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谷流韵
有用,海姆利克急救法真的有用的!
姚欢急促地向高俅指令:“捏她的下颌,迫她张嘴。”
高俅立即照办。
姚欢向这临时队友鼓励地一点头,旋即憋足一口恶气,再次下手往胸骨按去。
天道酬善!
终于,“噗”地一声,那该死的枣子带着人体气管中的粘液,从乳母的口中飞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姚欢的面颊上,才摔落地去。
姚欢大松一口气,撸了一把脸孔。
这一刻,她完全不觉得有任何恶心之处,而是感到十成的狂喜。
我,这个时空的不速之客,这个两世看起来都是泛泛之辈的劳动妇女,竟然一出手,便救下了一条人命。
哈哈哈哈哈哈,救人性命的感觉,原来那么棒!
难怪医患矛盾那么恶劣,医院里仍是坐满了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郎中。
他们真是拯救了别人、也成全了自己的天使!大天使!
大家一定要对他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出来了,出来了!嫲嫲,嫲嫲您老人家醒醒!”
这短暂的几个回合里,高俅也已完全看明白怎么回事,一边如释重负地念叨着,一边轻轻拍着公主乳母的肩头。
气道的生命线一畅通,眼瞅着老太太的嘴唇,慢慢泛出人色来,嘴里进了气,胸口也开始平稳地起伏。
高俅扶着老太太,缓缓坐在台阶上,扯着嗓子朝身后目瞪口呆的小厮们怒斥:“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弄个辇子出来,将嫲嫲抬进去歇着!”
第五十二章 大宋第一驸马
年近五十的驸马王诜,由妾氏李淑月陪着,大步往前院走来。
驸马都尉这个名头,王诜得了又失,失而复得,个中滋味,令他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常常百感交集。
年少风流、鲜衣怒马的时候,他根本不稀罕做什么驸马。
他本就是太原王氏后裔,父亲乃大宋开国功臣王全彬,这样如假包换的贵族公子,自身又武双全,很难自愿地接受入赘帝王家的命运倘使不做驸马,他完全可以拥有风光霁月的仕途。
然而,木秀于林,风,未必摧之,赵宋皇室的绣球,却二话不说地砸之。
神宗皇帝,下令王诜尚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从小生活在父母恩爱、兄长疼惜的氛围中,性子温柔雅,也和王诜一样喜爱丹青诗词。所以起初,王诜倒还意外地领受到琴瑟和鸣的伉俪生活。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他们的儿子因病夭折了。公主悲伤过度,身子更见虚弱,再无所出。
大长公主主动给驸马张罗了两三位妾氏,不愿因自己的情形令王家断了香火。
这听来开明大度的举动,却拉开了他们姻缘变化的序幕。
而立之年的王诜,看到与自己同龄的贵族与朝臣子弟,或者哪怕那些来自乡野、鞋上还沾着泥巴的外乡考生,纷纷在进士及第后出任各级官职,自己则因身为外戚、永久地失去了在政坛大展宏图的可能。
他沉入一张交织着羡慕、不甘、颓丧的心绪之网里,娇妾美姬的到来,则加剧了这种但愿长醉不复醒的麻醉效果。尽情地享受温柔乡的迷梦,疯狂地收揽前朝的名家画作,美色与物华,成为王诜倾心追求、用以疗愈心底深处的痛苦。
此时,大长公主的乳母,却跳出来扮演了一个非要断家务事的父母官的角色。她一厢情愿地替公主感到委屈,又想方设法地指示跟着公主来到府中的内侍们去找王诜妾氏们的小错小差,借机要求公主予以责罚。若公主欲息事宁人,乳母便遣内侍告到高太后和官家跟前。
王诜怒火中烧。
反正是公主点了头的,他干脆又纳了五六个美妾,仿佛要将因做了驸马而错过仕途的懊丧,通过纳妾这件事彻底地发泄出来。
恰逢乌台诗案,苏轼身陷囹圄,与之素来交好的王诜亦受牵连。次年,公主病逝,神宗皇帝亲临吊丧时,乳母哭闹告状,历数驸马的种种无状之行。王诜终于被贬往均州。
从东京的奢华天地,来到湖北汉江畔,虽然王诜在此谪居三年间,画出了流芳后世的烟江叠嶂图,但他也在长夜无眠之际,深刻理解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威力。
他本质上是个依仗庙堂之高、享惯了锦衣玉食与各种特权的二代,而不是能居江湖之远、在冷清中保持青竹气节与霜菊傲枝的人。
他要回京!
与做了驸马而失掉坦荡仕途相比,不做驸马而失掉纸醉金迷的生活,更令王诜无法接受。
三年后,神宗驾崩,太子赵煦登基,祖母高太后临朝辅政。
高太后是旧党的支持者,作为具有相当地位与见识的女性统治者,她也远比乳母更明白大长公主的真实想法。在高太后的授意下,赵煦下诏,恢复王诜驸马都尉称号,改知登州,继而允其回到开封城。
王诜改变了许多。
当年惹怒神宗皇帝的八个姬妾被配往军中做了风声妇人,王诜吃了教训,看着空荡冷清的驸马府,只新纳了两位妾氏。其中,那个叫李淑月的,来自城西有名的裱画世家,姿色中等,却很懂些丹青意韵,纳这样一个女子入府,王诜足以向天家证明,自己不再耽连美色,不过是,既然此生不再娶妻,便找个能一道赏赏金石书画的伴儿吧。
李氏气度娴雅、浑无妖媚俗色,日见一日地得了王诜喜欢,府中大小雅集,王诜几乎赋予她女主人的身份。
今日,公主乳母一到府门口谩骂,府里的总管事徐翁就慌忙来报给正在准备画作的王诜和李氏。
任哪家哪户,开门迎客之际,门口却蹲个煞星,都是忌讳的呐。
但王诜想着,这位老祖宗来闹,也非第一次,以往让她撒够了气也便无甚下了,何况才辰时中,离宾客们登门还早,王驸马便也未太当回事。
不料,竟真的差点出人命。
走到正院通往西边园林的月洞门外,王诜和李氏,看到沈家的人,恭恭敬敬地候着。
主人驾到,高俅忙引着众人行礼。
王诜点点头,李氏上前,满面庆幸又感激的神色,作为女眷替家主向姚欢道谢,又对沈馥之说了些几句,无非是好福气,家中有这般相貌上乘又明敏果决的孩子。
沈馥之向来抛头露面惯了,最是识得场面上的分寸,她们今日是来做宴饮席面的,外甥女姚欢出手救人,当然是避免了驸马府惹上一桩麻烦,但那公主乳母,原也是令驸马府尴尬之人,此刻最好莫再多攀扯。
“王公,李娘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食材还须在园中的灶室里细加处置,方能入得王公与贵客们的口。俺们这就往园中去准备着?”
王诜从高俅先前的禀报中,不仅知晓沈馥之有功于苏迨留京之事,还知晓这妇人竟是沈括的族中晚辈。便是没有救人一事,王诜也不会将她们当作寻常市肆小商人来看待。
“有劳沈娘子,姚娘子,高俅,你且引路,一道帮着张罗,不必再从西园折返出来随我迎客。”
王诜和颜悦色道。
又微微叹口气:“老夫此刻先与内人去探望乳母。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乳母岁数大了,愈发思念公主,这念头炽了,难免又要将陈年旧事四处说叨,也是人之常情。老人家嘛,哄哄便好。”
姚欢见这拥有大宋头号风雅名士朋友圈的王驸马,虽鬓发斑白却仪表堂堂,说起自己的“黑历史”来,也无甚刻意洗白或顾左右而言他的作派。
她暗道,和大唐那些一不当心就下场惨烈的驸马爷比,大宋王朝的驸马便是卷入政治斗争和家事风波,也还能逢凶化吉寿终正寝,真不知道是本人情商高呢,还是这个时代确实具有相对宽厚平和的风气。
高俅带着沈馥之等人,跟着食材车子往西园方向走去。
王诜与李氏正要移步,却见府里的徐总管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阿郎,遂宁郡王的车驾,提前到了。”
王诜一愣。
这个小侄儿,果然是个画痴,多等一个时辰都不行。
转念一忖,越发欢喜起来。
遂宁郡王长得最像他姑姑,听说平素也最讨向太后喜欢。正巧,先领他去哄哄来骂山门的那位老祖宗。
第五十三章 皇亲国戚第一园
一行人穿过幽幽竹径,眼前豁然开朗。
这就是西园!
莫说后世穿来认真打酱油的姚欢同学,便是见多识广的京城土著沈馥之,乍见这片“虽由人作、宛若天开”的好景致,也忍不住赞道:“俺滴王母娘娘呀,欢儿,这是仙宫吧。”
姚欢喃喃:“若仙宫便是这般模样,怪道人们都想着修仙上天。”
她嘴上回应着姨母,脑中则努力回忆上辈子在现代社会的博物馆里,所观赏过的传世名画西园雅集。
历代许多顶级咖位的画家,都画过这个主题。
姚欢实地看过两个博物馆的藏品,一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人刘松年的西园雅集,一是上海博物馆藏清人石涛的西园雅集。
众所周知,台北故宫博物院真正有价值的,才不是什么大白菜、红烧肉之类的玉石工艺品,而是书画!
虽然刘松年的西园雅集被许多专家认为乃明代仿作,但是与上海博物馆清人石涛的画作比,前者的笔墨之精妙、设色之典雅、布局之严谨、山石树木之界画工致,才真正显示了宋画作为中国绘画史巅峰的水平。
顶级的艺术就是这样,无论是书画,还是学音乐,不必为观看者、者、聆听者设置太高的学术门槛,就足以扣动人们的心扉。
一切好的艺术,来源于生活的风华与人性的悸动。
在它们面前,只要你是一个心态成熟又充满活力的人,你无须会提笔泼墨,无须会触键演奏,更无须成为一本生僻字词典或对各种学理论倒背如流,你就大概率能看出这些作品的妙处来。
而此刻,这座叫无数后人神往的园林,活生生地铺展在姚欢眼前时,她经过细致的回忆后,更生发出新鲜的惊讶来。
原来如今的西园,比刘松年的画作中所展示的,不仅广大,而且内容丰富得多。
在姚欢对于刘画的记忆中,元祐年间那次由苏轼领衔参加的西园雅集,被分为五个部分:王诜等观看苏轼写书法,米芾在石壁上题诗,秦观听弹阮,苏辙和黄庭坚等观看李公麟画画,僧人圆通与道士陈碧虚论禪。
上面这五处活动,都在露天进行,或于溪畔,或于石上,或于松林间,整个画面虽疏密有致,但看得出园子不是太大。
而今日,姚欢随着高俅的引领登上第一座高台后,所看到的西园,放眼望去,至少能装下三四个伯纳乌球场。
最关键的是,虽然这园子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如宋人追求的审美风格一般,简远、疏朗、雅致,但分明有不少亭台楼阁,座落于葱茏如云的植物间。
还有几处假山!
那是刘松年的画中绝然没有的。
山是天地的骨架,石则是园林的骨架。
孔洞奇绝的太湖石,被能工巧匠们叠造成山,上面或著有小小凉亭,或倾泄银练般的水瀑,石下遍植花木,芳草如茵,小潭静美。
石山中部的孔洞间,还点着香炉,青烟冉冉升腾而上,营造出云山雾罩的画面。
果然颇具“一方园地,犹似千里江山”的奇景!
当然,所有这些造园的元素,也仍如宋画那样留白精妙,不求满、避免滥,可不是清代圆明园那样满满当当塞得像一个迪士尼乐园。
“二嫂,姚娘子,你们看,那处蜿蜒清溪边的大阁子,便是王公与宾客赏画之所。它左首的小榭台,可听琴,可下棋;右首的小轩,可焚香,可品茗。”
沈馥之仔细听着高俅的介绍,又见今日天公作美,晴日碧云,金风送爽,便直奔正题地问:“高郎君,那边仆从们忙碌往来,席面可是要设在屋外溪边?”
高俅笑道:“正是。王公乃真名士自风流,不必效仿前朝曲水流觞那套顽意儿,作诗便作诗,饮酒便饮酒,何须由那流水作主。不过,这般宜人的初秋节令,身处云下松间,听着淙淙流水,品尝美馔,才是琴棋书画、茗丹香经之外的第九桩雅事。故而,待赏完画,宾客们皆在溪边就坐,你们的吃食都送去那里。”
高俅就像个春晚导演似的,交待完诸般细节,方将沈馥之等人带到大阁附近掩映在松柏下的灶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