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218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姚欢一声“趁热快吃”的令下,少年男女们再不迟疑,人人举筷分勺,嚼肉喝汤,舌尖欢愉,红尘暖意,莫过于此。

  迅速地垫饥热身后,孩子们狼吞虎咽的节奏,稍稍慢了些,能够细品桌上的其他年菜。

  中原凛冬,很少有新鲜的绿叶菜,腊月里的素味,除了萝卜豆腐外,主要是干菜和茄瓜。

  今日的两件素味菜,都是邵清向姚欢建议的做法。

  那道蒸菜梗,乃用莳萝子、陈皮、枸杞剁碎,撒在盘中码放齐整的粗壮干菜梗上,大火蒸熟,出锅时淋两勺米醋,熬一勺花椒油浇上。

  那道茄瓜,则新奇得多,乃是邵清从太府寺一位南方同僚处学得的。

  将豆腐过水,汆得更韧一些,和瓠子一道切丁,拌上蒜汁、鸡油、米酒。

  茄瓜剖开,将上头的馅料塞入,短签子扎了封口,在鸡蛋面粉糊中打个滚,排在笊篱中,于油锅里炸了。茄瓜膨大,形似鸟雀,表面金黄,瓜肉白嫩,咬到里头的鸡油豆腐馅儿,则仿佛吃到真实的家禽肉一般。

  故而,这道炸茄子,又叫“鹌鹑茄”

  团年饭的主食,是“吊卤汤饼”

  汤饼无甚稀奇,就是煮面片儿。

  花团锦簇的,乃是那一碗碗面浇头。

  浇头里最受欢迎的,便是邵清教学徒坊厨娘做的“海祗陆神”卤。

  南方来的各种鱼鲞,泡发后,先加姜丝蒸至半熟,再和猪肚、猪心,或者羊肝、羊肠煮成浓稠的卤汁,撒一把因耐寒属性而长得水灵青嫩的冬韭末子,连汁带料,热腾腾浇在面片上。

  这顿团年饭,菜食品类不多,但从师傅到学徒,再到也被姚欢邀请上桌的杂役们,都吃得心满意足。

  姚欢喜欢这样最是轻松与实惠的场面,没有后世企业年会上那种不停抬屁股起身、各桌敬酒的套路,更没有非得逼人喝醉甚至喝吐的“酒桌文化”

  过了酉末,筵席散场。

  杜瓯茶将夫妇二人送往学坊大门口的路上,向姚欢道:“今日吾坊应是在京城多少打响了几分名声。瓯茶有个筹划,自认乃是趁热打铁,又关涉学坊的长远之计,说与姚娘子与邵提举听听。”

第362章 琼林宴(上)

  一个月后,大宋元符二年的正月十五。

  魏夫人定了樊楼最高层的半层朝西楼面,请自己的几个儿媳,以及她们的名媛手帕交们,边用晚膳,边俯瞰金碧相映、锦绣交辉的京城灯会。

  每年上元节,自皇宫的“宣德门”往南,整条御街两侧,都搭着展览日月灯、马骑灯、琉璃灯、火铁灯等各式彩灯的山棚。

  入夜亮灯之前,每处棚子边,还有杂耍班子表演诸样绝技。

  如此景致,自樊楼的位置居高临下地欣赏,最是妙不可言。

  景观位素来炙手可热,没有官身的富户,便是捧着百两黄金提前两月去商量,樊楼也不敢答应。

  而一出手就包下半层,这样的排场,此城此地,也只有既是宰相嫡妻、又与向太后交好的魏夫人,能办到了。

  四儿媳蔡氏,听到这消息,当即开怀起来。过了初五,她就兴致勃勃地打发仆人去发请帖,周知圈中的贵臣千金们,好教她们明白,自己的娘家暂时疲软,婆家的势焰,却是旺得很。

  曾纬打心底感激母亲。

  大过节的,蔡氏有个适合显摆的去处,与一帮同样虚荣的贵妇们钟鸣鼎食、如在云端地享乐一回,便不会来烦他闹他。

  申正时分,满怀轻松的曾纬,踏进端王府时,恰见高俅与一个面容白皙、身姿窈窕的女子迎面而来。

  曾纬认识这姑娘。

  她姓杜,从前侍奉端王烹茶的伶俐婢子,后来被端王派去艺徒坊,做了姚欢的跟班。

  嗯,长得不错,气品更佳,有林下风致。

  看起来,性子也和静。

  不像姚欢,当初瞧着活泼俏丽不忸怩,犹如踏青时见到的野花一般可爱,未料得竟是蓬尖锐的野蒺藜。

  曾纬本还要再打量杜瓯茶几眼,一想到腊八节那日的狼狈晦气,这姑娘也旁观了,他的兴致,便蓦地颓败下来。

  高俅双颊一耸,细眼堆笑,疾步上来,向曾纬行礼:“四郎,新来的良驹,在后院场子里,我陪你过去。”

  又转头对杜瓯茶道:“你回去与姚娘子说,静待佳音。”

  杜瓯茶面色淡然地应一声,向曾纬屈膝,福礼告退。

  曾纬随着高俅往马场走,一面问高俅:“你让姚氏等的,什么佳音?”

  高俅忙软着声儿解释:“想着四郎不爱听我提她,所以方才未即刻报与四郎知。姚娘子她,来请端王出面,与礼部徐侍郎说说,琼林宴上,能否给艺徒坊的孩子们,些许亮相的机会。”

  曾纬皱眉:“她要作甚?”

  高俅的一脸马屁笑中,竟隐约透出几分正色的敬意:“她想送艺徒坊的优等生徒,进国子学或者太学。”

  曾纬嗤之以鼻:“荒唐,折腾着挣了几分御前赏识和市井虚名,就痴心妄想起来。她那坊里,出来不是工匠就是歌女,两学那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阿狗阿猫的,也能进?”

  高俅稍作迟疑,终于还是详述道:“呃……姚娘子初五带着沈、张两位先生来给端王拜年时,说了一嘴,医乐百工之人,在唐时被视作贱职,如今因了端王向官家建言,国子学已有了医科,端王不妨再以绍述先帝改制遗业为契机,劝官家和朝廷更为广纳贤才一些。国子学和太学,还可以开算学、营造学、书学、画学、音律学。”

  曾纬听到最后,终于驻足,抹去了眼中那抹刻薄讥讽之意。

  他凝神稍作思量,盯着高俅笑道:“她还挺聪明的,对如何能取悦官家和端王,琢磨得透彻。也是,贩卖胡豆和鳌虾,终究不是体面之事,她一个女流之辈,竟是想往士林混呐。”

  高俅如应声虫般连连称是,心中却已暗喟一回:四郎,难怪你与她有情无缘,你两个,看着真不是一路人。

  曾纬既开口,就要问个细致,遂又道:“所以,端王答应为欢……为姚氏牵线了?徐侍郎,唔,是蔡京从前提携上来的吧,此人对向太后的心思更是看得透,巴结端王巴结得紧,有一年元日朝会,由端王献上江山锦绣图,就是这徐侍郎想出来的点子。”

  高俅点头道:“徐侍郎也算是个茶痴,常送茶饼来与端王品鉴,杜瓯茶没去艺徒坊当差的时候,为徐侍郎点过几次茶,颇得青眼。端王回头与徐侍郎提个话头,再由杜瓯茶去接洽,顺溜着呢。”

  曾纬佯作漫不经心道:“哦,这个杜姑娘,看着不错。但端王对她,没什么宠幸计议吧?若有,也不会让她去府外抛头露面,是不是?”

  高俅何等机灵,权贵中讨前程的人,从来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琢磨着对方的言下之意。

  高俅斟酌着,凑近曾纬近前,小声道:“四郎,瓯茶此女,自端王出宫开府,便是跟着梁都知,四郎若相中这般品貌的姑娘,我另行帮你留意着,可成?”

  曾纬瞥一眼高俅,淡淡地叹气:“蔡攸的妹子,真以为我不敢往宅子里再进妇人?得治治她。”

  他心里则在思量,那杜瓯茶,原来是定给了梁师成的,怪不得如此清秀佳人,端王不在意放去府外。

  梁师成……对了,张玉妍几年前就告诉过自己,将这小内侍收作干儿子了。

  曾纬心头忽地一动。

  回头得问问张玉妍,杜瓯茶,若是自己人,就有意思咯。

  说话间已到了端王府的马苑,高俅带着献宝的口气,指向一匹正绕圈奔驰在开阔沙地上的乌枣色骏马。

  “四郎,端王说了,你在京城最热闹的地界,一掷三百贯,实也是给他在朝堂上下抬一抬好名声,不能让你白出这大一笔钱。喏,那匹黑如意,是我岁末去北边挑的头马,端王说,送给四郎了。”

  曾纬也懒得假客气,笑道:“唷,那我还赚回来起码两百贯。”

  ……

  自唐以来,有“科举四宴”——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会武宴。

  新科举子,在地州府要为他们举行鹿鸣宴,因在开宴时须吟唱《诗经》中的“鹿鸣”而得名。

  新科进士,参加的是琼林宴。鹿鸣宴起于唐代,琼林宴则起于宋代。

  鹰扬宴是武科乡试放榜后,考官与武举参加的宴会。

  武人们若能更上层楼,于武科殿试中榜上有名,则可参加兵部举行的会武宴。

  在崇文盛世的大宋,璀璨名臣皆为进士出身,琼林宴,自是成为天下文士向往的赫然显贵的起点。

第363章 琼林宴(下)

  琼林苑,位于汴京城西,在顺天门外大街的南边,与北边的金明池对望。

  二月十二,花朝节的一大早,京城万户的房顶檐角,刚刚被朝阳这位高妙的画师涂了一层淡金色,姚欢和艺徒坊的师生们,已经坐着雇来的骡车,行到顺天门外,琼林苑前。

  这座由殿前司禁军专门值守、打理的皇家园林,入园的牙道,就比姚欢在南方州县看到的许多官道都要宽阔。

  道旁古松苍柏矗立,林木后隐约可见花果园地、亭台水榭。

  林间水畔,彩旗飘展,旗上书有“楼”、“轩”、“亭”、“庄”之类字样,多为在皇家或军中有裙带关系的商户所开的酒楼正店。

  琼林苑的东南角,最是堂皇华美之处。

  高耸的华觜岗上,数殿相连的琼楼玉宇,正当中的主楼名为“宝思阁”在榴红色阳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出金碧相射、宛如仙台的气象。

  嶙峋百态的假山造景周围,遍植山茶、茉莉、素馨、瑞香等花,都是从闽浙和广粤几路州府进献来的南方佳卉。

  一条铺设着五彩石子的长路,自岗下的水沼莲池间蜿蜒而过,通向岗上楼阁。

  巳中时分,依着礼部徐侍郎审核通过的方案,姚欢和艺徒坊师生们,将书、画、乐、算、工,五处摊头摆好时,今岁金榜题名的五百一十六名新科进士,正自北边的苑门鱼贯而入。

  宋代的进士服,皆为白衣襕袍,圆领前的一条黑色,直达袍角。

  姚欢站在华觜岗上的青竹前,向下望去,黑白相间的一大片,仿佛观赏到后世湿地公园里,无数仙鹤扑腾过来。

  只是,这些已荣幸地成为“天子门生”的儒家精英们,在悠游天地间的气度上,暂时,还及不上鸟。

  他们从目光到身姿,再到脚步,春风得意的昂扬里,仍带着几分初见世面的拘谨与怯意。

  看到头部阵营的那十几个进士,像走红毯一样,终于顺利走完那条彩石路,快要来到宝思阁前时,姚欢赶紧将目光投向礼部派来主持琼林宴的礼部司郑员外郎。

  这郑员外郎,从前当过国子监的监丞,当初姚欢买下太学的多余粮米去赈灾,就是他批准的。

  郑员外郎眼见着几年间,太学学正蔡荧文的这个外甥女,也不见得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淑媛,怎么着就像耍开鱼龙舞一般,越混越有模样了,未免不敢再小觑了她。

  此番又因徐侍郎交待过,郑员外郎对姚欢更是平易和气,笑着冲她点点头。

  姚欢得了郑员外郎的指令,回身向艺徒坊的师生们做个手势。

  丝竹乐部的美妙旋律,先响了起来。

  这是徐好好与李师师,特意为技艺尚浅的徒弟们写的曲子,简单,但不失优美的旋律线。

  大宋的文士们,诗词工夫是标配,既擅填词,必定对音韵也有三四分造诣。

  刚刚爬上山头来的新科进士们,凝神一听这欢迎他们的曲调,就露出赞叹之意。

  有大雅之乐的平和淡泊,却无沉重苍凉的凄怆。

  有教坊之乐的明秀圆润,却无靡丽挑诱的浮冶。

  再看那些小小年纪的演奏者,虽都是小娘子,却头戴软罗幞头,身着带着淡淡青调的月白色襕袍,如一片不夺桃李艳、不争烟霞光的空谷幽兰。

  摒弃浓妆华服、珠翠满髻的打扮,对外传递着不愿以色惑人的讯息,唯存弦歌雅意、请君细品的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