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年梦话
白松芳一向笑脸迎人,和蔼可亲,这还是第一次沉下脸,眼神锐利如钩子,在场的人都有点被吓到了,一时间都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了。
“没错,白先生说得对。”北大教授拿起一份报纸,在桌子上摊开,他曾经也是极力动员谢听澜电影改期的人,此时他却旗帜鲜明的支持了白松芳的话。
此时他不耐烦的看向刚才大放厥词把谢听澜和他的电影喷的一文不值的傅瀚晟等人,沉声道:“你们不看谢听澜的电影就罢了,报纸总要看的吧!这几日,报纸上有那么多先生夸赞《贵妃醉车》,就连我也忍不住发表了一篇观后感,足以可见这部电影的魅力了。”
被他拍在桌子上让人看的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便是刊登了一名清华教授对《贵妃醉车》的观后感,其用词之热烈肉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给情人写情书呢!
傅瀚晟瞥了一眼报纸,不屑一顾道:“不过是几篇影评罢了,算得上什么?最终检验电影质量的,还是观众和电影票房。”他抬起下巴,傲慢的说:“事实已经证明了,华夏人更喜欢看美国的电影,因为美国电影的质量更优良。谢听澜也该认识到自己的自不量力了。”
白松芳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这位老好人指着傅瀚晟,第一次疾言厉色道:“请你离开这里,我们这里不欢迎像阁下这样的美国人!”
在傅瀚晟吃惊的目光中,老人高高抬起头,顾盼间忽生峥嵘睥睨之色,“我在这里就跟阁下打个赌,百年后的华夏不会记得什么《家庭大联欢》《浪漫俏佳人》,他们只会记得今日的《贵妃醉车》!”
作者有话要说: 用后世的定义来解释,乐景拍的是小众文艺片,是各种有逼格的大奖青睐的类型,而同时上映的美国大片就是纯粹的爆米花商业片,后者票房亮眼,但是前者百年不忘。当初《肖申克的救赎》上映的时候票房只有两千万美元,奥斯卡也输给了《阿甘正传》颗粒无收,但是这不妨碍他声名赫赫,是可以追忆百年的经典之作。所以你们看,一时的票房真的不算什么。
ps我贵妃醉车的男主人公黄大年的名字是随便取的,若不是上章有读者提起,我还不知道竟然和一名科学家撞了名字,所以我会把主人公的名字改成刘大年。
第122章 民国之大导演(35)
《贵妃醉车》叫好不叫座,乐景并不怎么吃惊。
早在电影上映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他拍的是小众文艺片,票房自然不会比得上商业片。
“上映两周,票房两千元。”——这是《观影日报》做出的统计。与之作为强烈对比的是同时上映的几部美国电影,平均票房达到惊人的两万元。
在现代时,乐景从没有关注过民国电影相关的资料。也是穿越后,从谢知源那里他才知道,如今电影院里放的电影80%都是美国的电影,而国产电影只能夹缝艰难求生,勉强抢了一些票房也不过是残羹剩饭。
美国电影的大行其道,恰恰反应出来了美国国力的强盛和文化的强势。如今华夏国内山河动荡,民不聊生,百姓平均年龄不过三十几岁,上有贪官污吏,下有土匪恶霸,还有连绵不绝的自然灾害,这仿佛是一个烂到了根子里无药可救的国家。
所以,又要怎么不让此时的华夏人对电影里富强美好的美国心生向往?
所以,又要一个战乱频频天灾人祸连绵的国家如何诞生好电影?
后世的伊拉克、叙利亚诞生过有影响力的电影吗?
比起乐景早已预知结果的镇定,萧长乐显得格外不能接受。
他把报纸上的好评翻来看去,越看越不可思议,越看就越怀疑人生。
黄叔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焦急的问道:“报纸上都说了啥?”他年纪大了,眼睛彻底花了,平时只能靠萧长乐给他读报。
萧长乐深吸一口气,把这篇写自北师大文学系系主任齐明帜先生的影评念了出来:
“他可真是个小人物啊。八岁丧父,寡母拉扯长大,没读过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十六岁就做了黄包车夫,给车行拉了五年车,饿了只肯喝水,才终于凑够钱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新车。他叫刘大年。”
“他也同样是个小人物。三岁就被拐子卖进了戏班子,不识字只能死记硬背戏词,背错了就要被打手板,不过桌子高就要给班主端屎端尿。他练了十二年功,终于站在了戏台中央,当了一回主角。他叫花醉楼。”
“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大时代啊。大时代太大了,所以它记不得几万万小人物的脸。他们就是地里的麦子,每当大时代的镰刀挥动,都会倒下来一大片。大时代叫中华民国,却不是属于人民的国家。”
“在看完电影后,《贵妃醉车》的最后一幕总是在我脑海里徘徊。花醉楼在萧瑟寂寥的戏台中央放声悲歌,台下刘大年坐在黄包车沉醉闭上双目,两行清泪在他脸上肆意流淌,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那样陶醉与满足。我也是在这时猛然想起,刘大年拉了这么多年黄包车,这却是他第一次坐上黄包车。
哪怕明天前途未卜,哪怕命运已经再次把他们打进谷底,哪怕这个大时代从来不曾宽待过他们,可是花醉楼和黄大年两个小人物却依旧没有放弃对美的欣赏!他们是那么热烈勇敢的活着!虽然他们粗俗没文化,但是在此时此刻,难道你能鄙薄地把他们称为大老粗吗?他们明明活的那样美!
在影片的最后,导演给予了两个小人物体面退场,在悲凉中也昭示了导演对他们的悲悯。这种对小人物的悲悯和关怀贯穿了影片始末,也是《贵妃醉车》有别于其他电影的地方。
出身世家大族的谢听澜的这部电影恰恰应证了那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大时代残酷,但是小人物可以温柔。”
黄叔脸上早已糊满了眼泪,他不住点头,嗓子眼里像含了口痰,“不愧是报纸上的先生,写的内容就是好。”
萧长乐眼中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举着报纸的手一直都在颤抖,直到听到黄叔的这番话,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把把报纸用力拍在了桌子上,“夸有什么用!这些日子来报纸上的夸奖还少吗?一个北师大的系主任算什么?之前清华校长都夸过电影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大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得撕了口气,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来,他委屈的看着黄叔,迷茫不解的问道:“这么好的电影,这么多人夸的电影,怎么票房这么差?”
黄叔心疼的看着这个委屈的孩子,枯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长乐不哭,不哭。这么多先生夸奖可是钱都买不回来的。”他裂开嘴,有些欣慰的说:“起码这一次,我们徽戏大大长了回脸!虽然票房不亮眼,但是你等着瞧吧,以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戏迷来听我们唱戏的,祖宗的手艺会传下来的!”
黄叔话说的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宾客满席的盛景。
萧长乐怔怔望着眉目憧憬的黄叔,不知不觉已经停止了泪水,心下却有点半信半疑。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
来自报纸以外的《贵妃醉车》的反馈很快就来了。
著名票友胡苍梧先生亲自登门拜访萧长乐。
胡先生在北平京剧圈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为了捧角儿可以一掷千金,现下京剧大家常先生就是由胡先生捧出来的。胡先生不仅爱听戏,也爱唱戏,也曾下海唱过几折,唱腔雄厚清亮让一众听戏的戏迷念念不忘至今。若不是胡先生出身大族,唱戏只能算得上业余爱好,否则他早已成为大家了。
这样的人物来亲自拜会萧长乐,并诚恳请求和萧长乐一同交流切磋,让萧长乐受宠若惊。
所以他也拿出来了压箱底的功夫,除了《贵妃醉酒》,还给他表演了徽戏的《打金枝》《戏牡丹》等经典曲目,直把胡苍梧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如痴如醉。
切磋到了最后,胡先生终于提及了他此次拜访的打算。
“……你要帮忙发展推广徽戏?”萧长乐精神恍惚的望着表情恳切的胡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资深京剧迷胡先生都给收复成徽戏拥趸了?
“徽戏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老手艺,论资历,还是京剧的老前辈,这样的一门艺术要是失传了着实可惜。”胡先生说:“虽然我是京剧戏迷,但是梨园子弟本是一家,本就应该守望相助。徽戏传承有难我既然知道了,总是要帮上一帮的。”
“今日我们帮了你们,来日等京剧没落了,我也希望会有梨园子弟效仿我,帮上京剧一把。”
萧长乐心头大震,他肃容给胡先生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头,“先生高义,如此大恩,我派弟子没齿难忘。”
……
《贵妃醉车》惨淡的票房在上映的第三周,终于迎来了转机。
乐景的《民生报》在报纸上刊登了这么一件奇事:八大胡同的妓院现在突然流行包场观看《贵妃醉车》,各大头牌自掏腰包买了许多票免费发给路人,请他们看《贵妃醉车》。这些妓女不仅自己看,还鼓动恩客也去电影院里看《贵妃醉车》。
也正是如此,《贵妃醉车》的票房在第三周突然迎来了逆增长,一周入账三千元,比之前两周的总和还多!而且这个票房增长趋势还在呈不断加快趋势。
小红梅笑着对乐景说:“先生,这是我们的报答。”
世人总说婊子无情,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把她们当成人来看。谢先生把她们当做了人,她们就有情给世人看!
第123章 民国之大导演(36)
“笔者枯长四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八大胡同的妓女们这么疯狂。一等清吟小班挥金如土在电影院包场,二等茶室买十几张票免费送给路人,三等四等妓女穷困潦倒,却也要省出来一两毛钱去电影院看《贵妃醉车》。城西苗家纱场的苗大少为了讨好醉湘楼的头牌青黛姑娘,直接包了开明影院,说要请观众看一天《贵妃醉车》……如是种种疯狂不一而足,让余叹为观止,恍惚忆起昔年柳永在时的盛状。如今凡青楼楚馆,皆观谢影……有机会的话,笔者真想登门拜会谢公子,向他讨要秘诀。
……有关京城四大公子的人选一直争论不休,如今其中一个人选终于可以确定了,谢听澜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数北平年轻一代风流人物,唯谢长风一人,外乡人来北平,可以不看紫禁城,却必须要去看看谢长风。”
赵藏玉看完报道的最后一个字,嘴角笑意讥讽。
根本没有什么秘诀。
人民心目中有杆秤,分得清谁是对他们好的人。这些女人此时不过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他们以往看不起妓女,可是当她们汇聚在一起,却爆发出来了让全北平瞠目结舌的力量。
这也是属于他们无产阶级的力量!只要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联合起来,整个世界都将在我们面前颤抖!
不过这个笔者的有句话的确没说错。
数北平年轻一代风流人物,唯谢长风一人。
这个年轻人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更难的是他身在云端,目光却一直在凝视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就像齐明帜先生在影评里形容的那样——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句诗用来形容谢听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出身大地主大资本家家庭,可是他却一直在为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奔走疾呼。
也正是如此,组织才会动了招揽他的心思。
赵藏玉之前还有点忐忑,在《贵妃醉车》问世后,他却再也没有一点疑问了。
他坚信谢听澜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同志。
……
来自妓女的支持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贵妃醉车》上映的第四周,著名京剧大家常凤臣先生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号召诸位梨园子弟进电影院观看《贵妃醉车》。
常先生在报纸上说:“我们在戏台上唱了一辈子忠良义气,现下正是展示我梨园风骨的最好时机!如今徽戏没落,传承有难,我辈梨园子弟不分派别都应伸出手,齐心协力拉徽戏一把。某实在不忍心让《贵妃醉车》成为徽戏最后的绝响。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必须要全须全尾传给子孙后代!今日我们帮了徽戏,等来日,焉知不会徽戏帮我们?”
常风臣作为京剧大家在京城票友圈那可是泰山北斗级别的大人物,除了奉系,就连北伐队伍那边都有许多大佬是常先生的戏迷。
而且梨园大佬中不仅只有常先生一个人发话。昆曲、评剧甚至就连唱大鼓书和梆子戏的都有老前辈响应常先生号召,要求徒子徒孙都给徽戏搭把手,让徽戏能够继续传承下去。
这么多大前辈一发话,梨园子弟哪敢不听?当下北平就有很多大佬发话让手下采购《贵妃醉车》的电影票当做赠票发给部门员工或小弟,正好借此进行团建。
由此,北平爆发出来了轰轰烈烈的抢救徽戏运动。这场由《贵妃醉车》引发的抢救徽戏运动持续了整整十几年,在民国戏曲史上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谢听澜也以圈外人的身份成为后世无数徽戏子弟铭感五内的大恩人,是后世人提及民国梨园史绝不能忽略的人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把时间重新拉回1926年的夏天,此时此刻的北平注定要记住《贵妃醉车》这部电影。
继梨园子弟的欢迎热后,随即掀起来了黄包车夫们的观影热。
在以往的几十年,黄包车夫就是街上的牛马,人类会关心牛马的喜怒哀乐吗?《贵妃醉车》是华夏第一部 拍黄包车夫的电影,刘大年就是这全华夏无数个黄包车夫的缩影!
导演谢听澜此时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了,他凭借这部电影成为无数黄包车夫亲切的老朋友。现在朋友拍了电影,这些黄包车夫们甭管平时生活多拮据,此时都像电影里买票给花醉楼首演捧场的刘大年那样,也纷纷从牙缝里省出来一两毛钱去电影院观影。
华夏再也没有比《贵妃醉车》更奇怪的观众群体了。一部文艺片,本应该被奉在庙堂之上,被长衫先生们品味欣赏,可是如今电影院里长衫先生寥寥,来的都是什么人?来的是妓女、戏子和黄包车夫。
正是这些卑贱的人把《贵妃醉车》给举了起来!
上映第四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11000元。
上映第五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18000元。
上映第六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28000元。
然后,就在上映第七周,报纸上突然多了一篇有关《贵妃醉车》的影评,而正是这个影评,在全北平掀起了一场大地震,把无数公知震得头晕目眩。
影评人名为约翰逊,是一名美国导演。他在来神秘的东方古国旅行的时候,在华夏友人的推荐下去电影院看了《贵妃醉车》这部电影。虽然语言和文化不通,但是人类对美和感情的感知是共通的,电影镜头艺术的好坏也是可以直观看到的。
在不知晓剧情时,约翰逊就为导演出神入化的蒙太奇使用技巧给深深震惊了。
“就算在好莱坞,也没有导演会使用这么出神入化的蒙太奇技术!《贵妃醉车》的导演运镜技术是世界级的!”他在影评里如此写道。
而这不过是约翰逊对谢听澜无数热情洋溢赞词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在通过友人的翻译明白了电影剧情内容时,这个美国人为这个蕴含浓厚东方艺术之美的电影而深深动容了。
他在接下来的影评里如此写道:“一流的拍摄,一流的剪辑思维,一流的演员,再加上一流的故事,这样的电影在好莱坞也是数年一遇,可是就在华夏——这个无数西方人心目中遥远偏僻的电影荒漠里——诞生了一枚璀璨的明珠,他的光芒是如此闪亮,让人很难相信这不过才是谢导演的第二部 电影!这个21岁的年轻人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华夏没有适合他的舞台,他应该去好莱坞!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在好莱坞大放光彩!”
约翰逊几千字的影评被华夏友人原汁原味翻译出来刊登在了《北平电影周刊》的头版头条,让无数国人为之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