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52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给天子家结结实实地当一天差,不容易。越是居于高位,越是责任重大,出不得半分差池。

  张尚仪受了姚欢的礼,温言问道:“御膳所可还顺遂?”

  姚欢颔首:“谢尚仪挂怀,娘子们都很和气,我也长了许多见识。市肆饭食行的,有几人能有我这般运气。”

  “好,那就好,来我屋中吃碗茶吧。刘婆婆,将前日朱太妃赏的小龙团凤饼,点两碗来。”

  姚欢穿越来后,平日夜间,常会看到姨母沈馥之仔仔细细地点一碗茶,坐在院子里赏月。她因此多少知晓一点宋茶的皮毛。

  这时还未到徽宗宣和时代,龙团胜雪还没研制出来,这小龙团凤饼,不是宋茶里的爱马仕,也起码是香奈儿了。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姚欢揣摩着,张尚仪似乎不但是向太后亲近的人,这朱太妃,好像对她也还挺客气的。

  至少有赏赐。

  老板给职员的赏赐,都有表明态度的意义。

  在这个风雅的时代,赏茶饼,赏砚台,可比赏金赏银,长面子。

  张尚仪啜了一口茶末,淡淡道:“今日,御膳所不知又废了多少条好好的鲭鱼。”

第九十四章 你是曾布的养女吗

  张尚仪料得没错。

  郝随命御厨娘子们取了鲭鱼的两腮之肉、给刘婕妤煮鱼汤后,御膳所的人,确实就将剩下的鲭鱼就扔在露天的院子里。

  当时,姚欢还傻乎乎地问,这些鲭鱼身子那么新鲜,是否可以继续做其他的菜。

  立时有小厨娘搭了她的话道:“姚娘子真是不知宫里头的规矩呀,一位娘娘用过的食材,定是不能再给旁的宫里用了,更不能教我们下人吃去,便待明日宫禁开后,由鱼行的人再取走。”

  不过此刻,姚欢并没有莽撞地立刻去接张尚仪的话。

  听起来,张尚仪似乎很不以为然某些行为,可是,她是因为真的心疼浪费呢,还是因为与郝随有什么过节呢?

  再者,姚欢早在西园雅集时就有的那个疑问也翻涌上来。

  她模糊记得,史料中,提到过曾布有个养女张氏,在内廷做到品级相当高的女官。

  而且,野史还添了颇有桃色意味的一笔,道是张氏与曾布相差三十岁、却成了曾布的情人。

  现下看起来,年代和年龄都是对得上的,眼前这张氏,可是史料所载那人?

  那日在西园,倒看不出曾纬与这张氏有何异样。

  嗯,不对,我好傻。

  姚欢暗啐自己一句。

  如果这个张氏真的就是曾布送入宫中的耳目,她又怎会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与曾家子弟的熟络。

  只听张尚仪叹口气,侧头看了眼姚欢,问道:“这茶,如何?”

  姚欢相信,在这老江湖的中南海大秘书面前,什么都别装。

  何况她连装都装不像啊。

  遂老实回答:“尚仪,我……不懂品茶。”

  张尚仪眼中异色一闪,放下茶盏,盯着姚欢看了须臾,轻声道:“你这话,教我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姚娘子,那时候,我住在海州,舅家有亲戚是做茶叶行当的,表兄常送茶饼来,煎与我饮,问我如何,我便如你这样回他。”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吸几下鼻子,仿佛在享受晚风送来的桂花香。

  “倘使他家不是做生意蚀了本,倘使他没有为了躲债逃去北边、饿死在饥荒里,此刻,我大约正与他在桂花树下饮茶,也不会再说出不懂品茶的话来。”

  嗯?什么意思?

  这位表兄,是张尚仪曾经的情郎?

  只听张尚仪又道:“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多少粮食,若不用来酿酒,存在仓里,饥荒时能救成千上万的性命。便是丰年,鱼羊虾蟹,就这么随便糟蹋了吗?看看开封城内城外,穷苦之人哪里又少了去……”

  她音量自然不大,但分明有股沉郁无奈之气。

  姚欢虽诧异此人怎么有些交浅言深,可转念一想,少年时的心上人死于饥荒,那么,她对宫中御膳所的奢侈糜费反应激烈了些,似乎,也不算奇怪。

  姚欢于是小心问道:“尚仪是海州人?”

  张尚仪点头:“元丰五年随叔叔婶婶来到开封的,后来便入了宫。”

  姚欢算了算年份,感慨道,怪不得你有倾城之姿,却没成为妃嫔。

  元丰末年,宋神宗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已经快不行了,不久他儿子赵煦登基,才八九岁,那阵子,宫里如张尚仪这般的妙龄奉御,碰上如此时间窗口,估计美如天仙也没辙。

  不过,如此说来,这位张尚仪好像与曾布家无甚瓜葛。因为,曾布的养女,据史料记载是个地方小官的女儿,父亲死后,她在当地被曾布和魏夫人收养,然后来到开封。

  张尚仪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姚欢。

  从品评宫中事,到胡诌自己的身世与情事,几个回合试探下来,眼前这个姚氏,毫无或惊异或动容之色。

  要么,她根本不知道我与曾府的关系,要么,她知道了、却在装傻。

  张尚仪有梁师成那样的干儿子在赵佶府里头,自是一早便知,向太后为了唱唱崇尚节俭的调子,令这民间小娘子来宫里头做些简朴小菜。

  但昨日她去陪向太后诵经,却听到向太后说,这姚娘子人品端方,看着也机灵,又是曾府昭告天下认的义女,当前文坛颇有名望的李格非做的见证,母亲家也是沈括的族人,正合适留在宫里头,而且是留在孟皇后身边服侍。

  张尚仪吃惊不小。

  继而,她过于敏感地意识到,莫非,曾布又安插了一个人进来?

  可这个人,全然没有与自己搭上线的反应。

  所以,曾布并不打算让她听命于我张玉妍吗?

  曾枢相,你是有了将我当弃子的想法了吗?

  张尚仪面上一派看透人生无常的淡然,一颗心却渐渐充塞了猜疑、惶然和忿忿之情,烧着烧着,仿佛整个胸膛都充满了怨火。

  有道是疑人偷斧,张尚仪越看姚欢,越觉得她不是什么简单的市井厨娘。 ……

  姚欢在御膳所的后头两日,可谓与厨娘宫婢们教学相长。

  鸡爪子教完了,猪大肠儿左右是不可能出现在宫里的,那就教教姨母所传的拿手菜——猪肚糯米糕吧。

  这个时节,正是莲子新打上来的时候,嫩得能掐出水来,生吃甘甜,与粮米同煮,更是清香宜人。

  姚欢便将猪肚糯米糕中的红枣,换成了莲子。

  洗猪肚的时候,她也没有用白矾,而是用了头一日就请宫婢备下的皮糠。

  将肚子外的白色网油撕去,剖开肚身,几把皮糠撒上去,瞬时覆盖住了那臭烘烘、骚呼呼的胃中粘液。

  姚欢来回揉搓,待皮糠滚雪球似地,将秽物都团了下来,才问婢子们讨些平时洗羊肠的零星粗盐,复搓一次,方去洗净。

  婢子们从小也是苦人家出身,知道盐乃贵物,即便如今给天子家做奴仆,见姚欢知道不要浪费盐,对她的好感也增了几分。

  因又见那猪肚子洗净,添了越州甜酒、与鸡架鸭架同煮后,汤色如奶,荤香独特,让人仿佛闻闻都能心花怒放似的。

  其中有个健谈的婢子便由衷赞道:“宫里头平时哪里用猪肉做过菜了,我竟不知,这猪身上的玩意儿,煮起来这般香。”

第九十五章 猜猜糖酥茉莉花是什么做的

  另一个宫婢道:“宫里祖制是说只许烹饪羊肉,因了羊是吃草的,不费粮食又干净,不像其他畜生,吃肉、吃粮、吃屎……”

  再一个忙带着嗔意截住她的话头:“哎,哎,你是觉着郝先生不在,嘴上就没了谱,什么屎不屎的,在御膳所说这个?不想被板子打出去?”

  旋即,这看上去资格老些的宫婢,侃侃道:“猪肉嘛,若做得好,自也是美味,价又便宜,不然为何开封城,每日里要进来上万头猪。听说,官家和前朝的几位帝姬(公主)有时也让内侍们去买御街上的猪肉炊饼呢。”

  “教你这么一说,俺倒想起来,宫里其实也有猪肉点心,糖酥茉莉花。”

  啥,啥茉莉花?

  姚欢一听这名字,就来了精神,笑吟吟地问道:“好有趣的名儿,是用茉莉花来腌渍猪肉吗?”

  无论庙堂之深,还是江湖之远,被恭恭敬敬地请教,大部分人都是得意的,愿做一回师傅。

  那老资格的宫婢,指了指窗下的一溜儿青瓷圆肚坛子,向姚欢道:“姚娘子看到没,那是猪油。其实宫里哪里就忌讳猪了,煎炒炸,除了素油,不就得靠猪油吗?既然猪油可用得,猪肥膘片又有什么忌讳的。郝先生点子多,便拿肥猪肉切成薄片,用滚油炸得卷起来,趁热撒一层研磨得细细的糖霜,雪样白,可不就如茉莉花瓣似的。宫里的娘娘们可喜欢了,用来伴茶吃。”

  姚欢将她说的每个字都听了。

  莫看郝随在史书记录中是个恶人,但他在研发美食上确有一套。

  那道“江清月近人”的开水萝卜先不说,这道糖霜肥肉片,亦与后世的一些著名菜系殊途同归。

  譬如对于肥腻的猪肉有着独到处理方式的粤菜。

  粤菜里有一道“脆皮火焰肉”便是用极肥的带皮五花肉,经过汆、煮、焖、烤数道工序,令猪皮酥脆、肥肉不腻。而这道菜上桌时,也与郝随发明的糖酥茉莉花一样,是蘸白糖的。

  再譬如云南的鲜花火腿月饼,里头的白糖猪肥膘粒子,亦是令口感丰富的保证。

  猪的肥肉部分,其实是个宝藏,可以做出的佳肴很多,与糖或蜂蜜,更是良配。

  而且,既然古人们拿它来搭配清苦的茶,那么,这道糖酥茉莉花,也可以用来作为咖啡的伴食呀!

  姚欢正一点点盘划着,忽听门口一阵嘈杂,院里头次第响起恭敬的一声声“郝先生”

  郝随踏进门来,先略有些夸张地喝彩道“哟,好香的味儿”继而冲着姚欢笑眯眯道:“姚娘子,有劳你,今日午后,就得去刘婕妤宫里头,教教她那般小厨房里头的人。”

  那日在赵佶所办的宴席上,朱太妃大约要在向太后面前做做崇尚节俭的样子,就提过,要让姚欢进宫后去刘婕妤殿里转一圈,故而,姚欢倒也有几分思想准备。

  婕妤,在大宋后宫有封号女子的九等品级里,排在后、妃、嫔之下,为正三品。

  刘氏今年才十七岁,已有如此品级,所享荣宠可见一斑。

  因已生有一位帝姬,现下又再次怀了身孕,刘婕妤从配殿搬到了毓秀宫这样的主殿。

  申初,郝随领着姚欢踏进毓秀宫时,院里静得针落可闻。

  忙忙间迎上来的宫婢,紧张地冲二人摆摆手。

  郝随了然,压着嗓子对姚欢道:“婕妤歇着呢,噤声等着。”

  他话音刚落,却见前日去御膳所打听萝卜汤做法的小黄门,蹑手蹑脚地拖着个柳条筐,从殿后转出来。

  待小黄门走到近前,姚欢觑了一眼那筐子里的东西,唬得差点叫出声来。

  远比看到满盆子的羊眼睛还觉得毛骨悚然!

  一堆死猫,勉强能有几只看得出黑白花、黄白花,大部分已血肉模糊。

  郝随也不禁眉头一皱,轻轻问道:“哪来那么多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