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興昭五
不想受理案情之人与抢他家田地的人素有交情,案子被按下,无论孔鸿再怎么告,无人问津。
孔鸿奔走了一年,为此挨了不少打,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放弃,雍州告不成,他便要告到京城,定要让恶人付出代价。
一直盯着他的人意识到他竟要进京,当即派人追杀,已经杀了他们父母的人,并不介意再杀了他们兄妹,斩尽杀绝。
眼看兄妹二人将要命丧刀下,萧谌当时已经在雍州混出了名头,素来也是侠义的人,见这对兄妹被人追杀,立刻出手相救。
得知他们的遭遇,萧谌想都不想运用他的身份,令雍州的人不得不给孔鸿他们一个交代。
莫怪世族们总说萧谌容不下他们同为世族的人,谁让萧谌当年才在雍州站稳脚步,这就逼得世族不得不依律办事。
有过一回这样的事,可不就让人拿不定萧谌这到底是能不能容下世族。不安的情况下,世族只能先下手为强。
世族是担心萧谌的,雍州寻常百姓或是庶士,对萧谌那是相当的有好感。
萧宁打起朝廷使臣的主意,这份心大得,手下的人也不得不服。
面对萧宁的指示,定是不遗余力,不打折扣的实施。
是以,这位天使虽然一开始进雍州确实存了不少歪心思,也要思量如何能不留痕迹的摸清雍州的情况。
结果不劳他费心,雍州方面的人,孔鸿作为长史,最是积极配合萧宁的主意,一致认为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敌人也能为他们所用,实为上策。
这位天使李拿,他没来之前准备盯紧雍州一方,以确定雍州究竟会不会最后成为京城最不安定的因素。
等看完雍州境内的情况时,李拿都傻眼了。
天下动荡,他一个从京城来到雍州的人,最是瞧得分明四下的情况。结果倒好,雍州内太平安乐,哪怕是素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族们,在这雍州也是安安份份,循规蹈矩。
私底下李拿怎么也得问问百姓,好嘛,雍州刺史的处置一直没有下来,总不能等着一个刺史,不管雍州的生死了吧?
既然雍州的军权在萧谌手中,萧谌也有责任担起雍州安宁的重任。总之,之前雍州刺史属官,现在也都尽听萧宁调遣。
安顿百姓,与人休养,桩桩件件,萧谌一个武将安排,丝毫不比别人差。
一个个世族其实对萧谌的印象都是:这就是一个武将,就算是世族出身,也是自甘堕.落的武将。
万万没想到,人家擅长打仗不假,文治同样也不逊色于人。
萧谌的约法三章,最是明确不过,李拿听着,对于亲眼瞧见的百姓安宁,也都明白,这并非一句空话,真真切切的在前,李拿不能不信。
“雍州境内,比起京城如何?”终于让李拿深入了解雍州了,孔鸿可不得仔细的问问李拿的想法。
李拿无法说出违心之言,“自然是雍州更佳。”
“同出寒门庶士,你我都皆知世族从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从前的雍州如何未可知,以后的雍州未必不能如我们所愿。”孔鸿最是清楚各自的心思,一语道破,听在李拿的耳朵里,叫他心头一跳。
“你我心中所愿?”李拿轻声地重复。
“是,乾坤朗朗,岁月静好,再无世族寒门之分。有冤可伸,不必再受人白眼。”孔鸿说得清楚,这是他心中所愿,也是这天下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心中所求所愿。
李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震惊地望向孔鸿。
孔鸿道:“世族垄断,我等庶族求告无门,偏他们瞧不上我们,亦无大义,唯一己之私。曹将军入京以来,处处被人掣肘,哀帝之死,我相信不是曹将军所为。
“然曹将军掩耳盗铃,不令人彻查,反而定论陛下暴病而亡,无异于落人于柄。李兄是聪明人,定然知道,天下等这一个机会的人有多少。”
论起此,李拿沉默了,如何能不知。
“当日朝廷动乱,不过半年,京城几生动乱,若说其中无人推手,岂有这等动乱?曹将军已为众矢之的,你在他的身边,万事要小心。萧将军说了,我们雍州随时欢迎任何人前来。”孔鸿不用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只要表露出对人的欢迎,余下的,也得等一个好机会。
李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雍州有无反意?”
能问出这样直白的话,孔鸿明了李拿是受到震撼,心中是相信雍州的太平难得,或许也是舍不得这样的太平付之东流。
“何谓反意?若天下安宁,起兵作乱者,自寻死路罢了。当年曹将军为何起事,领义军接连攻占城池,其中的原由,曹将军更清楚才是。
“萧将军既为雍州守将,外御胡人,内镇作乱,雍州太平安乐,多亏萧将军在。这一点李兄以为可有半分虚假?”
晓之以情,动之于理。
反与不反的,现在能给答案的?
天下之乱不是萧谌挑起的,也不是因雍州之故,这一点各自都要认牢记。
“世族,子孙娇溢,忘其先,淫嬖。必不复存。我等一般无二。思存于世,身当兢兢于世。”孔鸿点明人立身之根本,李拿自是认同的。
“反与不反,言明也可真?然,我可以告诉李兄,萧将军乃兢兢之人。”孔鸿可以给到李拿的,也能让李拿安心的,不过这个保证。
兢者,谨慎也。萧谌也罢,萧家也罢,都是谨慎小心之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李拿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多少起势之人,一但得势,便忘了原本的苦,皆变成了素日他们明明在心中最是不屑,最是怨恨的那种人。
孔鸿的一番话,未偿无指桑骂槐之意,毕竟京城乱象,天下皆有耳闻,曹根大权在握,眼下如何行事,想是李拿更清楚。
“我明白了。”李拿如何愿意再多说,若无对比,曹根确实不错。
一但跟雍州一比,没有了一个雍州刺史,萧谌执掌雍州,属官并不拘泥,瞧瞧孔鸿,这一位也是寒门出身。
对,他还是萧谌的舅兄。
世族中的人,他见过太多再好,纵然沦为阶下囚,并不代表他们就把寒门士子放在眼里。
无论在任何时候,寒门出身的人做得再多,在世族看来,寒门永远没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
“请,共饮一杯。”孔鸿不再多言,请人喝酒。
有了在雍州的所见所闻,又有孔鸿直白的一番话,够让李拿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酒过三巡,李拿醉得睡过去了,这时候萧宁走了进来。
“阿舅。”萧宁甜甜的唤一声。
“你怎么来了?”看到萧宁,孔鸿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来看看天使啊!”萧宁眨着眼睛十分俏皮地开口。
醉趴在案前的李拿,看样子似乎睡过去了,目光落在人的身上,萧宁问:“他和阿舅一样,也是有本事,有理想的人?”
“小孩子家家的,别总说这老气横秋的话。”孔鸿拧紧眉头地开口。
萧宁瞥过他一眼,“你总拿我当孩子看,我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你至于怕我乱说话?”
听着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早就知道萧宁脑子好使的人,这时候接话道:“这世上有理想的人何其多。有再多的理想,这个世道未必能容得下。”
说到这里又觉得话说得太灰暗,不应该跟一个孩子说这些。
“阿舅觉得他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为何不请他留下?”萧宁眼珠子一转,话说出口,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所谓喝醉的人,真醉或是假醉,可要仔细着点。
至少萧宁进来便感受到有人的呼吸很轻,随着萧宁的话音落下,更是屏气凝神。如此,萧宁自不能放过大好的机会,想说什么,该说什么,畅所欲言。
“大人的世界,不像你们孩童一样简单,有很多的不得已。
“他是天子使臣,就算代表的不是天子,也是别的人。倘若我们过于拉拢,叫他一心偏于我们,对他未必是好事。
“京城局势乱杂,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万劫不复。只要他无心害我们雍州,足以。”
孔鸿说得语重深长,解下身上的长袍披于李拿身上,看了李拿半响道:“还是应该让人送他回房。天冷,这么趴着容易着凉。”
这一点,萧宁招呼旁边的人道:“来啊,小心些,抬天使回房,莫惊着天使。”
说着话,萧宁余光扫过那终于恢复呼吸正常的人,想是也得以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再被什么人坑上吧?
人送走了,孔鸿瞥过萧宁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
“阿舅又怎么知道他是装的?”你问我,我问你,不过都是一样的理由,各有意图。
对视一笑,孔鸿心情甚好的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得一步步的走,不急,不急。”
说着不急的话,人也确实是不着急。
萧宁轻声细语地道:“然也。”这就准备离开雍州的李拿,他的时间不够了,临行前,就算他当真意动,也定要再三思量,万万不能步入旁人的陷阱。
想是再没有比醉酒更能试探人的。
醉倒的人就趴在桌上,有心劝他的人,必然追问事情进展如何。雍州众人心境如何,一窥便知。
至于萧宁和孔鸿这一唱一喝有没有用,李拿这两天再无表示,孔鸿试过一回,李拿绝口不提那日曾和孔鸿说过的话,孔鸿也就明白,话不宜再提。
如此,寻常人定要急了,孔鸿将情况同萧谌一提,萧谌道:“有心不够,需得沉得住气。”
成大事之人,区区静心等候都做不到,以成什么大事?
萧谌挥手道:“依然好吃好喝的款待使臣,他想去哪儿就请他去哪儿。”
能这么大气的发话,孔鸿脸上露出笑容。
人可不许翻脸无情,原以为能拉拢便盛情款待;发现人拉拢不了,立刻转面无情。这何尝不令人心寒。
若真是以士相待,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
别以为李拿出身寒门便无君子之心,恰恰相反,一个向往世族,怨恨世族的人,更希望能成为真正的君子,也希望有人能以君子之礼而待之。
萧谌显然想到这一点,是以无论现在的李拿怎么样的态度,全然一如先前的热情,不曾冷漠无视于李拿,雍州上下,皆如往日。
如此,眼看李拿这便要离京了,萧谌亲自相送。
一见面,萧谌作揖,“使臣归京,谌不远送,一路珍重。”
李拿见到这样的萧谌,脸上微微颤动,显然深受感动。
萧谌叹道:“虽惜于使臣之才,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显然雍州近些日子做的事,样样都是受萧谌指使的,李拿虽有猜测,得萧谌亲口道明,亦深受感动。
“将军心意,某明白。雍州刺史需以人接任,某回京后举荐孔兄如何?”李拿终于是丢出这样的一番话,叫雍州的一干人心中甚喜。
这样的做法,不正是向他们说明了,其实李拿是记下雍州的事务,因此才会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雍州刺史的处置一下来,必要选出一个新的雍州刺史。
很显然,如果这个刺史能出自雍州一派,尤其是萧谌手下的人,再好不过。
那么多的人里,孔鸿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一因出身,二因人是萧谌的人。
不过,作为萧谌的舅兄,观京城对雍州的防备,必然不愿意雍州过于团结,如何能让孔鸿成为雍州刺史,必然要一番操作。
想到这里,萧谌虽喜于这件事看到李拿的态度,也必须要为李拿着想。
“使臣的好意,谌心领了,不过此事甚难,京城局势风云变幻,人心难测,使臣需保全自身更重。雍州之事,再来个刺史,无非有些难处,也不是不可,不可叫使臣为我们的事受累。”推诚爱物,萧谌说话更是上去捉住李拿的手,郑重地请求。
李拿越发感动,若不是真心待他之人,知他所为是为利于雍州,只会拍掌叫好,如何再顾忌旁人的生死?
“将军以礼相待,待某以诚,某不过投桃报李。将军放心,某心中有数。”念头一起,李拿早就想好了主意,越发觉得可行,故而与萧谌郑重作揖。
话不必再多提,当真把事情做好,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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