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年梦话
中村大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的向硕果仅存的三位陷入恐惧的观众强调着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观点:“这个电影是一个预言,时间会证明一切!日本现在还有修正的机会,日本贫乏的资源根本无法支撑的起漫长的战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会有无数日本男儿死在战场上,日本也会陷入战争的泥潭再也无法爬出来……”
田中真奈茫然的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着石原太郎,他的话她听不太懂,她只知道一件事——她绝对不想成为樱子。战争真是太可怕了!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没有星星的夜晚,远处群山层峦起伏融于暗色,电影白幕是唯一的光源,小个子日本人沐浴在微弱的白光下,对唯三的听众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历史车轮所向披靡,此时却有一只小虫子爬进了车道,妄图让车轮改道绕行,多么荒谬,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中村大川却情愿把这称之为——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这是他从谢听澜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精神。
最后一片夜云散去,天亮了,旭日东升,明媚阳光普照大地。
中村大川孤身一人离开了吉野町,继续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时此刻,在日本,他还有很多同志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他们带着电影的拷贝带,远离城市,深入日本的每一个偏僻落后的乡村,和群众打成一片——就像中国共产党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们此行携带一往无回的孤勇,只为当日本最后的敲钟人。他们的祖国既然已经无知无觉的踏上了悬崖,哪怕粉身碎骨,他们也要叫醒她,把她拉上来!
第154章 民国之大导演(67)
1933年的春节,北平下了一场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白色。大雪一连下了四五天,都能埋住人的小腿肚了。
一夜过去,缩在墙根处的乞丐又冻死了十几个。天刚亮,就被人拉走扔到城外乱葬岗了,这连天的下雪,雪都能埋人,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呢。
天刚亮,拉夜香的老根头就挨家挨户收肥水了。
夜香车缓缓驶过皇城几百年的古街长道,已经零星开始有人家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硝烟味又热又呛,春节刚过,年味还没散。
谢家门前气宇轩昂的石狮子扎着红丝带,看起来气派极了。老哑巴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老树皮一样的手,上面都是冻疮,沾上热腾腾的哈气一阵麻痒。
他不敢在正门久留,怕主人觉得晦气,顶着寒风绕过正门,七拐八拐在后院小门停下了车。
老根头小心的敲了敲门,里头守门的下人警觉的问:“谁啊?”
他低声回答:“拉夜香车的。”
于是下人就打开了门,“你进来吧。”
谢家人多,所以肥水也多,一夜过去就攒了好几大桶。老根头看了两眼发光,也不嫌臭——这谢家的夜香可值钱了,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世家呢,吃得好,拉的屎也格外壮地,外头的地主老爷可是花高价来收呢!
为了抢到谢家的香水,他还专门在帮里走了不少人情,还和挑粪工干了不少仗,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仆人对中间一桶努了努嘴,“这个是我们家主子们的。”
老根头立刻笑开了花。乖乖,那这桶夜香起码可以翻倍卖了——谢部长谢太太的屎,那能是一般的屎吗?虽然还是一般的臭,但是却散发着不一般的铜臭味。
他从包里拿出来几块钱,陪着笑脸给了仆人这买粪钱。也就谢家特殊,所以他收粪不仅不要钱,还要倒给钱。放在其他家,怎么着也得敲上一笔服务费。
谢家的夜香再金贵那也是屎,是屎就会臭。
仆人捏着鼻子远远躲在一旁看老根头往自己的夜香车上倒肥水,瓮声瓮气问:“怎么今天不是你徒弟来?”
老根头一阵气闷,“别提那个兔崽子了,不过打了他几回,竟然就跑了,等过几天,我再收个新徒弟。”
仆人觉得这个徒弟有点傻。好不容易进了这“掏粪帮”,还拜了师傅,只要熬个几年,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师傅打学徒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们村,师傅直接把学徒打死的都有。
这掏粪帮从前明就有了,延续发展到现在早就成了皇城一霸,帮里挑粪工人数众多,敢打敢拼,有人戏称为“粪阀”,黑白两道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市长都不敢触这些人霉头。老根头也就在谢家这么低三下四,要是放在外面可是横的很,仗着“掏粪帮”的势力,敢打敢拼,为了抢粪手上可沾了不少血。
“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
仆人想起来自家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的大少爷。这事老爷夫人瞒着外面人,可是唯独瞒不住家里的下人。说真的,老爷晚上哪怕少吃一口菜,第二天厨房绝不会再做这道菜,主子的事儿他们门清。
今年过年,老爷夫人都盼着大少爷能回家,他们从元旦盼到小年,又从小年盼到了春节,团圆饭热了凉凉了热,终究没等到他们要等的人。当时老爷夫人的表情都没法形容,他光听当时伺候的人的形容心里都酸酸的。
不仅老爷夫人想大少爷,包括他在内的府里的下人都想大少爷。大少爷真是他平生所见第一好心肠的人。
他还记得前年冬天他扫雪的时候让大少爷看到了,还给了他一罐羊油膏让他擦手呢!他当时眼泪都下来了,那时候他觉得他为大少爷死了都行。
现在大少爷孤身在外,身边也没有个伺候的人,他走的时候也没带厚衣服,今年冬天又这么冷,他可怎么熬啊!
而且现在外面又那么乱,到处都是土匪,大少爷要是有个万一……呸呸呸!他瞎想什么!大少爷那是天上星宿下凡,老天爷保佑着他呢,肯定能逢凶化吉,一生平安康健的!
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都好想你……
……
井冈山根据地现在正张灯结彩,军民一家欢,欢欢喜喜过大年。
革命青年四海为家。
此时的井冈山根据地,差不多汇聚了这个时代最酷最叛逆的一群年轻人,他们很多都有海外留学背景,受过高等教育,思想新潮,反传统反封建,毕竟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所以这里的生活根本没有外面的人想象的那么艰苦。
当然,物质生活是很艰苦的,但是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是无比富足。
起码现在外面的人都没想过,苏区的新年不仅很热闹,还有春晚联欢会,这春晚还不是一天,足足持续了七天,可让猫冬的大爷大娘们看过了瘾。
这个春晚,当然是来自后世的乐景的手笔。
他就是本次苏区第一届春晚的总导演,不仅自己排了节目,还亲身上阵出了不少节目。他毕竟三世为人,活了这么久当然也有了几手绝活。
于瑛彬坐在第一排当观众。
于瑛彬是三个月前才到苏区的,他花了好大功夫才穿过了果党的层层封锁线,加入了这个共产主义大家庭。
这三个月来他也没闲着,一直在配合谢听澜拍电影。
也是通过谢听澜的解说,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电影竟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可以瓦解敌人的意志力!
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在战场上杀敌,但是他同样也能抗击日寇!
他其实来的有点晚了。在他没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谢听澜他们已经拍了好几部专为日本人量身定制的反战电影,其中一部电影已经被日共带回了国内,因为时间太短,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效果。
但是谢听澜说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中国拖的越久,情况就越对日寇不利,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日军知晓了中国的战略,也没什么用,还是要继续按照中国的战略来走。
现在没有发挥作用的反战电影,在战争的中后期会发挥巨大的杀伤力,在精神层面给日本人致命一击,从而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于瑛彬听了真是醍醐灌顶,多日来惶惶不安的心第一次踏实了,他从没有这么一刻坚信他们会取得战争的胜利。
他多日的辛苦劳累就是在忙着给日本人拍电影,也就新年能放松一下。
他现在有了目标,心也踏实多了,也有心情来欣赏节目了。
于是他这几天来就看谢听澜彻底成为了舞台上的常客,他相继在台上用中日英法德五国语言唱国际歌、演小品逗乐子、即兴来了一段哈姆雷特的独白、表演了几手中国功夫,他甚至还在《牡丹亭》里反串杜丽娘唱戏!还别说,戏腔清亮,听起来有模有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外行。
……人也挺好看的。
于瑛彬想起了自己大学那会儿,他们学校是男校,没有女学生,所以平时都是男生来反串女角,他自己就演了一年的朱丽叶,直到他升到了大二,才终于有学弟替下了他,他也总算能演上几回罗密欧了。
乐景卸妆下台后,受到了于瑛彬的热烈欢迎。
对方揽着他的肩膀,调侃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真是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啊,什么时候咱俩也搭次戏?”
乐景笑道:“现在就可以啊,你要演什么?等这个节目演完咱俩就可以上台。”
于瑛彬当机立断拍板道:“走走走,我们来演《美狄亚》,我演负心汉伊阿宋,你这么美,就演我老婆美狄亚吧!”
乐景:???
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演西游记吧,我演孙悟空,你演白骨精。”
于瑛彬:……
他郁闷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你这人好没趣。”
乐景温柔的看着他,“阿彬。”
于瑛彬当时就一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惊恐问道:“……你又想给我挖什么坑?”
乐景笑的一脸风光霁月,“为国为民的事,当然都是好事,怎么会是坑?”
“……什么好事?”于瑛彬不信,好事能找到他?而且还笑的这么恶心,谢听澜这小子一定给他挖坑哄他跳呢!
“我最近实在是走不开,我看你挺闲的,要不要带队去东北前线发传单放电影啊?”乐景笑的一脸和蔼可亲,循循善诱道:“我记得你日语不太好,正好去练练日语。”
于瑛彬:……呸,我日语好着呢。
这个事,还真是个好事。在世间的很多人眼里,去前线搞舆论战怎么可能是好事?说不定就得把命搭进去了。可是在于瑛彬眼里还真是好事,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哪怕把命填进去了,也是值得的。
他知道,谢听澜找上他,也是因为他手边实在是没有像他这样又懂日语,又会拍电影,又有才华,且很有背景,还信仰坚定的人选。
只是,尽管心里迫不及待想要去东北,于瑛彬并没有打算表现出来,怎么也得拿乔一番,好好敲一回竹杠。
他收回揽着谢听澜的胳膊,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袖口,矜持说道:“我考虑考虑吧。”
“你从东北回来就能入党。”
于瑛彬喜出望外,一下子从横眉冷对的贞节烈女变成风情万种的交际花,“我去!我去!请组织上务必派我去!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155章 民国之大导演(68)
《直播间视角》:
午休时间,鹤田春奈疲惫的坐在厕所马桶上,实在是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洗手台那里几个后辈正在聊天,话题主人公正是她。
“鹤田前辈还没有结婚吗?我以为她早就结婚了,她都三十多岁了啊。”
“她天天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结婚?听说她之前的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和她分手的。”
“诶——鹤田前辈好可怜,女孩子那么辛苦干什么,还是趁年轻早点寿退社比较好。”(注:「寿退社」就是指结婚的同时从公司辞职,通常指日本女性因为结婚而辞职回归家庭。)
“丽佳,你和你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呢?”
“我们说好是下个月。”
“诶,这么快啊,恭喜你了丽佳。”
“辞职了以后也要经常联系啊!”
“真羡慕你啊丽佳,我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呢!”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鹤田春奈用力吸了口气,还是没有缓解胸腔里窒息感。
哈,没有结婚的女人就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吗?
鹤田春奈经常会想,她要是不在日本出生就好了。
如果她是一个美国女人,现在一定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