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衫清韵
陆东临“嗯”了一声,重重的点头。
“去吧,回教室,打起精神好好上课。”
陆东临冲着她咧嘴笑了笑,转身朝教室跑去。
上午放学回去,温婉才知道,稻谷今天下午就差不多全部收回来了。天上的太阳迷迷糊糊的,但是好歹没下,石碾子碾的平平整整的坝子上铺着一张一张的席子,稻谷全部散开晾在上面。这要是天气好,地面上没潮气,稻谷就直接晾晒在地上,哪需要费事用席子,真的是全队社员家里的席子都弄过来了。
收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接着就指望老天争气一点,千万别下雨,最好是能出两个大太阳,把稻谷水汽晒干,然后就不担心了。
九月份的天不怎么好,十月到了中旬,总算是好起来,绵了好几天,太阳终于冲破层层阻碍彻底的拜托了云雾的包围出来了,光芒万丈,照的大地暖洋洋的,人也跟着暖起来。
星期六中午放学,张红英已经在家把饭煮好了,吃了饭,张红英喊陆春娥姐弟俩去自留地里面摘辣椒,温婉就去小竹林洗衣裳。天不好,衣裳洗了没地方晾,晾了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等干了之后有味道不说,比没洗还糟糕。
她还没堆过这么多衣裳,不算陆东平的,就她自己的就有两身,加上陆东平的,满满一篮子。
从陆明海家过的时候,高秀兰喊住她:“婉婉,吃了饭了没有?”
温婉停下来:“吃了,大伯娘你们这会儿才吃啊?”
高秀兰端着碗道:“饭煮好了,这不是得等他们爷俩回来,这是要去洗衣裳啊?”
“对,洗衣裳,天不好,堆了好些,可算是出个大太阳了,要洗一下争取一个太阳就给晒干。”
说完,温婉又朝正房那边看了看:“好几天了,我都没去看孩子,是不是长了好些了?乖不乖啊?”
高秀兰笑道:“乖乖的很,只要给吃好,把了尿,醒着也不哭不闹。”
温婉点头笑:“那确实乖,乖点好,这样大人也少遭罪操心。”
说完跟高秀兰挥挥手:“大伯娘你吃饭,我走啦!”
高秀兰应了一声点点头,等着她转身走远,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往正房那边看了一眼,想着李来英想着那个孩子,顿时觉得肚子饱了,碗里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原因无他,李来英不愿意给孩子喂奶,说她没奶,揪的太疼。
都是从大姑娘过来的,谁没生儿育女过,第一个孩子头回吃奶那全靠揪,不揪怎么下奶,疼肯定是疼的,但是再疼,有了孩子当了娘就得喂,不喂奶,孩子要怎么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初一
从李来英要生的时候开始高秀兰每天都在给她开小灶,一天两顿饭,但是有一顿是细粮,还会冲一回红糖水卧个荷包蛋给她,怕的就是她吃不好没奶,结果她自己不愿意喂,僵持了这几天,高秀兰不想再忍着了,早上刚刚起来听见孩子哭就把陆东财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直接把孩子抱去了她屋里。
她的意思很明确:“不喂奶,不喂奶也行,就当她没生过这个丫头。坐月子,自己的媳妇你爱咋伺候你自己去伺候,老娘不伺候了,老娘活了这大半辈子见稀奇呢,没见过这么狠毒这么能作的女人,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都不疼,还指望你能对哪个好。以后没我的允许,家里鸡蛋和细粮谁也不许动,我就是拿去喂猪猪还能添个膘,给这种黑心肝的女人吃了那叫浪费,会被雷劈的。”
才生下来几天的孩子,没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喂,又不能不喂,那是老陆家的种,活生生的一条命。李来英这个女人啊,真的看不出来,她怎么就生了陆东财这么个瞎眼种,看上这么个货色。
陆东财也是一肚子气,孩子是他的,他怎么能不稀罕。被高秀兰骂了一顿,他气冲冲的进了屋,还没开口,李来英就靠在那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知道我是个命苦的,娘家娘家不疼婆家婆家不爱,我生个孩子流了那么多血,哪里来的奶喂孩子。我在你们家做牛做马了两年,换不来坐月子的几顿饭——”
陆东财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没媳妇的时候想媳妇,媳妇进门之后怎么就这么多事情,他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
当下也顾不得李来英在坐月子,也没那个心思再去哄哭哭啼啼的女人,反而拔高声音吼了一声:“别哭了行不行?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他一早就听队上的妇女说什么月子里怄气流眼泪对身体不好,月子坐不好,上了年纪会这疼那疼的,好不了。所以,他那会儿到说对象的年纪的时候他就在想,不管咋样,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怎么着也得说个合心意的。人到家里来了,他会力所能及的对人好,饭他少吃一口也不能饿着媳妇,活他多干一点也不能累着媳妇。女人家要是有个什么小脾气,能哄就哄着点,不行就走远点,过去就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日子就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个人结婚两年多快三年,他素来温柔小意,从没跟李来英红过脸,也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即便有时候高秀兰看不过眼对着他发牢骚,他也就是哄哄劝劝笑笑了事。
难得吼这一声,倒是把李来英给镇住了。
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哭声却戛然而止。
陆东财大口的喘着气:“没人要磋磨你,你能不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就不明白了,要这个孩子的时候你也是愿意的高兴的,怎么一生下来你就不对了,你到底是嫌弃孩子还是嫌弃我?你要是不喜欢孩子不想给我生孩子你早说,这会儿孩子都生了你在这作什么?怪娘给你脸色看不伺候你了?她伺候你你也得值当她伺候才行。从孩子生下来你抱过一回没有,看过几眼?换过几次尿布?甚至连奶都不愿意喂。她还那么小,不喂奶你说她要吃什么?她要怎么活下来?李来英我认识你了一趟怎么不知道你就这么娇贵,给孩子喂奶还得求你,你怎么这么歹毒狠心?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不愿意跟我有孩子直接说,我不会死缠烂打非要你这么个女人不可!”
说完,抬脚就出了屋。
李来英被他这噼里啪啦的一顿吵直接给吵懵了,回过神屋里已经没了他的人影,当下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她没不想要孩子,她只是不想要女娃儿而已啊,她就想要个男娃,她有什么错。男娃儿能传宗接代能继承香火,女儿有什么用,十月怀胎,疼的半条命都去了,养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人。
她就不明白了,别人不明白就算了,陆东财怎么也不明白。他难道就不想要儿子吗?丫头片子为什么要给喂奶,她不喂,她要养着身体,等出了月子早些再怀一个,她一定要生个儿子,这样以后才有指望。
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没有人疼也有娘疼,像她这么奇怪的,陆东财还真没见过真不明白,气冲冲的出屋就见陆明海和高秀兰都在外面,脸色都不怎么好。
陆东福也放学回来了,一到家气氛就不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天才道:“二哥,你不是让我给孩子起名字吗?大名我还没想到,小名,我琢磨着,十月初一生的,就叫初一吧!”
高秀兰首先不愿意了:“啥玩意初一十五的,陆东福你念了这么多年书念狗肚子里面去了,给孩子取个名字都不会取。这名字是要喊一辈子的,那要取也得取个好的。”
陆东福挠头:“那不是,不是你们大人说的贱名好养活吗?那什么富贵啊双喜啊,那意思倒是很好,那等她以后长大了当大名用啊,初一刚好她出生,就用这个多好,简简单单的。总比什么大丫毛豆的强多了。”初一,多好听啊,叫初一也行,叫一一也行,笔画又简单,划个杠杠就行了。他真的是太聪明了,大侄女以后一定会感谢他的。
陆明海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点头道:“行,初一就初一,回头大了上学的话肯定要重新起名字,你好好给想个,别瞎糊弄。”
陆东福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缓和了很多。
孩子细声细气的又开始在屋里哭了,高秀兰忙不迭的进了屋,陆东财也跟了进去。
没好好喂,这都好几天了,孩子还是皱巴巴的没怎么长,裹在襁褓里面小的可怜,眯着眼睛哇哇的叫唤。
高秀兰给换了尿布,支使陆东财:“去弄开水,把锅里面的粥拿开水给冲一下,不要下面的粮,就要上面的汤就行了,拿来好歹给喝一点。”
这两天都是这样喂的,陆东财也没法子,只能这样。
喝了沾粮食的水,初一本能的抿着嘴又睡了,高秀兰这才松了口气。
出门跟陆明海商量:“他爹,回头你去找东平问问,他老往城里跑,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帮忙买两罐麦乳精回来,孩子太小了,也不敢随便给弄,没营养咋行。”
陆明海嗯了一声,想了想:“家里不是还有黄豆,这会儿暂时也不忙了,就自留地里面那点活,东福礼拜天跟东财搭把手也就干了,你在家好好看着孩子。哦,黄豆,弄点黄豆炒了,再加点米一起炒,你把手磨给收拾一下,反正这几天就要推辣椒了也得用。炒了在磨上磨成粉,拿罗筛筛一下,下面的细的装起来,家里别断开水,饿了给冲一点,抵饿。”
高秀兰还没听说过能这样喂孩子,问道:“能行吗?”
“咋不能行?别的队上有这样喂的。再说了,米和黄豆不都是粮食,炒熟了的,磨细一点,有啥不能行的,都是好东西。”
高秀兰想想也是,便应承下来。
陆东海往屋里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开口,起身背着手出了院子,麦场那边的坝子上还晒着粮食,马上就要进仓的粮食了,半点都疏忽不得,他还得去看着。
温婉洗完衣裳回来就看见高秀兰在灶房外面的拐角那里正在忙,那里平时都是用蓑衣盖起来的,堆放些杂物,温婉来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那儿还有一个石磨,很小的那种,不需要木杆,就一个安在磨盘里面的手柄,手捏着手柄就可以推起来。
温婉还没见过这么小的石磨呢,在那瞅了一眼,又惦记着回去晒衣裳,也没喊高秀兰,提着篮子急匆匆的回去了。
洗衣裳这么一阵,房檐下的阴凉处多了一大堆辣椒,红的绿的都有。
自留地要腾出来种别的东西了,辣椒不管青还是红都摘回来了,辣椒苗子要扯了,翻一翻,稍微上点粪,撒菜种种大葱大蒜。
辣椒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哪怕自留地地方有限每年也会栽不少,边边角角的但凡有土的地方都栽,除了平时吃的,这会儿还弄了两竹筐回来。
温婉拿抹布把檐坎下面的竹竿擦了擦,把衣裳搭上去。
陆东临就扛了个扎好的稻草回来了。
“嫂子!”
温婉看了他一眼:“你扛稻草干嘛?”
陆东临把草往檐沟边上一扔道:“要搓绳子串辣椒。”说完,瞅了瞅堆在那的辣椒又道:“我估摸着这一个不能够啊,我再去扛一个回来。”说着,转身又跑了。
温婉也不知道要怎么弄,看了看那火辣辣的太阳,打消了去自留地的念头,折身进了屋继续做针线活。
布都裁好了,先做的是陆明江的,藏青色的斜纹布挺厚实,她打算给做件中山装,稍微做大一点,里面多费一层布做个带扣的和尚领棉袄,算是很新潮的两件套。
春秋可以穿外面的,冷了就可以把棉袄套进去。她到陆家来这么久就没见陆明江穿身整齐的衣裳,冬夏就那么两身,补丁摞着补丁,都没样子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做辣酱
张红英的袄,袄面子她用的是带暗纹的深绿色平绒布,加个里衬,做身对襟棉袄。
这块布还是之前她自己买的。
剩下的那块深灰色卡其布和碎花布就给陆东临和陆春娥。
这会儿她才把裁好的布摊在桌子上一点点的往里面续棉花,棉花续好,拿去缝纫机上面把能走的边给踩好,口袋衣裳领这些东西弄好一下午时间就过去了。
脖子都僵了,连太阳是什么时候下去的都没注意。
陆东临在院子里喊着:“嫂子嫂子,你的信,有你的信,我哥从公社给你带回来的。”
温婉把手上的东西往边上一推,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
陆东平手里拿了两个信封,人到了门口,在那里晃了晃。
温婉伸手就拿了过去。
两封信,一封是老温的,一封是许家的,两边的信竟然一块儿到了,就跟商量好了一起给她回信一般。
许家那边的来信出乎意料的薄,再不是你一言他一语的,信是许家大舅妈写的,字和她本人一样温和秀丽。信上说的跟许青铭差不多,二舅舅和三舅舅都下放了,还有几位表哥表姐也下去了。外公外婆的身体都还好,让她不要挂念。知道她这边条件艰苦,说是弄了奶粉,还买了新鞋子给她,随后就会寄过来。
温婉觉得,自己该写一封信,很认真严肃的告诉舅舅舅妈,不要再给自己寄东西了,二舅舅和三舅舅都下放了,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去的地方说不定比自己去的地方更艰苦,还有大舅妈,她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要操心的事和人真的不少,自己过的很好,吃穿不愁,真的不需要再寄东西过来。
鞋也好奶粉也好,都是不便宜的东西,算是不小的开支。这些该留着,给自己的小侄子侄女。
老温的信一如既往的厚,打开看了一眼,信只有两页,随着信纸一起的还是各种票据和工业券,温婉分门别类的数了数,她总觉得老温把攒了半年的票都给自己寄过来了。
她在想,回信的时候该给他说自己领证结婚的事情了,也许,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也不知道老温给她寄了这么多东西那个女人知道不知道,会不会闹,会不会对老温不好。
她得跟他说说,不要总寄东西过来,自己得留一点,得对自己好一点。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黄泥麦壳夯的土墙被照的亮堂堂的,拐角处前不久栽种的菊花已经缓过来,上面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悄无声息的都绽开了。
礼拜天又是个大晴天,陆明江拧了很长时间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陆东平也不用去公社,年轻的男人们在上一辈经验丰富的劳力带领下继续在麦场那边忙碌。女人们在家里也不得闲,早上依旧是早早的就起来出门去扯猪草。
听着外面的动静,温婉翻了个身不想动弹,又眯了一阵,等到天大亮才起身,洗漱之后留意到墙角她栽下去的那丛菊花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进屋找了剪刀出来不客气的连茎叶一起剪了两支,然回屋把那个翠绿色的瓶子拿去涮了涮添了水,花插在里面放在屋里的写字台上面。
因为这两支花,整个屋子好像都鲜活起来了。
中午陆春娥回来,她放下针线去给搭手做饭,陆东临就跟张红英一起提了辣椒去竹林的水潭里面淘洗。
辣椒不能去后面的把儿先见个水,弄回来倒盖子里面晾着,然后边晾边将青的和红的分开,等水汽晾干,才用剪刀把把儿剪下来,然后把红辣椒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温婉没见过这个,拿了针线篮子把要做的活装了端出来坐在边上凑热闹。
手上做着活,眼睛还不时的到处瞟,嘴里还问这问那的。
她问那就是没见过,不懂,张红英少不得要好好教一教。
“这两天看着太阳大,其实已经热不起来了,按理说,做辣酱天气越冷越好,但是自留地要腾出来种别的东西,没法子。做这玩意儿也有讲究,首先就是这个辣椒把儿,一定不能先去,因为要淘洗一下,去了把儿水就会灌进去,不容易干,辣椒这东西最不能见水,见水就烂,马虎不得半点。这个最重要,其余的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