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连迦变了模样了。
当年脑袋上光溜溜的害羞小和尚,后来墨发高束成马尾的华丽少年郎,如今,变化好大。
——他的头发成了如雪的白,很长,一直垂落到膝盖下,被神力震着微微涌动着,清魅的眉眼添了憔悴,令人生怜,眼尾泛着红,映在苍白的面色上,俨然如血滴一般。
如雪地绽放的血花。
白衣,白肤,白发。
一如既往的,美。
姜斐缓步走到他面前,从他的眉眼,到鼻梁,到唇角,一一细致地看完:“小和尚,你变了。”
她呢喃。
连迦却笑了起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小和尚,所以,不是做梦。
他像无数次在梦境中见到的那般回应:“姜斐,好久不见。”
姜斐伸手,指尖轻触了下他左眼眼下,指尖沾染了一滴水珠:“姻缘线可曾拿到了?”
连迦的睫毛轻颤了下,怔怔望着她,不语。
只是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十指交缠。
姜斐纵容着他的动作,依旧懒懒地笑:“我在人世待了数百年,知道了一个道理。”
她将手从连迦的掌心抽出:“一日为师,终生为……母。”
连迦双眸一震。
姜斐故作苦恼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方道:“若这般算,你便是唤我一声‘母亲’都不为过。”
连迦愣住,如何都没想到,她竟会说……母亲?
“姜斐……”他刚要开口,一股细腻的媚香传来。
姜斐饶有兴致地抬眸,只看见一道火红的影子正朝自己这方飞来,待那人落地,昳丽的脸上仍带着几分慌乱,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眉眼微垂,扯出一抹如往常般娇媚的笑:“神女。”嗓音低哑,带着刻意的低软。
姜斐望着那张绝艳无二的脸,依旧美得如此张扬,她也笑了起来:“小狐狸。”
“上次神女将在下送与神女的信撕了,在下便一直伤心欲绝……”容绯的语气仍旧半真半假,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她,说到后来,喉结蓦地上下滚动了下,停了话头。
姜斐等着他余下的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只“失落”地摇摇头:“小狐狸,不若回我宫宇,继续说?”
容绯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讶色与亮光,很快颔首:“好啊。”话落,便要随她而去。
“姜斐,不要……”连迦的声音响起,过于细弱。
姜斐转头,一眼便望进连迦无助的双眸中,带着细细的哀色:“不要……”
不要什么,他却始终道不出口。
一旁的大龙也轻轻爬到姜斐手边,看了眼连迦,又轻轻蹭了蹭姜斐的手背。
姜斐摸了摸大龙的小脑袋,顺着它的视线看了眼连迦:“乖孩子,你可不能学我,被美色所误便不好了。”
大龙缩了缩脑袋。
姜斐轻笑,看向连迦:“我方才说得确是过了些。”
连迦喉咙一紧。
“你若真唤我‘母亲’,你我还曾缔结过姻亲,那岂不是……乱了?”姜斐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若这样,你也别唤我母亲了,我也算认识你父神,当年你父神曾央我护你,你便唤我一声……”
说到此,她默了默,似乎在算着辈分,而后欣喜道:“姑姑,如何?”
她最终贴心地把那句“姑奶奶”憋了回去。
连迦的脸色更白了。
姜斐却满意地颔首,转身便要继续回寝殿。
“姜斐……”连迦还要说些什么,抬脚朝她追来。
姜斐却猛地挥袖,袖风裹挟着神力袭向连迦。
连迦的身体不受控地退至远处的古木前,后背重重砸到古木上,吐出一口血来。
姜斐侧了侧头,倒没想到三千年未见,他竟这般弱了,却仍旧未发一言便要合上宫宇大门。
“姜斐,我再未曾剃过发……”连迦低弱的嗓音,随风声传来。
姜斐转身,垂眸,关了大门。
容绯看着姜斐的动作,始终含着一抹笑,一言未发。
直到姜斐看向他,眉梢懒洋洋地扬了下:“看什么?”
容绯方才敛眸浅笑了一声,摇摇头:“神女只唤我进来,我心中甚是高兴。”说着,他走上前,轻轻抚了下她的发,如同杀神阵前,他曾做过的那样。
姜斐纵容着他的动作:“小狐狸,我还以为再见面,你会成六界共主呢。”
毕竟,当年杀神女,他功劳颇伟。
容绯本抚着她长发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低声柔道:“比起当六界共主,我更想当……”
“嗯?”
“连迦上神的父亲,或是……姑父。”
姜斐眼神一亮:“这番话一会儿离开时,可不要忘了同连迦说。”
“没良心,”容绯低低抱怨一声,“连迦上神被你亲手养成了上古神体,我若说了,岂不是要被上神害了。”
姜斐笑出声来:“那敢情好。”
男子争斗什么的,她最喜欢看了。
容绯委屈地摇摇头,下刻伸手,凭空抓过桌上的酒壶杯盏,自曝狐尾垫在膝盖之上,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姜斐。
姜斐低笑,熟练地枕在他的狐尾上,看着他徐徐倒出一杯酒,喂到自己唇边。
她启唇,就着他的手徐徐饮下。
就像中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如既往。
一滴酒溅落在姜斐的唇边,容绯以食指指尖将那滴酒拭去,放入口中。
烛火映出昏黄的气氛,惹得姜斐不觉伸手,探向容绯的脸颊,而后徐徐滑落,落在他的胸口,指尖抵着他的胸膛。
容绯的身躯瞬间颤了下,额角有一滴汗珠滑落。
姜斐闷笑一声,故作不懂:“嗯?”
容绯垂眸委屈道:“三千年,未曾有人这样对我过。”
“你受苦了。”姜斐怜惜道,指尖划过他的胸膛。
容绯的脸色瞬间苍白。
姜斐的指尖如一柄利刃,触之即见血。她丝毫没有犹豫,仍旧缓慢地、温柔地划开了他的肌肤,看着一滴滴血珠从那道缝隙中渗出,她将手探入他的肌肤之下,如要将他的皮生生剥下。
容绯额头的汗珠冒了出来,脸色再不见半点血迹,他却依旧宠溺一笑:“够了?”
姜斐摇摇头,将手从他肌肤下抽了出来,看着自己指尖、手背上带着媚香的血,甚至还在滴着血珠。
姜斐抬眸道:“我嗜洁。”
容绯牵起她的手,将滴着血珠的手指含入口中,舐去。
而后拿过绢帕,一点点地擦净。
姜斐懒懒地看着他的动作,许久长叹一声:“小狐狸。”
容绯看向她。
“这三千年,我便是再蠢也该想清楚了,”她从他手中将手抽出,拿过酒杯,“这寻常的酒啊,没有弑神酒的酒劲大。”
容绯的眸微颤。
姜斐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下瞬笑道:“弑神酒一入肺腑,便腐蚀五脏六腑,直至躯体化作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容绯的脸色不见半点血色。
姜斐仍笑吟吟的:“便是杀神阵,都不及弑神酒一半的痛。”
“姜斐……”
“你这样美,我真舍不得,”姜斐满眼怜惜地看着他,“可我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只用嘴说,你怕是不知道那痛的滋味……”
姜斐伸手,抵着容绯的胸口,手上的神力慢慢积蓄着。
容绯的脸色骤然苍白,唇色渐青,他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如被抽离一般,体内一股肺腑化水的细小声音。
很痛。
痛到,生不如死。
痛到,再用不出半分法力。
甚至稍稍一动,全身都有如被烧地通红的烙铁,在一点点地剐着身上的皮肉。
可当初,她就是在这样的痛中,释放了全数神力,从杀神阵破茧而出。
姜斐将一点神力注入到容绯肺腑,缓缓收回手:“仔细算算,从弑神酒在我体内作用,到结束,一共三个时辰。”
“这点神力,会在每年今日,惹你痛一次,三千年。”
“很公平。”
容绯仍立于原处,体内剧痛,他竟还扯起一抹笑来,委屈道:“原来,这般痛。”
姜斐颔首:“是啊。”
容绯垂眸,仍在笑着:“可是……解气了?”
姜斐认真思索了下,“还差一点。”
“往后,妖狐族容绯,再不能近我圣山半分,否则,必遭反噬。”
容绯一怔,继而脸色惊变,便是唇角的笑都消失了:“姜斐……”
“没办法,”姜斐耸耸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