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年梦话
顾图南小跑跟在他后面,狐疑道:“你现在不应该去县衙吗?去教会干什么?”
顾宁脸上带着几分肃杀,苦笑道:“因为洋人才能治洋人。”
……
艾伦和白珍妮刚做完晨间祷告,就从风尘仆仆的顾宁那里得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他们的学生,颜泽苍被逮捕了,因为他率领学生殴打了损毁华夏文物的英吉利贵族。
顾宁愤愤不平道:“那块石碑,是颜泽苍祖先颜真卿,一个华夏顶尖的书法家的遗物,在华夏具有重要意义,说得上是无价之宝,价值相当于你们国家莎士比亚的手稿!那个英吉利贵族,强抢不成,就直接摔碎了石碑,欺人太甚!颜泽苍和同学们忍无可忍,选择了反抗。”
白珍妮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又气。
这件事于公于私,都让她气愤不已。
她是法兰西国人,摔碎石碑的是英吉利国人,可是在华夏人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洋人。
这个英吉利国人的嚣张跋扈,损害的却是全体外国人在华夏的名声。
她和丈夫好不容易才在孟城扎根,好不容易才被周边村庄的百姓接纳,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因为这个英吉利人的恶行而付之东流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她和艾伦会经受无数敌视和针对,他们的传教工作很可能会根本无法继续开展下去!
这些也就罢了,更让她气愤难平的还是颜泽苍的遭遇。
白珍妮没有孩子,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情不自禁把颜泽苍颜静姝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她在他们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现在自己的孩子却含冤入狱,怎么不让她气愤难平!
艾伦也气的脸色通红,显然和白珍妮的想法差不多。
顾宁对艾伦和白珍妮拱了拱手,大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请两位努力救出颜泽苍和同学们,只有这样才可以洗刷污名,提升教会形象,两位的传教工作才不会受到百姓们的抵制。”
……
乐景终于再次见到了季淮璋。
这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刑房。
季淮璋季大人坐在高椅之上,他带着枷锁和镣铐,挺胸抬头走到了季淮璋面前。
季淮璋捧起茶盏,抚了抚茶沫,似笑非笑问道:“颜泽苍,你为何不跪?”
乐景淡淡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膝盖只跪君师亲。”
“你一介白身,见官不跪,我完全可以打你板子。”
乐景笃定回答:“您不会。”他笑吟吟道:“因为您还需要我帮您做事。”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你觉得我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事?”
乐景:“您需要通过我呈现华夏血性,在接连对外战争失败的当下,我和同学们抗击洋人的事例具有很强的鼓舞振奋民心的作用,让朝廷知道——民心可用!从而赢得圣上的支持,成为抵抗洋人的一面旗帜。”
饶是季淮璋官海沉浮数十年,此时也脸色微变。
他自认从未表露过心思,颜泽苍是怎么看出来的?
然后他就见少年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看起来我猜对了。”
季淮璋这下真是脸色大变。
原来这小子刚才是在诈他!
他放下茶盏,笑着摇摇头,“老夫竟然着了你的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乐景笑眯眯看着他,“季大人心怀天下,是个好官。有您这样的官,是青州人的福气。”
季淮璋捋了捋胡须,平静说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喧嚣的吵闹声。
季淮璋皱起眉头,走出刑房问狱卒,“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小的去看看。”
几分钟后,狱卒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县衙被学生围住了,他们叫嚣着让你放人!”
“什么?!”
………
季淮璋离开后,乐景才终于有空看向直播间弹幕。
直播间已经被弹幕刷了屏。
【666888:主播,你是咋知道季淮璋的真正目的?】
乐景笑了笑,眸中神光一闪,‘皇帝的立场很暧昧,毕竟他身为帝国首脑,必须要平衡各方关系,要处理好和各个政治派别的关系,不能表露出明确的喜好。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皇帝对现在这起重伤洋人案的倾向。’
‘季淮璋之前在海州那边和英吉利爆发了多次冲突,更是处死几名烧杀掳抢的英吉利士兵,惹怒了英吉利,要求罢免他的官职,朝中政敌也趁机参了他好几本,皇帝为了息事宁人,就把他从海州府调到了青州府。’
‘季淮璋从富庶之地调到了青州这个穷乡僻壤,而青州府原总督却被调到了京城,晋升成了内阁大臣,不少人都认为这是皇帝对季淮璋的贬斥。’
‘但是,这恰恰说明了皇帝对季淮璋的看重,说得上是简在帝心也不为过了。因为青州府原总督在升官后半年后,就以贪腐之罪入狱,全家流放。原总督留在青州府的领导班子更是被季淮璋连根拔起,整个青州官场肃然一清。’
【小白兔:(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jpg)我的脑子大概是个摆设ORZ
白加黑:(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jpg)那个,我有点不懂,让青州府原总督升官是什么操作?直接就办了他不就行了,何必还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乐景解释道:‘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使出的调虎离山之策。原总督身为地头蛇,和整个青州府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而且在中央肯定要有保护伞,皇帝派钦差来办案,肯定会走漏风声,届时打草惊蛇,钦差查案会受到阻碍,原总督若是心狠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弄死钦差。’
‘所以要办原总督,就要先让他升官,麻痹他的警惕心,把他调到皇帝的眼皮底下,然后再派钦差去查。于是皇帝假借贬斥季淮璋的名义,让他来青州肃清官场,君臣配合如此默契,足以说明季淮璋是皇帝心腹。’
‘这次皇帝派季淮璋来查案,也是一个试探,试探朝野的风向,以及试探民心是否可用。’
乐景轻笑一声:‘被洋人压制这么久,皇帝老儿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吧。恐怕早就想要小小的出口恶气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大概是个傻子。主播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呆滞.jpg】
小朋友露出大大的困惑:主播你真的是记者吗?为啥对政治这么懂????】
乐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年轻时在党媒干过几年,跑过政治新闻。’
【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卧槽?主播你到底还有多少过去没有被挖掘?
未来不是梦:主播,很有故事一男的。
里外同学:主播你干记者太屈才了!】
‘没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乐景平静说道:‘我做记者,不是为了赚钱,而且为了实现自己的新闻理想。’
……
以往书声琅琅的县学里,此时却是一片愤怒的浪潮。
教室里无人上课,练武场却人声鼎沸。
几位年轻学生站在演武台上,下方是手拿棍棒的县学几百个学生。
一个方脸书生站在演武台上慷慨激昂做演讲:“同学们,我今日要告诉你们一件耸人听闻之事!”
“颜公一生铁骨铮铮,忠义无双,颜泽苍身为颜氏后人,大公无私,高风亮节,主动捐给县学颜公石碑,让全天下学子都能揣摩观赏颜公书法,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然,教谕郑安伦数典忘祖,背信弃义,对洋人极尽讨好之能事,竟然要把这块石碑送给洋人!如此行径和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宋然和几个头发发白的老举人因为没有在教室里找到学生,循声怒气冲冲跑进了演武场,然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所措。
宋然冲上演武台,喝问上头的几个学生,“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方脸书生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表情是一去不回百折不挠的坚定,“我们要罢课。”
宋然瞪大眼睛,呵斥道:“胡闹!你在说什么混脏话!你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要学习!”
方脸书生猛地抬眼对上宋然双眼,眸中爆发湛然神光,“我听说颜泽苍是先生的学生。您可知道颜泽苍现在身在何处?!”
宋然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一下,他低声道:“我知道,他现在……在县衙的大牢里。”
方脸书生愤怒道:“对,包括颜泽苍在内的四名学生,现在正被关在牢房里,生死未卜!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明明是反抗洋人的英雄!朝廷为了讨好洋人,竟然出卖英雄,把英雄关进监狱,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情吗?这偌大的朝廷还是我们华夏人的朝廷吗!!!”
“难不成您要我们学郑安伦那个汉奸走狗,忍气吞声,去巴结讨好洋大人吗?如此以来,我们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这才是枉读圣贤书!”
“如果我们现在不站出来,为颜泽苍他们奔走呼号,还有何等颜面苟活于世!”
宋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是学生,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
方脸书生的脸上浮现浓浓的失望之色,看向宋然的眼神里充满厌弃。
“奔走呼号这件事,由我们这些先生来做!”宋然昂首挺胸,斩钉截铁如此说道。
方脸书生傻傻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一向迂腐固执的男人。
沐浴在台上台下无数道惊讶的目光里,宋然和其他老举人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相同的义愤和决然,这让他不由得仰天,朗声长笑。
这一刻,他久违地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意气风发,他好像还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义薄云天,无所畏惧。
“年轻人的热血要好好保存起来,这次就让我们这些老朽来开路吧!”宋然洒脱一笑,笑出了满脸皱纹,眼神温润澄澈一如旧时少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们带回来的。”
“你们还年轻,当以保全自己为要,日后华夏如何,还要看你们少年。”一名驼背老举人睁着浑浊的老眼,慈祥地看着方脸书生,“我们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听话,回去吧,在教室里好好学习,为来日积攒力量。”
方脸书生眼中溢出晶莹的泪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已经沸腾的热血此时已经滚烫到足以燃烧的程度了。
十几秒后,他对包括宋然在内的老举人们深深鞠了一躬,“我知先生乃老成持重之言,但是还是求先生让我等同去,以壮声势,让朝廷看看,何谓民心所向。”
台下书生们也纷纷拱手折腰,无数道请愿之声糅合在一起:
“我等愿意追随先生!”
“君舟民水,民心所向,即为大势所趋!”
“此时不发声,不足以抗蛮夷、平民愤。发声者,请先从我等孟县少年始。”
宋然们怔怔望着台下请愿的学生们,心头既酸涩难言,又骄傲自豪。
他们是由他们这些老朽教出来的少年郎!
“既然如此,尔等同去!”
宋然举起手,嘶哑的声音似乎在县学回荡:“我宣布,从今日起,县学罢课!”
“现在,所有学子和我一起,去县衙讨个公道!”
……
季淮璋从县衙走出来时,惊愕地直面了沸腾的人海。
无数读书人围在县衙门口,齐声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