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司千夜看着那道泪痕,没说话,在他心里,就是这道泪痕都不该有。
阿璃见他一脸沉默,怕他又要把身体让给司千咒,忙揪着他袖子道,“你可别走。”
少年的心尖就像被风拂过,又暖又软。在他仅有的与她相伴的岁月里,她也不曾说过不让他走的话。
他不禁有点好笑,从没想过他的重要性得是弟弟作对比才能显示出来。他们兄弟俩这么差劲吗?
“我不走。”他清清淡淡地回应。
阿璃这才松口气,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司千夜穿的衣衫布料轻薄,扛不住拽。她不过揪了两下,就揪出许多痕迹。
她不好意思地松手,“你的袖子……皱了。”
司千夜的眼里只有她的脸,他不甚在意地轻“嗯”一声,便又没了声响。
阿璃心想,他真的很不爱说话啊。可是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难道就这么站着吗?
“你饿不饿?”她问。
司千夜不饿,但他点点头。
阿璃想了一下问,“吃煎饼可以吗?”
“可以。”
*
煎饼铺在东市的大街上,离镇妖司不远。
阿璃走在司千夜身边觉得世事真是难料,谁能想到在马车里欺负她的少年,有一天竟成为帮她出头,替她压制司千咒的人。
司千夜本就长得好看,他气质冷淡,群青色的剑袖长袍衬得他身长玉立。尤其那双漂亮的红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妖气四溢。他平常这样在人间行走,懒得管别人想什么。在阿璃身边,怕给她惹麻烦,便悄悄变了眸色。
等到了地方,阿璃问他吃哪种口味的煎饼,少年已是一双眸子点墨般漆黑。
阿璃盯着他的脸不动。司千夜顿时身体微僵,低声问,“不好看么?”
阿璃轻轻眨眨眼,心里有只小鹿在跳,“没有不好看,这样很适合你。”
司千咒性格恣意张扬,那双红眸就是为他量身定夺的,再合适不过。而司千夜性格内敛,行事冰冰凉凉。黑色的眼才真正将他的俊美发挥到极致,犹如一泓深潭,冷淡又懒倦。
司千夜问:“你吃什么味的?”
阿璃道:“我吃淋着蜂蜜的煎饼。”
司千夜掏出一串钱,“两份淋蜂蜜的。”
“啊,我来付。”阿璃忙去拦钱,“你帮我做捉妖令,本就该我请你。”
司千夜已将铜钱“叮叮当当”抛在了盛钱的瓦罐里,薄冷的声线浅浅淡淡,“下回你再请我。”
煎饼跟后世的不同,不是薄薄一张饼,而是像油炸丸子似的东西,捏在手心里吃。蜂蜜淋了很多,沁在油纸上,透着甜甜的香气。
司千夜本不爱吃甜食,但跟阿璃吃一样的东西,他低眸吃的干干净净。
虽说下回再请,但一路上司千夜就没给过她付钱的机会。千层饼、芙蓉糕,每一样买下的背后都是少年淡淡一声下回请。
阿璃已经不知欠了他多少回了。
傍晚时,他们走进一家邸舍。再过一会儿就是夜禁,武侯们会在路上巡查,棍棒招呼那些跑出来溜达的人。他们只能暂时找间屋子待下,好等夜彻底黑了。
但可能是接婚乐捉妖令的人太多,邸舍竟然只剩一间房了。司千夜万分不自在地跟在阿璃身后走进那间小小的房。
房间之前被人住过,店主没来得及派人收拾。一条红色的绳子系在床柱上,似乎之前栓过谁的手腕。
司千夜是妖族,对万事万物敏锐得很。床榻上虽无人,但遗留的痕迹却十分清晰。看着那条妖娆的红绳,他脑中轰然一炸,甚至看到了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听到痛苦又舒服的哭叫。
少年黑眸瞬时变得幽深,喘息变重,挡住跟过来的少女,伸手将床榻的帐子放下。
阿璃问:“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低声说,嗓音里都带着点抖。即便他将帐子放下,那条红绳仍跑到他脑海里耀武扬威。
你干么?它问。
那股长长久久压抑在身体里的念想,一经勾引便放不下。
他勉强压了压心神,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席子,扫下一道清洁术给阿璃坐。
阿璃在席子上坐下,扭头望向站着的少年问,“你要不要坐?”
司千夜心中一跳,抬了抬眼,“做什么?”
“坐席子啊。”少女一脸诧异。
司千夜这才将另一张席子拖过来坐下。从进屋这么长时间,他竟忘了点起火烛。房间朝北,不点火烛更显昏暗。
阿璃以为这是司千夜故意不点的,有什么忌讳,因而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坐着,相顾无言。
司千夜又坐了一会儿,眸色越发烦躁。那副床榻里的声音不停,就像里面有人似的,辗转反侧,欢叫浪荡。像他这种压抑了数千年的妖,身边又坐着心上人,简直如坐针毡难以忍受。
他嗓音沙哑道:“你等等,我去看看,那绳子有古怪。”
阿璃问:“什么绳子?”
她见司千夜走到床榻前,立刻也跟了去看。
帐子刚被撩开,里面的红绳就像有了生命一般,蹦跳着朝阿璃扑来。阿璃连惊呼还未发出,就被红绳拖了过去,紧紧束在床柱上。
司千夜微微睁大幽黑的眸子,望着跟他脑海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彻底炸了。
第63章
这这这, 这怎么回事?
阿璃惊诧极了,她躺在床榻上,手被勒得很紧。偏偏司千夜就像被点穴似的, 微怔着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绳子……不会是妖怪变的吧,怎么会突然朝她飞过来呢?真是怪异的很。
“千……千夜帮我解开。”
阿璃的嗓音又细又轻, 落在司千夜耳里, 除了千夜帮我这四个字,别的都听不到。
少年黑眸像是蕴着浓雾,脑海中的缱绻旖旎反复旋转, 牵动着他的意识。他单膝跪在塌上,握住阿璃的小腿将她的鞋袜褪下。
阿璃吓了一跳, 但本着对他的信任没有吭声, 只以为这绳子有古怪,必须这样才能解。但是对方脱掉她鞋袜后,眸光变得更加幽深莫名。司千夜的手本就冰冷,拇指在她脚踝上重重摩挲。那一下下冰冰凉凉的触感, 惊得她心尖微微颤粟。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相信司千夜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他的目光分明没有任何回应,就像一幽深的潭水, 上面蒙着一层迷雾。她越发的觉得定是这条绳子起的古怪。
她不敢吓着他,只能轻声问,“司千夜, 你怎么了?”
少女柔软带着馨香的嗓音就像投向干稻草的火苗,一触即燃。司千夜轻眯了眼, 拉住她的脚踝朝他的方向重重一扯。阿璃惊呼一声被他拽了过去,牢牢固定住腰际。
阿璃吓得呼吸都乱了,余光瞥见绳索竟然移了位置, 从床柱移到了床顶。
一道黑影压下,她还未说什么,冰凉的吻便落下来。清清淡淡的少年,亲起来像狼一样狠。箍着她腰的手狠命地用力,她刚要呼痛,就听少年体内传出一道嘲笑,“阿兄,对不住了。你中午那样对我,我现在就还回去咯。”
少年气质大变,那双幽黑的眼眸瞬时变得猩红,俊美的面容带着冷嘲的意味,居高临下将她睃巡了个遍。
阿璃见到又换了个人,头疼至极。比起弟弟,她觉得这种情况,还不如让哥哥来呢。
司千咒见阿璃对着他哥轻声细语,眼眸温柔。一换成他,神情立刻变得不耐烦。他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气,“真厉害,我不过晕睡过去一会儿,你们连孩子都要生了。”
“你胡扯什么?”阿璃抬脚就要踹,但下一秒就愣住,“这绳子对你不起作用?”
司千咒冷笑,“它魂魄里那点玩意,厉害得过我吗?”他一把将绳子揪断掐在手心,黑暗中绳子发出凄厉尖叫,猛烈地挣扎。但是随着少年的手越收越紧,那喊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归为沉静。
阿璃立刻坐起来,跳下床穿鞋袜,司千咒在一旁看着她。
她扭头问:“你跟你阿兄一体,按理说魂魄里的那点力量,不应该厉害得过千夜啊?怎么你没事,你阿兄就有事?”
司千咒道:“这妖怪唤常春藤,靠看春宫活着。被它碰到的男女都会情不自禁深陷欲望之中。想要不受它的蛊惑,就要见识胜过它。”
“我阿兄没看过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小曲都不听,魂魄极纯净,自然抵不过妖怪的迷惑。”
阿璃奇道,“那么这样说,你敌得过妖怪迷惑是因为你没少看春宫喽?”
司千咒猛地一噎,想要辩白却无从辩起。他确实没少看各种画册。但这种事,是个妖精无论男女都喜欢。他们妖舟每年还会评选金榜图册,他家里就有不少限量版。阿兄每次在他看书的时候,都背过身去,默默放空。
他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也没被迷惑?”
阿璃心道,自然是我的见识比它丰富了。古代的春宫图画的跟鬼似的,哪里比得上后世的漫画小说和电影。
她淡淡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司千咒没有丝毫怀疑,那种次鸡的图册,他哥看,阿璃都不可能看。
阿璃将案上的蜡烛点燃,晕黄的光线立刻充斥到屋子里。阿璃见红绳断成了两截,估摸着司千夜已经清醒了,他之所以不出来可能觉得没法面对她。
虽然她无端被咬了几口满恼火的,直到现在嘴唇都火辣辣的疼。但是她很清楚,这事赖不到司千夜头上,谁让他平时不多看书?稍微受到点蛊惑就受不了了。
她撑着腮看向司千咒,“你和你阿兄换一下吧,我有话要跟他说。”这事要不解开,司千夜说不定一辈子不肯见她了。他现在是最大的潜力股,速度比起绯羽也不差什么了。
司千咒微微一怔,“你想让我阿兄出来?”
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我阿兄说,那个捉妖令我也可以做。”
阿璃道:“他自己做的事,便不肯承认么,避开算什么?”
微翘的桃花眼深处,一道浅浅的影子僵了一瞬。过了一会儿,那双猩红的眸子重新变得漆黑沉郁。
“你要与我说什么?”少年嗓音很低很沉,安静地坐在席子上,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呼吸轻到听不见,像是被判了死刑。
他低垂着眼,喉结动了动,想说点软和的话,但是根本说不出口,胸腔里蔓延着无边的苦涩。
才刚好那么一点点……
他以为他好好的,她就不会讨厌他。
少年死气沉沉,周身弥漫着颓丧。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不入流的小妖怪身上,回到妖舟后,定要将天下的常春藤烧个干净。
他甚至后悔没和司千咒一起多看点书,哪怕看一本,也不至于那么不受控制地朝她扑过去。
妖族本来就对人类敏感,他的唇上至今还留着她的味道,手掌也是。他甚至绝望的想,如果以后她再不让他见她了,他就不让弟弟洗手。这点残余的温度可能就是他余生的念想了。
阿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一副生无可念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好可爱。大概他平常实在是太镇静了,偶然露出这么多情绪,一下子鲜活起来。
“我又没怪你。”
司千夜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璃眨了眨睫毛,“千咒不是说了吗,那个是叫常春藤的妖怪。你没它经验丰富,自然着了它的道。”
司千夜抿了抿唇道,“可是不管是不是它的缘故,我还是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我自己做的事,没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