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66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胆战心惊带来的贯穿周身的寒意,远胜北风吹面的刺骨冰凉。

  柳氏哪还顾得上和墙外树上的半大小子们对骂,扭身进了屋。

  入了夜,多日未生火的宅中,更显阴冷。

  远远的长短更声传来,柳氏估摸着,都快亥时了。

  怎地那姓吕的卖馉饳的妇人,还不来?

  她跺着双脚来到院中,迎面而来的景象,便是满地的纸钱映着惨淡月光。

  柳氏一哆嗦,心焦地迈到门口,将头凑近门板,恰听见巷子里似乎咿咿呀呀传来车轱辘声。

  肚里荒荒,心中慌慌,这时候就盼着送吃食的熟人出现。

  柳氏待那轱辘声停在外头,急急地隔着门板问道:“可是小吕娘子?”

  “是咧,嫂嫂请开门。”

  柳氏咣叽抽了门栓,见那妇人正掀开陶缸盛馉饳。

  短暂地瞬间,柳氏觉得眼前情形,与过去几日相比,似乎哪里不对。

  她蓦地明白古怪在何处。

  没有热气!

  陶缸打开的时候没有热气。

  妇人手中的陶碗,也小了许多。

  柳氏一边带着疑惑和抱怨,道声“怎地冷了”一边探头去瞧。

  馉饳妇人已端着陶碗凑过来,蓦地腾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柳氏的下颌。

  柳氏霎时被迫张开了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股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毫无迟滞地灌入她的喉咙。

  柳氏有限地挣扎扑腾了几下,那液体流过之处,顷刻间就像刀斫火烫般,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

  馉饳妇人灌入的液体不多,但足够弥漫浸润柳氏的咽嗓。

  柳氏被倏地放开之际,看清眼前妇人的脸孔,从前几日的枯黄疲惫,竟变成青面獠牙之貌。

  她登时骇地想大声呼号救命,奈何喉头骤然受创,就算忍痛用力,她也只能发出“哈,哈”的喑哑之声。

  与此同时,妇人身后猛地直立起一个通身裹在风袍里的人,无声地向她走过来。

  柳氏魂魄出窍,只凭着求生本能,软着双腿,跌跌撞撞往院中退。

  那逼近她的人,高出她快一头,显然是个男子。

  待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拿手捂着脖颈时,男子居高临下,终于开腔:“恶妇,姚伯伯遣我来了。”

  男子头一摆,甩了风帽:“姚伯伯不发话,我也要来。你如此糟践欢儿,真以为,我不在阳间,就收拾不了你么?”

  柳氏面对那张鬼脸,耳闻那阴恻恻却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再一咂摸对方的话,极度骇愕间,她辨出了男鬼是谁。

  柳氏挪着屁股往后退,试图躲避这已经变作鬼的贺家公子。

  贺咏站着没动,只冷冷道:“恶妇,今日这阿鼻地狱的火来烧灼喉咙,不算什么。你后头几日,会慢慢地五识俱丧,五脏烂穿,直到断气。吾等在地下等着你呐……”

  柳氏喉痛如割,心悸不已,腿间已尿湿了一大片。

  贺咏看着她像个被猎人当胸射穿的狗獾,往屋子方向滚,再不多言,后退着出了门。

  寂静的汴河畔,邵清站在桥下阴影中。

  听到吱呀呀的车轱辘声,他缓步出来。

  “世子,贺郎君回驿站了,那妇人,吓得疯了似的,也哑了。”

  邵清道:“好,我们回宅。”

  “世子,这绿矾油,真厉害,为何不给她多灌些,弄她个肠穿肚烂、一命呜呼,省事。”

  邵清语波平静道:“她作了多大的孽,就遭多大的罚。至于她会不会真的疯了,须看老天怎么判。”

  他忽地驻足,盯着叶柔道:“绿矾是一味好药,可以救人。绿矾油,却能伤人、杀人,我们不能用上瘾。”

  叶柔瞥了一眼小木车上的陶缸,淡淡道:“我明白。萧哥哥,这绿矾油怎么炼出来,我没兴趣晓得。我如今只盼着,早些和杨禹,去南方种胡豆树。”

第285章 鹰犬难免领盒饭

  寅时未过,东方连那一线鱼肚白都还不分明,丽园坊深处那座小院里,柳氏就冲了出来。

  她几乎挨家挨户拍门。

  有已经早起生灶的人家,莫名其妙地来开门,只见一夜之间,这恶妇就像变了个人,妖娆样儿荡然无存,披头散发一身尿臭不说,两个眼睛瞪得像牛铃铛,满是惊恐。

  更古怪的是,她数日前和沈馥之争吵时的尖利嗓儿也没了,说不出话来,众人只能根据她的口型猜。

  好像说的是“我,我”“贵,贵”……

  再细听,可能是“火,火”“鬼,鬼”……

  众人早已因沈馥之的缘故,对柳氏这婆娘的底细知晓得分明。

  他们心道,恶妇这般显然中了邪的模样,莫不是她那过了身的家中阿郎,夜半去找她了?

  毕竟是本坊出的状况,这些邻居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军巡铺喊禁军来瞧瞧,那柳氏却又发足往坊外奔去。

  她就像一只没头苍蝇,窜了一阵,忽地立住,望着白茫茫的汴河。

  “火,火”她最后念了几句,冲向汴河,滚到了冰面上。

  投入水中,地狱之火就烧灼不到了。

  腊月里汴河封冻,正是几大商户争相采冰储冰的季节,汴河靠近堤岸的地方,每日被凿走不少冰块,冰层本就不厚。

  街上不多的几个闻声驻足观望的路人,只见晨曦微明中,河上那个黑影没打几个滚,便压碎了一层冰,掉进透凉的河水里。 ……

  张阿四这日上值的时候,骤闻城西出了宗稀奇事,丽园坊有个独居的妇人突然中邪,一大早跳进汴河,淹死了。

  他惊惧不已,熬到午后,寻了个由头开小差,亲自去到河边时,周遭店主说,尸首已被本街军巡铺遣人捞了出来,送去开封府殓房。

  死的果然是柳氏。

  张阿四胸口一淤,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继而又颇有些伤心。

  他懵懂了一日,醒悟过来,往开封府小心打探了,想一想,还是快些去襄园向曾纬禀报。

  “中邪?”

  曾纬听闻此讯,面露疑色,“仵作验了吗?”

  “只草草验了体肤是否有伤,是否遭人奸淫。开封府的推官派刑名胥吏去问,不少人亲眼见她出了丽园坊,窜了一阵,自己投的河。这入不了斗讼六杀之案,推官着人找姚娘子来认尸、领尸,便结案了。”

  曾纬道:“为何要欢……为何要姚氏去领?你怎地不去?”

  张阿四心里一惊,揣摩揣摩曾大官人眼色与口吻,以为这情种,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心疼女子明明和继母仇怨至深、还要去料理糟透了的丧事。

  他慌忙掂着分寸道:“官人,小的迟疑未及出面,是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恐怕惹人猜疑呐。再说,眼看过年了,府里的官人们想来不愿殓坊里停尸太久,姚娘子姐弟和柳氏毕竟未真的分家析产过,府里匆匆查访,就令姚娘子来领去下葬了。”

  曾纬冷冷地“唔”了一声,未再追斥张阿四。

  张阿四肚中嘀咕片刻,道:“曾官人,会不会是那姓邵的所为?他不是懂药石之理么?莫非做了什么手脚,弄疯了柳娘子,他好去讨好姚娘子?”

  曾纬睨着他:“是他又怎样?你瞧见了,还是旁的人证瞧见了?”

  张阿四语塞。

  “你方才说你不好出面,怎滴,难道还指望我卖了情面,托人去查,为你相好的报仇?”

  这话很重,透了戾气。

  张阿四闻言,急急摇手道:“不,不,官人莫误会,小的能给官人一效犬马之劳,已是上辈子积德。小的怎还会对官人有此不情之求?”

  曾纬歇了歇,态度和煦下来:“阿四,柳氏一个妇道人家,手腕平平,不晓得提防。你不一样,你如今是禁军中人,莫非还怕那邵清一个祇应郎中寻你晦气?我更不会怕他,动我,他敢?”

  张阿四喏喏地应着。

  恰此时,婢子端来一盅熬了多时的鼋鱼虫草汤。

  曾纬啜饮一口,吩咐婢子去给张阿四也端一碗来。

  张阿四受宠若惊,接过汤盅时,都有些端不稳。

  曾纬道:“蔡府讲究,想法从河湟归顺的吐蕃人那边进的虫草。蔡承旨给端王府和我这里,都送了些来。你喝,十冬腊月的,吃这个,最是滋补。”

  张阿四如承恩榻前的妃嫔般,带着谄媚的笑,咕嘟嘟地,将蔡京给准女婿的这值钱玩意儿,灌进肚里。

  做梦一般呐!

  不过两年,他张阿四就从汴河边一个卖猪下水的脚店里的小伙计,奋斗成了宰相公子、国朝最年轻御史家里的座上宾。

  唔,座上宾还暂时谈不上,毕竟自己还站着回话。

  可手里实实在在捧着的这碗鼋鱼虫草汤,与送进官家的弟弟、堂堂端王口中的汤,乃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此处,张阿四这两日来痛失红颜姘头的沮丧,仿佛被一阵儿暖风吹走了似的,消散不见。

  却听曾纬另起了个话题问道:“上回你说,你在城西骁毅军谋差时,那都头,常带着你打马球?”

  “是,是,小的虽习球未久,身手当真还凑合,驭马击球如今已熟得很,军中兄弟们常笑言,俺莫不是弼马天官儿转世咧。”

  张阿四毫不犹豫地吹起牛来。

  他敏感地猜测,曾大官人要给自己派什么差事。

  有新的立功讨好的机会,万不能错过。

  果然,曾纬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好,过几日,端王要在府里赛一场,你随我去。另外两个,是邓官人从殿前司挑出的好手,你可莫丢我的人。”

  张阿四捣头如蒜。

  张阿四走后,曾纬又让婢子添了一碗虫草汤,缓缓地饮着。

  今日这消息,让他小吃一惊后,立刻开始思量起来。

  柳氏当然不能留,这个决定,事发那晚他去寻张尚仪时,二人就达成了一致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