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重伤的战士们吃不了辛辣食物,风红缨便和老中医等人用中药调了一剂卤味包。
味道看似清淡,却是实打实的补汤。
吃多了拉嗓子粗粮的边防战士捧着碗喝得津津有味,喝见底后恨不得将碗都啃吃进肚。
后来准备打反攻战时,老军长让战士们坐下来给家里人写诀别信。
很多小兵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之前上战场是因为能领几块大洋补贴家用,现在让他们写诀别信,他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中医队伍接替了这个任务。
常年在柜台上和药材打交道的风红缨等人都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宽大的木桌边,十几名中医蘸着墨水替小兵们给家里人写信。
朴实的年轻人在外永远只会报喜不报忧。
风红缨写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营地的卤水野菜味道不错’。
笔尖微楞,风红缨旋即下笔如游龙。
看着满满的一页纸,小兵们傻眼了。
几句话需要一张纸写?
战火烧起来后,中医们写得信九成都被摧毁,成功留存下来的不下百份。
这百来份中只有几份是风红缨所写,上面不仅有小兵们对家人的思念话语,还有那份卤方。
几年后,几个小兵拖着残废的身子一脸惨败的回到家乡,本以为家里穷的叮当响,然而入目的却是崭新的砖瓦房。
熟悉的卤香味在鼻间飘荡,断了臂的小兵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凄凉之地。
靠着那封卤方,小兵娶妻又生子,富甲一方。
建国后,白发苍苍的小兵亲自坐火车将写着卤方的那封家书送进了首都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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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墩做成的简易饭桌上,老军长以水代酒欢迎风红缨和全叔等人的到来。
于周郎没酒不吃饭,老军长和中医们开怀说了些话后,旋即让炊事班倒来一碗二锅头敬于周郎。
饭毕,于周郎带来的兵马正式编入边防第十九师,师长是于周郎。
为了更好的让十九师适应边防军事,老军长往十九师中插入边防军,下辖十九师第三旅的旅长正是在偷袭战中奋勇杀敌的陈岁。
排长因重大失误被降级,成了十九师军营中的一个小小班长。
拥有精良装备的于周郎带领十九师打了几次胜仗之后就开始飘飘然。
阳春三月,于周郎缕缕吃败仗。
三月初六的那一天,风红缨记忆深刻。
敌军的轰炸机悬在十九师战地医院上空来来回回,碗口大的地雷像撒黄豆一样往下掉落。
轰隆声震比凿山。
地动山摇下是医护兵凄厉的惨叫,穿云裂石的巨响震得睡梦中的风红缨右耳瞬间出血。
滋滋耳鸣后,风红缨顾不上耳朵上的疼痛抱起即将临盆的寇清瑶跑到外边。
“大小姐,我来抱她——”
段笑仪在隔壁帐篷,看到背着寇清瑶艰难行走的风红缨,段笑仪脑海中莫名响起那句话。
——不许晕知道吗!我背不动你。
身后的轰炸声没有停,溅起的火苗烧上风红缨的卷发。
风红缨咬牙抱着疼得两股战战的寇清瑶,见段笑仪张开手,风红缨像是没听见段笑仪的话,高声道:“挡在这干什么,没看到她快生了吗——”
段笑仪两手空空,眼睁睁看着几个月前说抱不动自己的女人抱着一百多斤的孕妇穿梭在战火之中。
敌军深夜炸毁战地医院后,风红缨等大夫立马被转移到深沟战壕中。
土窑房里,被血染红的担架一个接着一个送进来,一帘之隔的另一侧,寇清瑶在独自生孩子。
床位不够的情况下,伤员只能放地上,半个钟头不到,站在窑洞中的风红缨挪个步子都困难。
窑洞里的哭泣哀嚎声这边落下那边又起,叫得最大声的当属受惊难产的寇清瑶。
取下一名战士小腿上的子弹,趁着十二龙上药绑绷带的空隙,风红缨伸手探进寇清瑶下边摸了摸。
“清瑶,你这一时半会恐怕生不出来。”
寇清瑶闻言扶着肚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她知道自己这会子生不出来,既如此……
“……那我先不生……”
“啊?”风红缨没听清。
寇清瑶自己站了起来,哑着嗓子指挥十二龙之一的穆一罗把瘫在地上的战士抱上去。
风红缨顾不上劝寇清瑶别乱走,下一秒,轰鸣声在头顶炸响。
黄土哗啦啦地往下撒,风红缨忙扑到就近的一个战士身上,企图不让掉落的泥沙进到战士还没缝合的伤口之中。
一阵天摇地动后,窑洞口突然塌了。
这里是最不能出事的救援场所,塌方后光靠烛火根本完成不了任何治疗行动。
“兄弟们——”
风红缨揉开进眼的泥沙,大声道:“谁还有力气?谁还能站起来?”
静默不到三秒钟,窑洞里但凡能下地走动的人都来到了洞口。
没有铁锹铁铲,他们就用手挖,挖到指甲断裂,挖到鲜血直淋。
“不许大夫挖!”
一个小兵忽然咋呼地将风红缨等人往后扯。
“你们手不能出事,坏了谁给我们取子弹?!”
幽暗的烛火下,风红缨耳朵被小兵凑近的呐喊声激得阵阵刺痛。
晃了晃耳朵,风红缨和段笑仪来到帘子后边。
寇清瑶羊水破了。
灯下,寇清瑶张开腿使劲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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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门口的泥沙很快清理干净,这一批送进来的伤员更为惨烈。
潮湿的窑洞里散发出一股股肉焦的气味……
麻醉药压根派不上用场,刮骨刀轻轻一碰,战士们烧焦部位的肉就一片一片掉落。
风红缨哭红了眼,咬牙将腐肉刮掉,直到冒出艳红的鲜血后才停手。
在时间胶囊里和薛生白学过一段时间的风红缨利用白芷研制出了一款刺激性小的生肌粉此刻起了关键作用。
涂抹上生肌粉,不稍半个月就能结痂。
肉能重新长,但胳膊、腿不能。
望着越来越多支离破碎的残躯抬起来,风红缨无能为力到崩溃大哭。
机械地绑了不知多少根绷带后,窑洞口又一次被炸塌。
才包扎好伤口的战士们复又投入挖掘之中,他们要争分夺秒地打开窑洞口,他们何尝不是在死神手中抢人命?
他们慢一刻,战友身上的血就流得更快,死的就更多。
塌了两次后,振聋发聩的炮弹声渐行渐远,风红缨呼出一口浊气。
这场袭击结束了。
然而大夫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泥泞洞口处再次抬来十几个担架,这是最后一批伤员。
是激战在最前方的战士。
这些人血肉模糊,抬进来时,小兵们几乎认不出他们是谁。
躺在床边生产的寇清瑶一眼就看到垂落在担架上的一只手。
粉碎的衣袖下露出男人健壮的胳膊,胳膊上有一大片沟壑般的旧伤疤。
寇清瑶恍了下神,下一秒竟端着沉甸甸的肚子扑了过来。
“周郎!”
女人的叫声尖锐,躺在支架上神志不清的于周郎愣是被寇清瑶给吵醒了。
于周郎睁开沾满黏糊血污的双眼,忍着身上细密的剧痛去看寇清瑶。
寇清瑶脸比于周郎还要白,噙着泪双手死死拽着担架,表情痛苦。
风红缨蓦然往下看,这一看还了得,寇清瑶竟站着将孩子生了出来……
手忙脚乱地减掉脐带,风红缨将孩子抱过来。
小孩哭声响亮,哇哇啼叫惹来不少人注目。
在这间窑洞里,有生命流逝,也有新生的到来。
“哭得真得劲。”
这是在场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风红缨掏掏右耳。
轰鸣的炮弹声消停后,风红缨这才意识到自己右耳出现了问题。
她的右耳好像听不见声音。
“怎么了?”
段笑仪凑过来戳了下风红缨的肩膀,示意风红缨过来缝合。
“没、没事。”
风红缨摇头,转身踏入充斥着血腥味的窑洞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