,就像贡茶和御用香料一样,对于胡豆这种或许将风靡大宋的饮子,赵宋皇室自然也要挑去头货。因而,既然一开始就实事榷货制(国营垄断)在对内售卖给大宋官民的胡豆里,榷货务肯定要先卡下送进宫里的,然后再批发给开封的豆商。

  只听王斿带了商量之意问苏颂:“苏公,劄子我先这么写,至于有榷场的几个州,周遭可有水力与人力烘豆、磨豆,我待着人去问分明了,再向苏公请教水运仪械如何置办?”

  苏颂道:“莫忘了官家还有吩咐,你与惠州苏学士去信问问,彼处的气候、地形与风物如何。胡豆海运固然可行,但海船既能到登州,也能到北辽。而胡豆树却只能在我大宋南方种植,漠北苦寒之地活不得。故而,只有如姚娘子所说,将胡豆树引种入大宋,方能让此物如茶叶一般,真正成为从辽人口袋里掏大钱的东西。”

  姚欢适时地接道:“况且,倘使能如茶叶般遍植,在宋境内听任通商,平民百姓买来喝,也容易些,还不贵。”

  王斿听了她这句,想到舅舅曾布和自己说过,胡豆饮子正是这姚氏创制的,在市井售卖获利,而这姚氏又被大表兄曾缇认了义女。

  王斿这般八面玲珑、心思多窍的人,自然要往“好处”二字上去思量。

  他于是笑道:“对了姚娘子,听枢相说,你在竹林街有间正店,所营的胡豆饮子,于朝臣中颇有佳名。你既有大气量,不独藏秘方,肯向朝廷建言献计,理应得到官府的嘉许。在下就去与开封府相熟的同僚说说,设立胡豆行,由你来做第一任行首,如何?”

  行会?行首?应该就是和姨母所入的饭食行、邵清帮自己讨过钱的地屋行类似的行业组织?

  咖啡行业协会?

  姚欢还未深想,却听苏颂缓缓开口道:“老夫记得,神宗朝时,尊伯父王荆公(王安石)面圣时就说过,家中一位洗涤仆妇的儿子,因有几分做炊饼的手艺,想在城中开个炊饼摊儿度日,却交不起饼行的会费,他便做不得这买卖。老夫权知开封时,总算进言官家,废除了强制入会、方可经营的规矩,官府利用行会来科索商贾、又逼得入会的商贾欺行霸市的局面,才少了些。姚娘子行事端方,她来做行首,甚好。”

  王斿附和着,心道,这人情,我也不是卖给你的。

  他的目光往曾纬投去,不由愣了。

  自己这风姿翩翩的表弟,方才还眉梢眼角皆是温润之意的,怎地此刻的面色,分明一沉。

第200章 熟醉小龙虾(上)

  出了榷货务的大门,苏颂回头看看三个年轻人。

  他们的表情,都像春天的景致,却又各有特点。

  邵清容色沉静,眉眼间波澜不兴,只一层淡淡的温润之意,有着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轻柔和煦。

  姚欢的眼中晶芒闪耀,生机勃勃,教人想起被融融春阳照得透亮的嫩叶或花苞。但紧抿的双唇和偶尔一蹙的眉头,又显示出,她的神思,宛然冰雪初融的河水般,正在一点点奔流起来,或许是为了给她带来一桩又一桩的灵感,一个又一个的点子。

  而曾纬,这个就算放到汴京城最儒雅俊美的一群贵公子中、也能叫人一眼看到的枢相家四郎君,此刻的神情,有些雾蒙蒙的,如经历几阵沥沥春雨后的林梢,看不清,道不明。

  苏颂的岁数,比这三位晚辈的年纪加起来还大,又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岂会真的品不出曾纬的心思。

  这后生,听到姚欢要做胡豆行行首时,面上就隐隐露出犹疑彷徨。

  如今的开封城,虽风气较立国之初更为开明,内廷六局中的一些年轻女使,由皇家指给宫外的小官小吏做妻室后,反倒被达官贵人的族学争相聘去,为学中的小女郎们教授诗书礼仪,甚至担纲学馆馆长。

  只是,族学与商行到底不一样,同样看起来具有走出深宅、抛头露面的意味,商行行首、行副们,要打交道的人、要应对的局面、要花的时间,怎么可能与族学女师傅端庄典雅的坐而论道同日而语。

  况且,曾府是何等人家?女眷连打理族中产业的事都不必做,不应做,遑论出面行商?

  苏颂这般思量,也觉得自己对王斿建议的推波助澜,有些为老可憎、不虑人情了。

  说起来,此番风波里,是四郎与邵清夜闯苏府,救下他苏颂的性命,他怎能一待尘埃落定,就视这全心全意要迎娶姚欢的四郎若无物一般。

  正思量间,却听不远处城墙下朝廷唱榜的地方,锣响阵阵。

  待往来路人聚了过去,每日负责唱榜的官员,开始中气十足地念榜,将朝堂上下这些时日的紧要公事,周知士庶。

  忽地念到中太一公使苏颂合力姚氏、挫灭一桩宫内外小人谋害福庆公主的阴诡之案时,看热闹的人里,有爱显摆自己消息灵通的闲汉,高声道:“那姚氏,原本是个为西军夫婿守节的小娘子,枢密院的曾枢相,或为勉励三军官健之故,认下她做了孙女。”

  “那她怎会又与苏相公熟识?”

  “嘿,嘿,听闻小娘子长得模样俊俏,自是招人喜欢。”

  “喔……莫非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据那夜值番的军爷说,小娘子被救出来时,模样不大体面。”

  “怪不得立得如此大功,官家也不将她诏入宫去,封个美人。”

  “尔等住口!皇城根下,威严肃穆,岂可如此出口无状、妄议朝官、伤及良民,再放肆胡说,叫军吏枷了你们去!”

  唱榜官横眉怒目的几声断喝,煞住了污言秽语。

  人们一哄而散。

  短暂的瞬间,曾纬只觉喉头冲上一股甜腥。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

  若动不动就喜怒形于色,自己只怕连眼前这姓邵的小子都不如。

  “孩子,老夫年老昏聩,防人不慎,委屈你啦。”

  苏颂尴尬又无奈。

  姚欢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堪入耳,但她毕竟是个魂穿的现代女子心性,想到自己读过的勒庞《乌合之众》许多个体淹没于群体时,就会表现得如此猥琐、失智、情绪化,又譬如后世无处不在的网络暴力与键盘口水,她倒并未感到气血上涌的急怒。

  这一边,不待姚欢作答,曾纬已向苏颂道:“苏公,君子坦荡荡,岂畏人言?人病而我食药,哪有这般道理。欢儿本就有勇有义,又幸能常得苏公指点,此番她所作所为,毫无可指摘之处。市井浮浪之言,只如平地怪风转瞬即逝,何必当回事。苏公和邵兄上马车吧,我和欢儿送你们回去。”

  苏颂听曾家四郎如此通达明理,不免比当初见他毫不遮掩与姚娘子有情时,更为惊喜。

  曾子宣果然教子有方。

  “静波,前头有间茶具铺子,你陪老夫去瞧瞧。四郎,姚娘子,你二人先走罢。”

  曾纬闻言,也不再多让虚礼,携了姚欢登上府中马车。

  “真是一对品貌俱佳、神仙眷属般的好孩子。”

  苏颂喃喃赞叹。

  邵清望着远去的车影,默然不语。 ……

  “欢儿,那日你在府里住了一宿,晴荷侍奉你,礼数可周到?”

  车中,姚欢还沉浸在对曾纬用豁达论调打了圆场的欣悦中,却不妨他忽地问起此事。

  “哦,她,很好,做的汤羹,也美味。”

  曾纬抚着她的手:“她娘家早没了人,从小跟着我母亲,在府里最是老实好脾气的,你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手脚又勤快。将来你与我成了亲,有她帮你,你定不至于劳神劳力,便安心做我的爱妻。”

  姚欢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怪味,却再组织不出半句应答之语。

  曾纬眼露惶然:“怎么,你不高兴了?欢儿,你是不是,想到我大哥大嫂和芸娘?你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我对她,和大哥对芸娘的心思,那是天壤之别!我只是当她……”

  姚欢一听这些就觉得脑仁疼。

  可每回靠在眼前这男子的怀里,她又觉得贪恋他独特迷人的气息。

  她决定先做鸵鸟,不思为净。

  这样美好的春日,像寻常情侣那样耳鬓厮磨不好吗?

  再弄点儿吃的,就更美了。

  姚欢仰起脸,笑吟吟道:“四郎,你想吃香醉鳌虾吗?”

  “嗯?什么虾?”

  “让车夫去竹林街铺子里吧,我给你尝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