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26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这皂衣仵作听姚欢尊称自己一声“先生”忙拱手回礼道:“小人知晓,若是男子,就在喉结下方。”

  姚欢心道,太好了,来了个业务熟练的老法师。

  她将手里的物什塞给皂衣仵作:“你拿这针,扎穿他喉结下那层软膜,探进气道中,然后拔出针,他就能靠这竹管进气、或可活命,先生可明白?”

  仵作接过东西,见拔了毫毛笔尖的细竹笔杆中,赫然一根如女子发簪般粗细的钢针,还有余温,当是片刻前在火上烤过。

  这仵作不仅胆大,脑瓜也极快,即时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不就是隔壁针铺里卖出来做罗盘用的钢针嘛。

  像他这般熟悉人体构造的,姚欢说的救命原理,他一听就懂,还不忘搭一句:“小的明白,不能扎透,更不可扎到两侧血脉和气道后的食道。”

  那仵作熟知成年男子的气管粗细几何,因而将罗盘钢针微微探出细竹管,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轻按萧知古喉结下方,找准位置后,一个作势,手起针落。

  但闻“噗”地一声,钢针带着细管,刺穿了萧知古的皮肤。

  仵作手势优秀,一针下去,没有血流涌出,显然扎得很准,没有碰到人体颈部的血管。

  “到了。”

  仵作低声道,应是感受到钢针突然没了阻力,进入了一个空腔。

  他旋即果断地用左手稳住竹管,右手抽出钢针。

  “娘子,再待如何?”

  仵作问姚欢。

  “扶着别动。”

  建立了人工气道后,才是姚欢最紧张的时刻。

  若在现代医院的急救室里,这时候就要有氧气装置往环甲膜穿刺后的人工气道里打氧气了,同时静脉注射激素类药物,释放喉咙水肿。

  但目下,只能等,等空气中的氧气从竹管里一点点输入萧知古的气道,等他因哮喘而肿胀的喉头自行消肿。

  几息、十几息后,萧知古的眼珠不翻了。

  再过了一阵,嘴角紫绀瞧着似乎淡去了些。

  最关键的是,他胸部开始恢复明显的有规律起伏。

第226章 辽人要和亲

  萧知古能咳嗽的时候,开封知府林希也闻讯赶来。

  这林希,就是曾布的姻亲(林希的女儿嫁给曾布哥哥曾巩的儿子)也是那位当初按照章惇的授意、起草诬毁司马光和宣仁太后诏书的林舍人。

  宋代文人要面子,讲究“名节”二字。林舍人为了报答章惇的知遇之恩,这般豁出去地“坏”了一回名节,章相公岂能让林公在天下士大夫面前白丢一次人?

  在章惇的运作下,林希以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开封府的一把手,历来有“储相”之誉,备位将来的御前宰相班子。从这一点来讲,章惇对于自己阵营里的人,顶格给待遇了。

  然而林希却另有盘划——他不是那种将关乎仕途巅峰利益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

  自打从外放地回到京城,林希因直接进入中枢和御前,很快就看明白了顶层权力斗争中的各方势力。

  章惇刚猛激进,蔡卞深不可测,蔡京狡黠多诈,向太后对这三人都不喜欢。

  向太后,在举朝臣子眼中,似乎不如婆婆宣仁太后那般有雷霆手腕,常将“老身瞎字也识不得几个”挂在口边。

  实际上,前朝名相向敏中的曾孙女,会是等闲之辈?

  林希确定,向太后唯一肯结盟的外朝臣子,是曾布。

  并非仅因为曾布的族中晚辈嫁给向太后的侄儿,更因为,曾布虽是公认的新党成员,但立场和行事路数,很合向太后的口味。

  同时,官家赵煦,对于曾布也是倚重的。

  林希执笔诏书,算得离官家赵煦最近的文臣,他去岁就揣摩到,官家不仅在国事军事上利用曾布牵制章惇和二蔡兄弟,并且有意推动这一门臣子与遂宁郡王赵佶交游。

  这原本有些出乎林希的意料,但他再细细思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官家的生母朱太妃,手腕不及向太后,性子更是浅薄急躁,趁着皇后孟氏无子,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官家提携同母弟赵似、疏远异母弟赵佶。

  这妇人怎地就不想想,自古天家,先论君臣,再论孝悌。就算官家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官家也还是叫向太后“母亲”叫她“姐姐”(宋代宫中,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称皇后为母亲,称自己生母为姐姐)官家和自己的同胞兄弟赵似,也还是君臣关系。

  你一个太妃,时常将小儿子和储位牵扯上的心思,以为官家看不出来?

  林希这么一分析,自打坐镇开封府后,便想趁着不再被视作章惇笔杆子的机会,尝试着将自己的颜色洗一洗,逐渐修复与曾布曾枢相的关系。

  前几日,副使凌录被苏颂先赶了回来,林希得知后,立即差遣亲信去知会了曾布,好教曾布先存个小心,章蔡等人是不是又要绕过他枢密院、在天子跟前做什么虚增边事的动作。一向冷淡的曾布,果然领了这位姻亲几分情,竟是回了一句:“林储相这般懂得绥边弥患的社稷之臣,若能备位我枢密院,才是幸事呐”

  林希颇为欣然,准备待使团进了城,好好地款待一番,不料萧知古竟突然命悬一线。

  踏进屋中时,林希乍见萧知古仿佛一箭穿喉的模样,唬了一大跳。

  驿长请来的医官,正在查看萧知古喉头状况,并与那仵作彼此合作,试着堵了几次竹管前端。

  反复确认萧知古不必再借助竹管进气了,医官才让仵作将细竹管拔了,给萧知古的颈部上金疮药,又命仆从扶起他,慢慢地喂汤药。

  治活人和验死人的,合作救命,林希还是头一回见。

  林希一面瞧着,一面听苏颂道明原委,也不免后怕。

  他的目光扫到那已退到屋角的仵作,似乎正低声和一个素色褙子的美貌小娘子讨教着什么。

  原来那就是曾家收的义女。

  若她同时还是苏公的女弟子,那么,此前开封县来的一则邸报中,提到有位与苏公一同受到朝廷嘉赏救护福庆公主的姚氏,租了抛荒的官田、还雇了几十个河北路流民的,就是眼前这女子了。

  苏颂素来是不党不群的宗旨,对于新党本身,没有多么大的敌意。但因章惇要编纂元佑臣子奏疏、大搞文狱,林希又是章惇提携的人,苏颂对林希,便鲜有善感,只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淡漠神情。

  林希见险情已过,与苏颂之间又很难没话找话,遂转向萧知古道:“萧观察,所幸外头风停了,开始落起雨来,顶好那雨多下上几日,花粉柳絮不会漫天飞。本府已吩咐人去赶制绢丝面帷,晚间即可为足下送来。”

  又作了商量的口吻问苏颂:“苏公,出了这大的事,是苏公去向官家奏禀,还是本府去?”

  苏颂知他想出风头,淡淡道:“目下未到戌时,有劳林公去吧。”

  ……

  紫宸殿的后阁,离福宁殿很近,林希还没饮完一盏茶,天子赵煦就到了。

  “官家,本来,辽使转危为安,此事可明日上朝再奏。但臣因想着……”

  赵煦打断他:“凌录给苏公赶回来后,风尘未洗,就到朕跟前来领罪。你们今日呢,倒是立了一大功。在朕心里头,立功和请罪一样,都须越早让朕知晓,越好。”

  林希道:“若说有功,最大的一笔,当记给曾枢相府上的寄名女眷,姚氏。”

  林希陈奏了姚欢和开封府仵作救回萧知古性命的奇招,还捎带了几句她去乡下租田种桑养虾的举动。

  赵煦听了,嘴角微扬:“这个姚氏,若是男儿身,当可做个能吏。”

  又道:“凌录虽年轻,但与这姚氏一样,都是当得前驱之事的,对辽人嘛,敲打和怀柔,都是试探的好法子,姚氏有功,凌录亦不算有多大罪过。”

  林希恭敬聆听,心中嘀咕,果然,若非蔡京甚至天子授意,凌录这么个鸿胪寺的执事官,怎敢出语无状。

  “子中(林希的字)你今日来,朕正好问问你,此处并非政事堂,你不必有什么忌讳。辽人此番来贺朕得了皇子,苏公要与他们商谈的两国榷场事宜,想来无甚难处。但辽人要为他们的皇孙,求娶朕的公主,章相公极力反对,此事,你以为如何?”

  林希略略斟酌,道:“国朝肇始,我大宋还不曾有过和亲之计。”

  赵煦本要脱口而出“你也附议章相公”但想到御前这些老狐狸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议事的时候,总是说半句藏半句,掂量着圣意来见风使舵,就像厨子给菜里放盐,撒一点,尝一尝。

  赵煦便也不表态,好整以暇地盯着林希。

  林希接着道:“本朝未曾有过,不妨追溯前朝先例。汉武帝时,宗室女解忧公主和亲西域乌孙国,大汉与乌孙约为兄弟之国,两国因而联手,多次重创匈奴。臣以为,如今大宋与辽国亦约为兄弟之国,而辽国太子耶律延禧,颇受辽国皇族与后族维护,皇孙耶律挞鲁的外祖父萧常哥,如今又是辽国北院宰相。官家,耶律挞鲁还是个一两岁的小儿,但耶律延禧不会一直是太子,和亲之事,臣,赞同。”

  赵煦年轻的脸上露出颇觉有趣的神情:“哦?你这几句话,倒是与曾枢相说的一样。”

  林希仍是一副平和之色:“臣所持之见,唯依从社稷之利。”

  赵煦点头道:“嗯,林卿家最是务实,讲到一个利字,朕喜欢听。若胡豆纲运到河北榷场,朕准备下诏免去在地州军对胡豆交易征税,也是以小利换大利。”

  林希拱手道:“臣今日赶去探望辽使之际,亦留意问了我朝随团侍奉的几个仆从,彼等都说,姚氏给胡豆饮子里加了牛乳后,颇对辽人的口味。这胡豆所能带来的国利,将来或可与香药、茶叶等量齐观呐。”

  赵煦笑笑。

  苏公年迈,此一回出了大力,须请老人家休息几日。

  而那姚氏嘛……自己又想到一个活计,得派给她。

第227章 何如旗盖仰三分

  姚欢又在官驿里只应了几日,待回到竹林街时,左邻右舍的石榴树,都已是伞盖低垂绿荫浓的模样。

  果然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美团将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亦清清楚楚。

  姚欢见她身上的青涩少女气味褪得这般快,本就不显山露水的性子更添了几分沉稳意味,不免兴致勃勃地脑补,这小丫头说不定到了刘锡府上,会成为执掌中馈的当家小妇人。

  林语堂先生《京华烟云》里的“桂姨娘”不就是这般?

  姚欢夜静细思之际,仍不知将来和四郎结了连理后、怎生面对他院里的侍妾,但对于美团,她似乎又并不排斥刘锡将要给予这小丫头的身份。

  她带着现代的基本女权观与情爱观来到这个世界,至多只能尽量坚持自己的思维与底色,没有资格、也没有法子去强行为这个时代的土着女子设限。

  李师师与徐好好能够支撑独身生活,并且甘之如饴,小美团遇到了宠溺她的“霸道军阀”、愿意跟着他做小妾,未尝不是一种甜。

  姚欢和美团接了几桌午市客人后,主仆二人本想趁着未申之间的空隙歇歇,说几句体己话儿,店外却呱哒卦哒来了一辆马车。 ……

  高俅迅速地将满面通红、脑袋有些耷拉的曾纬扶入堂内。

  “姚娘子,四郎今日本在府里与郡王吃酒,酒酣之际,听郡王说起,苏公与辽国使团已进了京城,酒也不吃了,当下就要往你这处来。他……这个模样,怎还骑得马,自是我送他来。”

  高俅话音未落,曾纬忽地抬起迷离醉眼,咧嘴笑道:“欢儿莫听这猢狲嚼舌头,我哪里醉了?我要是真醉了,会偷偷地央他送我来?我……硬是没教赵佶那风流小王爷瞧出来,我与你,有些不寻常。”

  高俅倒抽一口冷气道:“祖宗,你还没醉?郡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因又带了几分无奈的口吻,低低地向姚欢道:“听说娘子随着苏公去接伴辽人了?唉,怪不得这一阵子四郎没处去,隔三岔五就来郡王府里吃酒。娘子劝劝,旁的话,我这当差之人亦不好多嘴。”

  高俅走后,眼色机灵的美团赶紧将打烊的牌子挂去院门上,收拾了包袱,回东水门姨母家。

  姚欢去灶间,按着时人常用的方子,以葛根粉、老姜、陈皮煮一碗醒酒汤。

  端来堂屋时,见曾纬倚靠在桌边,定定地望着院外有些刺目的初夏韶光。

  “欢儿,我这般狼狈的模样,本不该教你瞧见的。只是,实在想你了。”

  姚欢浅笑,将醒酒汤递过去:“先喝几口,有什么话,慢慢地说。”

  都说酒后见品性,四郎醉成这般,但从方才下车到现在,都还算安静,没什么疯癫举止,姚欢心底,实在谈不上丁点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