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寂如雪
梁振华急切地追问:“那之后呢?越诗生下的这个女儿是叫越灵吗?”
李书记虽然不知道这位首长为什么对越家小女儿越诗的事情感兴趣,但既然首长问了,他自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越诗的丈夫去世后,她夫家的人就闹起来了,因为她丈夫是她婆婆唯一的儿子,她公公早就不在了,所以族里的人想霸占她家的财产,后面的事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她婆婆把她们母女赶了出来,只给了她们一栋砖瓦房院子,还逼着让自己唯一的孙女改了姓,之后老太太在弥留之际把自家的所有财产捐赠给了政府,算是给越诗母女留了一份遗泽”,几个月前之所以越诗的举报会受理得那么快,也是考虑到了她婆婆当年的捐赠行为。
梁振华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蹙,他的心情随着眼前这人的讲述忽上忽下,不过听起来,越诗婆婆当年的行为,倒像是在保全越诗母女。
“越诗被赶出来之后呢?她和她女儿就住在分给她们的那栋院子里吗?”杨永年忍不住出声问道,听了这么多,他没想到首长女儿的经历会这般坎坷。
李书记撇撇嘴:“哪啊?那栋房子很快就被越家霸占了,现在越家老大还住在里面呢!越诗搬出来不久,陈月香就从她手里把房子哄了过去,还要把她嫁给一个屠夫,幸好她后头那个丈夫看上她了,不然她现在估计都活不下来,那个屠夫可是出了名的爱打老婆。”
梁振华心里酸涩难言:“所以越诗后面还结了一次婚是吗?”
李书记点点头:“她之后嫁给了一个大学讲师,两人在一起过了年了,不过几个月前她把她第二任丈夫举报了,之后就跟着女儿到宁西下乡去了,这中间的事我不太清楚,想来只有越家人知道这里面的因由吧。”
梁振华之后又问了一些关于越诗母女的事情,但眼前这个公社书记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越诗大致的一些生活经历,至于其他的,越家来苏北之前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想要查清越诗的身世,真得到越家走一趟了,至少当年越家的几个男孩已经十几岁了,从他们嘴里肯定能撬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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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当年(上)
下午, 石门村新上任没几个月的大队长王庆喜正在家里干活,突然,他家的二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里, 嘴里还大声嚷着:“爸,爸,快,村里来了两辆军车, 正往咱家这儿开呢, 我, 我看见上次来咱们村的那个公社书记了, 他也在车上!”
王庆喜闻言放下手里正用来砍柴的斧头, 赶紧往门外走去,他刚走到门口, 两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就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
第一个下车的是他们北里镇的公社书记李社良, 王庆喜赶忙迎上去搭话, 李社良却没搭理他,只是冲他一摆手,示意他站到一边, 接着打开后座车门,王庆喜这才意识到来的不止李书记一个人。
梁振华跟在后面下了车,下车后他环顾了一下这个贫穷的乡下小村子,这里家家户户基本都还是泥瓦房, 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 土路上泥泞一片,偶尔走过的几个村民好奇地朝这边看,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日子过得不是那么宽裕, 所以他女儿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首长,那咱们进去说”,杨县长站在梁振华身侧,他的另一边是杨永年,而北里镇的公社书记李社良则站在最边上,王庆喜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来了中间站着的那位穿军装的老人才是这一行人的核心,他小声在李书记耳边问了一句中间那几人的身份,李社良只告诉了他杨县长的身份,至于梁振华和杨永年,他只说他们是军方的领导。
“县长?”王庆喜顿时瞪大了眼睛,李社良点点头,可不是县长嘛!
所以中间那个军装老人的级别比县长还要高?看县长对对方毕恭毕敬的样子就能猜出来,王庆喜既紧张又兴奋,今天他们家真算得上是蓬荜生辉了,竟然来了这么多大官儿。
“二娃子,赶紧去你奶家把你妈叫回来,跟她说家里来客人了”,王庆喜吩咐了自家二小子一声,接着赶紧招呼人进屋去,家里没什么好茶,他便用晒干的薄荷叶泡了一壶水端进去。
微抿了几口水之后,李社良直接向王庆喜问起了越家现在的情况,王庆喜丝毫不敢隐瞒,他在心里猜测,难道这些领导们来村里是跟越家有关?
“越家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就分家了,陈月香的儿子闺女都跟她划清了界限,她大儿子越来顺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老二越来喜一家听说把老太太屋里的锁砸了,把家里的存款拿完了,现在他们一家在村西头自己起了一座院子,为这老大和老二两家还打了一架呢!现在已经不来往了。至于老三越来宝,他和他媳妇被下放到矿场改造去了,他家的宝贝儿子越非凡现在跟着老大一家人,日子可不像陈月香在的时候那么好过,陈月香的大女儿越琴还在城里,她小女儿越诗听说是下乡去了,具体情况我倒不太清楚。”
“所以越家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村里是吗?”梁振华放下手里的杯子问道。
“是,都在村里,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儿,他们估计都在家呢!”王庆喜回答。
梁振华点点头,随即吩咐道:“小刘,小许,你们跟着王队长到越家老大和老二家里跑一趟,把他们都叫过来,王队长,麻烦你给他们带带路,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越家核实一下。”
王庆喜自然一口答应下来,正好他媳妇儿回来了,他在他媳妇儿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即便带着小刘和小许去了越家。
小刘是梁振华的警卫员,而小许,他这次也是跟着梁振华一块从首都过来的,但这个人体质很迷,一路上都没什么存在感,梁振华也基本不向别人介绍他,这次之所以专门带他来苏北,是因为他是军区有名的刑讯审问高手,好多敌特间谍在他手里都走不过几遭,当然,对付越家兄弟还用不着刑讯,但交给他来办这件事无疑会方便很多。
王庆喜媳妇儿给屋里添过两次水后,小许和小刘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越来顺一头雾水地被大队长和两个军装男人带过来,他心脏怦怦直跳,自从经历过上次他妈的事情之后,他对政府的人就有一种莫名的惧怕。
越来喜没来,今天赶得不巧,他中午上山砍柴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小许便先把越来顺带回来了,其实一个两个没什么区别,分开审问也是一样的。
越来顺被推攘着进了王庆喜家的堂屋,里面杨县长和杨永年,李社良识趣地说要出去走走,顺带还把王庆喜一家带出去了,于是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梁振华、小刘小许和越来顺四个人。
越来顺被粗暴地反绑在椅子上。
梁振华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皮肤黧黑的男人,他脸上的皮肤粗糙干裂,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神情有些惶恐,怎么看似乎都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农民。
“开始吧!”梁振华对着小许一示意。
小许了然,他把自己的配枪砰地一声放在越来顺眼前的桌子上,越来顺被吓得一哆嗦,他头都不敢抬起来,整个人发起抖来,小许用枪托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语气阴戾地看着他说:“越来顺是吧,陈月香是你妈妈?”
越来顺颤颤巍巍回答:“是,是。”
小许略微点头,他站直身子看着越来顺的眼睛:“接下来我问你的所有话,你都必须如实回答,不要想着有一丝一毫的欺瞒,不然不只是你,你的妻子儿女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看到我放在桌上的枪了吗?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对我的说的话里有一句假话,我就算就地处决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明白吗?”
越来顺眼皮直跳,结结巴巴回答:“明,明白。”
小许看差不多了,便进入正题开始审问,开始的问题循规蹈矩,姓名、年龄、家庭情况诸如此类,后面的问题就问得越来越具体,语速越来越快,基本很少给越来顺思考的时间,“越诗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吧?”
“不是”,越来顺脱口而出,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想补救一下,但小许却没给他机会,反而又警告了他一遍:“不要向我说任何谎话,我现在问你的很多问题事先都是调查过的,你但凡说一句假话,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越来顺张了张嘴,颓败地垂下头,没看见梁振华死死盯着他的眼神。
“越诗是崇南省岳冈县人吧?”小许继续问道。
越来顺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小许:“刚不是跟你说了,问你的问题我事先都调查过,现在仔细说说吧,越诗是怎么到你们家的,你们是趁着战乱把她拐走的吧?”
越来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的,越诗是我表姨家的孩子,跟我们家沾亲带故着呢!怎么可能是我们拐来的。”
梁振华闻言猛地看向他,小许继续问道:“你表姨叫什么名字?”
越来顺:“我表姨叫姜燕婉。”
这话一出,梁振华简直想冲过去扯着他的脖子问个清楚,但好在他的理智阻止了他,他不能现在打乱小许的问话节奏。
不过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陈月香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了,燕婉以前似乎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燕婉当时说到了她三姨一家,这个陈月香就是她三姨家的女儿,燕婉当时似乎跟他惋惜过,说自己三姨和表姐命苦,母女俩的男人都早早就去世了,对,没错,当时是因为陈月香的男人去世了,燕婉才提起了这桩事。
所以陈月香的男人是在她生下女儿越琴后不久就没了的。不过这件事记忆久远,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
“那她的女儿是怎么到的你家?你表姨人呢?”小许继续问。
越来顺:“当年到处都在打仗,我爸早就不在了,我们县被敌军占了,我妈就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逃难离开家乡了,后来一路走着,竟然走到了岳冈县附近,正好我表姨家在那里,我妈就想着在表姨家借住几天,之后再想别的办法,但是,到了我表姨家之后没几天,战火就蔓延过来了,于是我们一大家子连同表姨母女又开始逃难,刚开始表姨还不愿意离开岳冈,说是表姨夫在外参军打仗,怕他回来找不到她们母女俩了,直到后来敌军真的快打进来了,她才肯跟着我们一起走。”
梁振华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两步:“那后来呢?后来你表姨母女怎么样了,越诗怎么会成了你家的孩子?”
越来顺眼睛闪烁了一下,他语气稍微有些迟钝,“因为是战乱时候,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我表姨还带着当年三岁不到的越诗,所以不小心在逃亡途中被敌军的流弹击中了,当场就没了命,我妈顾不上她,抱起跌倒在她身边的越诗就跑,后来我们一家就带着越诗一起逃命,直到后来到苏北定居,为了方便起见,我妈就给越诗改了姓,让她随我们姓越,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小妹。”
梁振华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他虽然早就料到燕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没想到她去的竟然这么早,“死了,她竟然就这么死了?”他的眼泪簌簌落下,因为情绪起伏太过激烈,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越来顺的眼神闪烁不定,倒是小许听了这番话,直觉里面还有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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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当年(下)
越来顺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讲述了那段往事, 但尽管他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被小许看出了端倪,他被反绑在身后的两只手不停地抖动着,眼神也有些不自然的闪躲, 大冬天里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许凑近他, 围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突然开口道:“你没说实话吧!”
越来顺身子猛地往后一缩,梁振华闻言抬起头看向小许, 小许是刑讯审问方面的一把好手,他说有问题,那说明越来顺的确说了谎话。
小许拿起桌上的枪在手里转了起来, 他半倚着堂屋的方桌,漆黑发亮的枪身晃得越来顺心里越来越慌, “你刚才说的可跟我调查的有点出入啊, 越来顺, 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 千万不要抱着侥幸的想法,觉得自己说的谎话天衣无缝, 还有,我得提醒你一句, 待会儿审完了你, 还要审你弟弟,要是你们兄弟俩的口供不一致,那可就麻烦了。”
越来顺心里七上八下,调查?怎么可能?当时梁家湾整个村的人都死绝了,没有人会知道什么吧!但对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他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而且一会儿还要审问来喜,来喜这些年跟家里的关系越来越不好,难保他不会为了保全自己在审问中说出实话来,到底该怎么做?越来顺心里纠结极了。
“咔嚓”一声,小许在越来顺面前将子弹上了膛,越来顺被吓得蹬着腿往后缩,但他被绑在椅子上,这么一挣扎,倒把自己连带椅子侧摔在地上,“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越来顺哆嗦着贴着地面往后退。
小许担心他还有所保留,索性跟梁振华对了个眼神,获得首长的首肯后,直接说出一番话打消了越来顺的顾虑。
“你不要有什么负担,都是过去几十年的事情了,那会儿全国各地都在打仗,新华国还没成立,就算当时你们家真有什么做的不合适的,也不会现在再去追究你们的责任,再说你当我们这次为什么会来盘问你们越家,还不是因为越诗的身份有古怪,她的生父据我们查证,好像是伪军那边的大头目,所以我们才要对跟她有过接触的人进行调查,以免有遗漏的特务奸细,所以啊,你不用担心别的,就算她母亲还活着,军方对敌伪分子的家人也是毫不容情的,更别说因为她们追究你们的责任了。”
越来顺瞪大眼睛:“越诗她爸还活着?”
小许点头:“是啊。”
越诗她爸还活着,竟然还是伪军的头目,越来顺心里一咯噔,那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跟她划清干系了,这年头,跟敌特有所牵连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同志,越诗虽然从小在我们家长大,但她性格古怪,跟我们一家都处得不好,她结婚之后跟家里来往就更少了,几个月前,甚至还向政府写了举报信举报了我妈,所以我们家真不知道她爸的事,我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敢跟敌特有瓜葛呢!”越来顺在地上匍匐两步,连忙撇清他家和越诗的关系。
小许蹲下来平视着越来顺:“既然你说了你跟她关系并不密切,那就老实交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诗到底是怎么到你家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越诗她爸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她们母女的下落,万一他手底下的人找到了你们,以他们的手段,你们一家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所以只有你说了实话,我们才能帮你,也才好把敌特分子一网打尽,说不准你还能立功呢!”
小许拍拍越来顺的肩膀给他鼓劲儿,越来顺静下心来想了想,终于开口说起当年的往事。
当年到处都是战火连天,每天都在死人,路边随处可见残肢断腿和已经死去多日的尸体,炮火轰鸣,房屋崩塌,他们住的村子是最早被敌军攻陷的,好在村里人逃得早,基本都保住了性命,那时他爸已经去世了,他妈带着他们一家跟着村人逃难,后来在逃难途中遇上过几股散兵,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方的军队,但出于对枪炮的畏惧,村里人在慌张之下各自奔逃,就这样连着几次,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很快,逃难路上就只剩他们一家了。
在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走了好几天之后,他们带的干粮已经快吃空了,在弹尽粮绝之前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小镇,在短暂的修整过后,他们打听到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岳冈不远,他妈想到表姨家就在岳冈县的梁家湾,于是一家人就去投奔了表姨周燕婉。
当时战火还没蔓延到岳冈县,他们到梁家湾的时候,那里还是个宁静的小村落,表姨周燕婉看到他们一行人穿得破破烂烂,个个面黄肌瘦的,就让他们先在她家住下,她家还有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儿,就是越诗,越诗小时候长得白白嫩嫩可爱极了,手上还带着一对小小的银手镯,表姨周燕婉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妇人形象,想来这些年过得很好,她头上簪着银簪,手上戴着银戒指,和女儿两个人住着一间大院子。
虽然表姨父去参军了,但村里左邻右舍都很照顾她们母子,她待人很温柔,他在梁家湾住的那段日子里,村里好多小孩都喜欢到她家的院子来玩,越诗也经常跟那些大孩子跑成一团。当时他才十几岁,相对于成天把骂人挂在嘴上的母亲,他其实是更喜欢那个温柔的表姨的。
和儿子的感受完全不同,陈月香一开始到梁家湾的时候,她其实是十分感激表妹的,要不是表妹收留了他们一家人,他们可能还在外面逃难,但时日一久,她看着周燕婉每天过得滋润舒服,看着她首饰匣子里林林总总的簪子耳环,看着即使她男人不在家,村里人照样对她照顾有加,于是嫉妒不忿的情绪慢慢高涨。
她原本也是个高傲不求人的性子,可现在为了一家人的生存却要寄人篱下,加上平日生活里的一些小细节,原本没什么的事情,她心思敏感,总觉得表妹事事针对她,于是这样的情绪一直积攒着,但她又不能做什么,原本她家人多,就算鸠占鹊巢也没什么的,但梁家湾的人很奇怪,什么事都要照顾着表妹母女,她原本还搞不懂为什么,直到之后才了解到是周燕婉男人的功劳,那个叫梁振华的男人在这个小村落威望很高,据说村里大多数人家受过他的恩惠。
于是她只能暗自忍耐着,以谋后路,但还没等她想好之后的事,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那是初冬的一个夜晚,一股败退的敌国散兵突然向梁家湾袭来,打了村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晚休息早的人家已经早早睡了,直到密集的枪炮声响起,村民们才手忙脚乱地四散奔逃,但已经太晚了,在夜色的笼罩下,敌军进村后才被起夜的村民发现,所以很多人刚一跑出家门就被那伙惨无人道的家伙用刺刀捅了个对穿,尤其是在村口的那几户人家。
那晚哭喊声、大笑声、枪击痛呼声此起彼伏,好些村民刚一出门就被无情射杀,跑在前面的被子弹击毙,落在后面的被追上用刺刀凌虐至死,即便这样,所有人都还是朝外跑,因为往外跑还能挣得一丝生机,但呆在家里,就只能被瓮中捉鳖,没一点活路。
跑出去的村民大多往不远处的山上跑,山上有他们村建的很多沟洞,这些沟洞大多很是隐蔽,藏在那里,或许能够躲过一劫。
周燕婉家正好在村子正中,敌军进村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女儿睡下了,被枪炮声惊醒后,她赶紧跑出去趴在院墙上看了一下外面的状况,外面那些畜生拿着机枪扫射着奔逃的村民,好些白天还在一起说笑的街坊躺倒在血泊中,还有一个平时总爱来她家玩的小男孩被敌寇用刺刀挑在空中,腹腔里的内脏都流了出来,周燕婉惊恐又悲愤,她顾不上别的,赶紧回房抱起孩子就往后院里跑,同时还不忘叫上表姐一家。
陈月香比她反应还快,好歹是在路上逃亡过一段时间的,陈月香刚听到枪炮声就把孩子都喊了起来,她完全没想起来表妹母女,或者说想起了也不想管,她本来想直接带着孩子冲出去的,但刚到大门口,就看见前面奔跑的村民不断中弹倒下,她犹豫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正好这时周燕婉跑出来趴在院墙上看了一眼外面的状况,随后她抱着女儿直接往后院跑,跑的同时当然也喊了他们一家,陈月香咬咬牙,拽着孩子们跟在周燕婉后面往后院跑。
越来顺本来还想从里面插上门闩,但被表姨喝止了,他稍一犹豫也跟着跑到后院,后院只有一个搭好的牛棚,里面的牛早就被卖了,牛棚里堆积着一些杂物,周燕婉跑到牛棚后快速将地上的杂物和稻草拨开,底下是一块可活动的木板,做得跟地面严丝合缝,就算没有上面的遮挡物,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下面的机关。
木板下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窖,容纳四五个成年人没有一点问题,周燕婉率先抱着女儿下去,后面陈月香一家人跟着下去,越来顺走在最后,他跟着下去时按照表姨的嘱咐将周围的稻草往木板周边笼了笼,随后才从里面扣好木板,直到倚在地窖的沿壁上,他才微松了一口气。
“表姨,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关门,万一咱们还没下来那些人就闯进来怎么办?”越来顺的声音在漆黑一片的地窖中响起来。
周燕婉压低声音:“你从里面关上门不明摆着告诉他们房子里藏着人吗?只有把大门开着,那些人才会认为咱们跑出去了,不会仔细搜查这里,再说那些人现在显然杀心正浓,正一心一意对付外面奔逃的村民,暂时还顾不上一间间搜查屋子。”
周燕婉解释完,便叫众人不要说话,她一直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越诗很听话,一声不吭地抓着妈妈的衣领,倒是越琴,还在不停地抽泣,大家当时精神都紧绷着,陈月香索性用手帕堵住了女儿的嘴,直到她停下不出声才把手帕拿出来,接下来便是漫长又提心掉胆的等待,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里面的人就屏息凝神缩着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外面敌寇杀红了眼,枪弹一路追着逃跑的村民,他们从山下扫荡到山上,好些藏在山上沟洞的村民被扫荡发现,敌寇在发现他们后,也不急着先要了他们的性命,而是守在洞口,点燃柴草往里面散烟,往里面扔毒瓦斯,好多人被薰得干咳呕吐,头晕气喘,直接在昏迷中丧生,还有的人忍着难受,努力清醒着爬向洞口,哪知道对方就守在洞口,出来一个刺刀挑穿一个,男人是就地凌虐斩杀,女人的遭遇则更惨一些,被过后一刀捅穿,还有的孩子被当着大人的面砍掉手脚扔进火堆里,撕心裂肺的咒骂声的哀嚎声听得人胆颤心惊。
就连在自家地窖躲着的周燕婉几个人,也能隐约听到山边传来的凄惨哭叫,陈月香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周燕婉也抱着女儿在黑暗中默默垂泪,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快天明的时候才慢慢消散,不过地窖里藏着的人却更紧张了,因为那些敌寇从山上下来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扫荡,阳光透过木板缝隙落入地窖里,突然一个女人的大声哭叫让人心里悚然一惊,看来昨晚也有人跟他们一样藏在家里,而且现在已经被人发现了。
周燕婉的手紧紧捂在女儿的嘴上,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陈月香也是一样,为了保险起见,她把昨晚用过的手帕重新塞到越琴嘴里,几个男孩也自觉地将头埋进膝盖,生怕自己打个喷嚏或弄出一点动静,大家都静静地在地窖里一动不动,心里默默祈祷着,等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终于,周燕婉家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几个说着敌国话的士兵结伴走进来,他们勾肩搭背,各个身上都背着枪,几人先是在屋子里搜刮一通,之后又在前院后院搜查了一遍,当两个士兵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牛棚的时候,底下地窖里的人紧张到了极点,陈月香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头埋进臂弯里,她心里默念祈祷着,生怕对方继续往这边走,周燕婉也是一样,她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脸紧贴着女儿冰凉的小脸,她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己的丈夫梁振华,她想这次他们一家可能真的要天人相隔了。
上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底下的人心里紧张得快要崩溃了,好在突然从前院传来一个士兵的叫声,那两个快要将脚踏进牛棚的士兵循声回了前院,底下众人顿时歇了一口气,但他们仍然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好在之后那些士兵再没来过后院,外面的响动仍旧时不时传过来,直到下午的时候,整个村落才重新安静下来,但地窖里的人仍然躲在里面没有出来,直到静寂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地窖的木板才被小心翼翼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