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只要唱戏的人手艺过关,都可以去宏家票馆唱戏,每个月给两块银元。
宏家家大业大,抗造,秦贡班却不行了。
就在半个月前,秦贡班的班主裁了一大批戏子,然后带着唱戏的锣鼓和头面衣裳逃去上海避难去了。
王先生没逃。
“我唱戏承的是各位乡亲父老的喜爱,如今家园有难,我怎么能撇下他们,我王希庭誓死要和北京城共存亡!”
风红缨力挺王先生,将大牌楼改成了救济堂。
当惨烈的战火将万园之园烧成废墟时,王先生以一人之躯在救济堂连唱了三天三夜。
怒甩一侧水袖,王先生声泪俱下痛斥那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外来贼子。
声音悲怆凄厉,惹来无数老百姓驻足在救济堂外。
风红缨看至泪目。
自古都道戏子无情,实则他们这些唱戏的人胸口都装有家国天下。
王先生手中没有木仓,他做不到冲锋陷阵为国卖命,但他能操着本行鼓舞人心。
因为有王先生坐镇,救济堂的生意尚且还算可以。
赵大德这次不敢贪财了,将挣来的钱悉数上缴给了风红缨。
这些钱是王先生辛苦为民挣来的血汗钱,是王先生顶着随时被敌军抓走惨害风险赚来的救难钱。
风红缨每一笔账都做的很仔细,到了月尾,她会暗中往这笔钱里添一些,然后全部拿来购买吃食和伤药。
那帮外来的畜生们不仅放火烧了圆明园,还在北京城奸杀抢掠恶事做尽……
救济堂救得全是在战争中不幸惨遭毒手的妇女和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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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帖子,风红缨找上王先生。
说明来意,王先生满口答应。
“唱!我唱!只要能给救济堂挣钱,甭说和票友搭台唱,就是让我去那些贼子的家门口唱我都愿意,若有机会,我定要指着他们的脑袋骂个三天三夜才好。”
顿了顿,王先生一脸愁容:“宏小姐,近些时日我一直在琢磨一桩事,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风红缨心下一凛,视频已经过了一半,以她的预感,难道王先生接下来要说的是——
“我想将梨园界内的跷功给废掉。”
王先生说得异常有力,这番话好似一只大棒槌猛地在风红缨的心头敲了起来。
犹豫了好久,风红缨才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先生,能说说为什么吗?”
她向闻人老提出废除女旦跷功时,闻人老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的回答很简单。
从前女人不被允许上台唱戏,但为了在戏台上展现女人的婀娜美,男旦们会踩跷上场。
可现在女人能顶半边天,女人也能上台唱旦角,既然这样,跷功的存在性就没什么必要了。
可惜这个说法并没有说服闻人老。
所以她想知道偶像当初是之于什么因素提出废除跷功。
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
“这半年来,救济堂前前后后接纳了不下千人,大半受难的女子——”
男人摇头不止,红了眼眶:“造孽啊,她们本来用不着受那份苦的。”
“她们——”
还没说,男人就哽咽的几度说不下去。
“北京城一沦陷,家里主事的男人们仗着自己有双大脚,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女人呢?她们不想跑吗?她们想!可她们跑不起来。”
男人边说边掏帕子抹泪,嗓音染上浓浓的不甘心。
“一双小脚跑什么?跑十步都不及我走一步。”
男人不抹泪了,好看的手用力地拍响桌子:“宏小姐,您接受的是西方教育,您没裹脚,想来您不知道这里头的苦楚。”
风红缨默默倒了杯茶给男人,心里暗道:裹脚的痛我体验过,小英红差点就裹了脚。
呷了口清茶,男人的情绪稍有安定。
“我是个戏子,身份无足轻重,我若是张嘴劝女人们不要缠足,这就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自嘲一笑,男人续道:“女人们因为小脚吃了多少亏?她们若和男人们一样有双健全的脚,救济堂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能逃出生天,而不是被畜生……”
“宏大小姐,如今我在北京城梨园地界也算的上一号人物,民间的缠足旧俗我管不着,那我就管管咱们戏台上的事!”
男人用力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掷,神情肃穆而认真。
风红缨没机会和男人说她赞成,只因视频中的时间进度在飞速前进。
一晃就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风红缨一直陪在王先生身边,目睹了王先生为了废除戏台上的跷功走南闯北,每到一个地方,王先生都会自搭戏台奋力宣传废除跷功。
只因他亲眼见过女人被小脚连累的惨痛下场,这种陋习不应该被男人们拿到戏台上放肆宣扬。
风红缨作为旁观者,见证了王先生为废除跷功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
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后,民间终于有戏班子松口扔掉跷鞋。
王先生大喜,哼着小曲给远方的好友发电报。
电报误送到了风红缨所在的宏家。
风红缨亲自将信送给王先生,王先生指着电报哈哈大笑:“宏大小姐,还记得我先前从上海回来和您说得那位好友吗?他要来北京城了!”
风红缨心湖猛地一震。
是金福先生!
她知道的!这个时间段的金福先生早已红遍大江南北,和希庭先生可谓是忘年交。
一直在时间胶囊监督风红缨的系统:【宿主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问金福先生那幅《同光十三绝》是真还是假哦。】
风红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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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先生来北京赴约,去车站接金福先生的小厮还是风红缨派过去的。
汽车驶进巷子时,风红缨站在王家大门口紧张的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谭老板——”
王先生高兴不已,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越过风红缨将车门打开。
风红缨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王夫人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怎么了,宏小姐?”
顺着风红缨的目光,王夫人望向打开的车门。
这时,车里走出一个老人。
王夫人明显感觉到身边女人纤细的身子抖了抖。
此时的金福先生已六十多岁,常年唱戏要往脸上抹水彩,水彩伤皮肤,等人到了一定岁数,脸上的皱纹要比寻常人多的多。
“希庭——”
熟悉的声音在风红缨耳边响起,只听老人握紧王先生的手:“咱们有好些年没同台唱过戏了吧?走走走,今晚咱们俩扮上乐呵乐呵。”
王先生激动的直点头。
一老一少相携进到屋内。
路过风红缨身边时,老人并未做任何停顿。
两行清泪蓦然从风红缨如玉般的脸颊上滑落。
“咋了这是?”王夫人不解,“好端端的哭什么?”
风红缨吸吸鼻子,强撑着笑容:“嫂子别笑话我,不过是沙子进了眼而已。”
王夫人:“??”
开玩笑吧,青石板路上哪来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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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安慰的话语还是说了出来。
【是我的疏忽,我忘了这个视频的金福先生并不认识宏盈小姐。】
风红缨倚在走廊边,听着里边的武生和刀马旦锵锵唱个不停。
问系统:“现在的金福先生身边有小缨子吗?”
系统:【有小缨子,但那人不是你,她是真正的小缨子。】
风红缨哀哀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开了王家戏院。
系统:【宿主不打算进去问问《同光十三绝》的事吗?】
视频快接近尾声,一边放着金福先生和希庭先生同台飙戏的画面,一边介绍希庭先生存于后世的功绩以及名声。
风红缨:“不问了。”
金福先生嘴严,不会跟她一个商户之人说《同光十三绝》的。
她已经不是金福先生身边的小缨子,既然不是先生身边的人,那就别去打扰先生。
先生已年迈,不该为她的琐事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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