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一种是,贸然动了田产,难免会惊动他的,毕竟穷人卖个一亩三分地都算是村里的大事儿了,谁家没事儿卖地呢?假如是堂堂周家,卖个几亩地那还不如别卖了,完全没意义。可要是卖个几百亩,整个孝义镇又有几人能吃下?怎么可能不引起巨大的轰动?
害怕惊动他,所以不卖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老爷认为他在周生生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起码有着一定的威慑力。
另一种可能则是周生生压根就没打算一去不回了,毕竟周家最大的资产,其实还是田产。已故的周老太爷是个很精明的商人,可也正是这种精明,让他在清楚的知道这辈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后,选择了将所有的生意都收拢起来。只留下了来钱快本钱却不高的酒楼,以及一些待租的店铺。
酒楼自家经营,店铺则全部租出去吃租子。
在孝义镇这个不大的地方,光这两个进项就足够周家上下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至于他收拢生意后,陆续置办下来的大片田产,则下了命令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出售。就连每年收上来的佃租,除了自家留下一些吃外,旁的尽数卖去县城,得来的钱继续买地。
日复一日,哪怕周老太爷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但他当初定下的规矩,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负责田产的管事是周老太爷的心腹干将,那是连周老爷都没办法撬动的人。
那人每年都依着老太爷的叮嘱,收上粮食截留下一部分后,尽数卖出换取钱财,遇到合适的田产时,再买入。
周家的田产数量远比外人想象中的更多,甚至还不止是孝义镇附近,就连县城周边的农庄里,都是他们家的田产。
这才是周家的根本。
如今,周生生一走了之,除了酒楼和店铺,却独独没对田产下手,这相当于是直接将软肋交到了周老爷手里。
有田产在,周老爷就不会缺粮食,甚至也不会缺钱。因为家里没钱时,卖掉一些粮食换钱那是很正常的事儿,直接去支钱都没问题的,只要师出有名。
还有一点,不曾卖掉田产,既说明了周生生心里很在意周老太爷的叮嘱,也很在意那些田产……
周老爷思量了很久,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也仔细的想过了,再见到亲闺女时,要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说那些绵里藏针的话,好让周生生那个死丫头屈服!
然而,现实太过于残酷了。
其实他都猜错了,周生生之所以没处理那些田产,只有一个原因。
忒么太麻烦了啊!
古代的田产啊,那是比现在卖房子还烦人。就算是有牙人帮忙的,但正常来说,要脱手大量的田产,要么断崖式的降价,不然根本就找不到人接手的。
这就好比,在现在有个人突然想要将手里的三千套商品房出售……
你只要敢出手,今个儿挂牌明个儿市场就崩了!
对于周生生来说,出售田产的周期性太长了,中间还会遇到各种麻烦事儿,另外周家的田产就没有一亩地是自家种的,而是全部都赁了出去。
这年头跟田产相关的事情,那绝对是天大的事儿,都是有契约的。假如要将田产转卖,之前跟佃农签的契约咋办?关键田产是一亩两亩零碎的赁出去的,不像酒楼那样,可以两三个酒楼一起打包给其他商户。
反正就是麻烦吧。
尤其周老太爷不希望子孙后代将田产卖掉,因此他的心腹都是直接将田产以十年为周期赁出去的……
这已经不是一般般的麻烦了,这放在现代就是你要一口气将三千套已经租出去的商品房一口气出售,而这些房子还是单个租给人家的,有些可能还会涉及到二房东、三房东,毕竟在古代也有一口气跟大户人家租赁一百亩地,然后再分租出去的案例。
真要把这些事情全部搞定,没个三五年的那是绝不可能的。
省省吧!
站在周老爷的角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生生单纯就是怕麻烦怕浪费时间所以才不动那些田产的。
跟什么祖孙情、往日情怀、惧怕父亲等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钱够了啊!
光是卖掉酒楼和店铺收拢起来的钱,加上周生生前头两年里挣的钱,算在一起足够她在府城买地置业重新开始了。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跑去府城创业,而是直接从赵闰土手里接项目干。
哪怕真的某天钱不凑手了……
赵闰土会借给她的啊!!
不过现在的周生生,已经看不上赵闰土了,她跟盛凌云搭上了头,决定等开春以后,天气转暖了,把旅游事业发展到省城那边,正好盛凌云会帮她牵线搭桥,认识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假如差钱了,靠谱的大姑子和不靠谱的外甥女堂哥,她也知道应该选谁。
周生生那叫一个自信满满,她干的也确实很不错,事业红红火火,还跟她的好大儿不同,她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那人哪儿有十全十美的?爱情事业都有了,好大儿也是事业腾飞状态,那不得去别处找补?
譬如说,亲爹和后娘,还有后娘生的弟妹啥的。
周老爷可以说是算计到了一切,独独没算到他闺女那么能耐。本以为搭上赵家大少爷已经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三郎猛的想起来了:“那个谁……盛家你知道不?省城的盛家,那个盛家家主跟你闺女挺好的,他们家的大小姐也特别喜欢你闺女。还有啊……我还是那句话,最吓人的就是她把小公爷臭骂了一顿,她骂赵大少爷就算了,怎么能把人家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蹲在一旁的虎脑仰着脑袋问:“什么是狗血淋头?”
“就是你奶骂我的样子。”
“我没见过呀,我奶是咋骂你的?”虎脑一脸的懵圈。
“你见过你娘骂你哥吗?比那个吓人一百倍。”三郎随口道。
虎脑托着腮帮子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是挺吓人的。”
薛氏啊,曾经也是个温柔可人的小媳妇儿,尤其在赵桂枝眼里,她大嫂这人可好了,特别善良,还很勤快。搁在别家,妯娌之间难免是有些矛盾了,你吃多了我吃少了,你干得活儿少了我就要多做一些了。
虽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天长日久的,难免会产生摩擦。本来嘛,小老百姓过日子,谁家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那些琐碎事儿?事情一多,吵嘴那是难免的。也有当嫂子的仗着自己进门早,又给老X家生了大孙子等等理由,可劲儿的欺负后进门的弟媳妇儿,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儿。
但薛氏不啊!
她就是个特别温柔善良又勤快,而且半点儿不爱计较的人。
再就是,人是靠比较出来的。
看一眼动辄就叉腰指天骂地的江母,再瞅瞅一脸好脾气的薛氏,赵桂枝当然觉得她大嫂是千好万好的。
然而,人是被逼出来的。
自打江母和江奶奶都跑了,连带江父和三郎、黄氏都一并离开了,家里只剩下了大郎一家四口。薛氏又要忙活家里家外的事儿,又要照顾年幼的虎脑,还要管已经到了猫嫌狗厌年岁的虎头……
她变了。
如今的薛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小女子了,她也开始学着江母叉腰骂人,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倒霉孩子虎头。
虎脑可乖了,毕竟他是打小听着他娘骂他哥的。
哪怕虎脑其实并不知道一百倍是多少,但听说比他娘骂他哥还厉害,他就觉得,那确实很厉害。
嗯,已经忘了长啥样儿的奶奶,果然很吓人。
三郎绝对不会知道,他在府城惦记不已的虎头,其实在家里也一直都在挨骂。以前被江母骂,如今被薛氏骂,仅仅是因为最近要过年,再说虎头不是怵了三郎,直接跑去大房找扁担一起吃住玩闹了。
眼不见心不烦,薛氏这才省了力气,没叉腰痛骂虎头这个倒霉孩子。
再看周老爷……
他已经不好了,就算坐在凳子上,人还是忍不住往下滑。
但他的目的还是没有达成,不可能就此作罢。因此,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坚强的问道:“你啥时候要去府城?”
“咋你要托我送信呢?行啊,你写好就拿过来,我大概要出了正月吧。”被这么一提醒,三郎也想起来了,回头还要去他丈人家里问一下,如果要写信的话,他可以帮着代笔写信。还有石家那头,石二苟对他很不错的,几乎把所有的内部福利都送给他了,帮忙带封回信也是应该的。
还有谁呢?
哦,陈家那边。
就是杀猪匠陈大柱家里。
三郎知晓的消息里,陈仵作从小父母双亡,有个亲姑姑,早两年改嫁给了江二伯,这个倒是容易,过年走亲戚就能碰到的。但陈仵作还有个亲爷爷在呢,另外还有些叔伯兄弟啥的,还是应该给人打个招呼的。
因为陈仵作是九月底就跟江二郎一起去的京城,他当时又不知道江家是怎么安排的,也有可能他到了京城以后,会捎信回来的。但三郎琢磨着,横竖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跑一趟好了,好告诉陈家那头,陈仵作发达了,要去京城里当官老爷了。
再就是张家,就是豆腐张他们家。
他家人丁更少,亲近一些的只有已经改嫁了的娘,以及一个堂兄了。
三郎把能走动的人都想了一遍,就听周老爷问:“那啥时候要走,走之前去周家支会一些,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
“啥?”三郎愣住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也没啥要紧的吧?很多人都是这么聚在一起出门的,当下他便点头应下了,表示记住了。
再然后,这俩就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一会儿后,周老爷垮着脸离开了江家。
……
待正月底,三郎还是很讲道理的,他提前两日去了一趟镇上,帮家里采买东西的同时,顺便去了一趟周家,告知了具体的出发日期。又说到时候肯定会来周家门口绕一下的,请周老爷直接上车就行。
哪知,周老爷说马车他会自备的,毕竟这一去路途遥远,行李什么的肯定要多带一些,就不占他们的地儿了,自家备辆马车什么都方便。
三郎就更没意见了。
等于说,就是车队里增加一辆车嘛,人家都自备马车了,车夫肯定也是有的,旁的一应物件必然都不缺。那都不用说是相熟的人了,哪怕完全不熟,也可以让人跟着的。
结果,等真正出发时,周家却是两辆长途马车。
惊讶归惊讶,但三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马车夫跟上他们的车队。
三郎这边,除了周家之外,还有镇上的另外两家,打算跟着去府城找周家大姑奶奶商量一下今年的最新计划。这两家原先就跟周家分庭抗争多年了,甚至能追溯到周老太爷在世时。不过,到了周生生这里,三家倒是讲和了。这两家,一家收了周家酒楼,一家收了周家的铺面,给的价格都很公道,一点儿也没有趁火打劫呢。
又听闻周生生在府城发展得极好,赵家大少爷格外得信任她,甚至还主动给她牵线搭桥,让她认识了省城那边的真正富商盛家,两家的主事人都相当得羡慕。
一咬牙,两家家主决定亲自出马,横竖他俩的儿子都很大了,镇上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儿子去处理,甚至身边还带了小儿子和大孙子,准备带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
所以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等他们一行人经过了一路的奔波劳顿之后,到达府城时,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没办法,乡下地头的路就是这么难走,要一直到府城附近后,才方便了许多,各种客栈也多了,马草也能找到好的了。只是最近阴雨绵绵的,路上仍然是不太好走。
三郎熟门熟路的带着人进了城门,又在两家家主的要求下,决定先去府城内的客栈里,稍作整顿。
主要是他们进称就已经挺晚了,在当地的风俗习惯里,还真就没有傍晚时分登门拜访的。所以,他们准备休息一晚,第二天持拜帖亲自登门。
这期间,周老爷一言不发,他的继室和一双子女也不曾出声。
是的,他拖家带口来府城找大闺女了。
没道理亲闺女在外风光,丢下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留在乡下老家的。孝义镇啊,搁在大坳子村这些真正的乡间地头看来,算是很不错了,但跟府城比,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乡下老家。
三郎瞅了瞅这些人:“那我先回去,明个儿在那头等你们?”
“甚好甚好。”
另两位都很赞同,并且有志一同的忽略掉了周老爷,甚至于他们这一路上,除了偶尔在歇脚的客栈里阴阳怪气两句,旁的时候压根就不搭理周老爷。说白了,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周生生跟周老爷之间的真实情况了。
他俩完全不担心周生生处理不了这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