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他问道:“杨兄有可靠消息吗,还是杨兄只是觉得皇上对云大夫不错?”
杨道文道:“我是没有可靠消息,但皇上连升你两级呀……罢了,擅自揣测圣命是要杀头的,明昱就当没听见吧。”
“小季大人早。”
“早啊,二位。”
“该点卯了,一起过去吧。”
……
两人刚聊这么两句,翰林院的人就陆续到了,纷纷打起了招呼。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可见翰林院的人,消息何等灵通。
杨道文“啧”了一声,“全都是些见风使舵的王八蛋,甭理他们。”
季昀松挑了挑眉,“杨兄觉得我有杨兄的底气吗?”
“没有。”杨道文斩钉截铁,“所以你就受着吧,哈哈哈哈……”
上午辰正,孙明仁带了旨意回来——季昀松、季春景平级调动,前者进入罗英杰的东阁,后者跟随保和殿大学士常似之。
两个季姓官员同时进入内阁,这在翰林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作为大青最聪明的一群知识分子,他们大抵能猜到皇上的意图——分别为两派添砖加瓦,这其实是制衡的结果。
哪边都不好干,大家看看笑话就行了。
即便如此,依然是恭喜季春景的声音更多,季昀松则这边备受冷落。
这也预示着,改革派即将遇到的巨大阻力。
季昀松的心拔凉拔凉的……
……
季昀松惶惶不安时,云禧正在医馆一个一个地诊治病人。
因为季节的关系,不少过敏性鼻炎患者、风寒患者找上门来了。
病情不难处理,就是人多,云禧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歇下来。
王妈妈给云禧倒一杯热茶,顺便把这几天的花销报了个账。
云禧不耐烦听这些,但规矩总得有,便摸出一张纸,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云大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一声,随后又是一阵磨核桃的“哗啦”声。
云禧赶紧站起来,快步迎上前去,“您来了,请这边坐,王妈妈快倒茶。”
她把云文洛请进了接待室。
云文洛四下打量一番,笑道:“这种坐具倒是少见,你自己琢磨的吗?”
云禧道:“是的,医馆是个让人紧张的地方,所以就应该有一套让人能放松下来的坐具。”
云文洛坐下来,靠紧椅背,翘起了二郎腿,“言之有理,确实舒服。”
云禧接过王妈妈送过来的茶水,放到他左手边的小茶几上,挨着他坐下了。
云文洛指着东边的白墙,“这里还缺一幅字画。”
云禧道:“是的,小季大人说要写一幅字,一直没顾上。”
云文洛朝长随抬了抬下巴,“我带来一副山水画,怡情养性,想必是合适的。”
长随就把一只长竹筒送过来,打开,取出一幅画。
云文洛亲自展开了……
这是一幅青绿山水画,布局舒展,色泽明快,确实有让人见而忘忧的独特魅力。
云禧道:“这是驸马爷的墨宝吗?”
云文洛颔首,“几年前画的,喜欢吗?”
云禧点头,“非常喜欢,谢谢您。”
“喜欢就好。”云文洛吩咐长随,“把它挂上吧。”
两个长随不但带了画,还带了工具,叮叮当当地把画装上了。
云文洛站在画前,负手而立,说道:“此地我七叔带我游览过,五年前旧地重游,便画了一张。”
正题终于来了。
云禧知道逃不过去,主动问道:“驸马爷的七叔就是云中晖吗?”
“是的。”云文洛转身看向她,压低了声音,“所以,请你告诉我,云一针到底是不是云中晖。”
第69章 偶遇
云禧不想辜负原主, 也不想辜负原主的亲人,更不想辜负自己。
所以她思考了很久。
云文洛研判地看着云禧。
她穿着男装,头发比一般女子少很多, 脸上不着脂粉, 眉线英挺, 唇色殷红, 目光沉静, 手指纤长却并不细嫩。
这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姑娘。
云文洛很满意他所见到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 我支持你行医。在这件事得不到保证之前,我会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云禧抬起头, “这话当真?”
云文洛笑了笑,“以我的声望做担保。”
云禧顾虑全消,坦言道:“祖父的江湖诨号云一针,真名云中晖。但他是不是秦国公府要找的人,我并不能确定。您稍等一下,我去取些东西。”
“果然有遗物。”云文洛绷直了后背, “快去取来。”
……
云禧拎了一个小包袱回来,她把它放在云文洛面前, 说道:“里面装着一套小衣服和一个小包被, 另一样是祖父留下的针灸术, 您看看字迹是不是熟悉。”
也许是害怕失望, 也许是“近乡情怯”, 云文洛定定地看着包袱, 久久未动。
云禧大概了解他的心理, 沉默地坐在一边, 耐心地等待着。
她有些冷漠地想,如果云文洛能放弃也很不错。
即便原主还活着,也未必能接受多出来的一大家人。
另外,一直慈爱的祖父忽然变成了七叔祖,一个导致她和家人分开近二十年的罪魁祸首,只怕她也是接受不了的吧。
云文洛当然不会放弃。
他解开了包袱皮的活扣,目光径直落在最下面的包被上,被角的一朵小兰花恰好翻在上面。
云文洛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就是这个图案,我曾在悬赏文书里画过成百上千份。”
“……”云禧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云文洛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她不能共情,便也无须打扰。
云文洛拿起那本《金针要略》,打开第一页,目光在页面上一扫而过,深吸一口气说道:“这的确是你七叔祖的字,我跟他学过书画,一向认得他的字。金针要略,金针渡气,他竟然真的学了医术。”
云禧道:“为了赚钱糊口吧,一般女孩子有的我都有,她们没有的我也有,他对我很好,自己却过得很辛苦。”
云文洛看不懂医书,放下册子,拿起原主的小衣裳,“衣裳是你小时候的奶娘做的,为了舒服,上面没有刺绣,也没有任何记号,乃至于一发现类似的衣物,就以为你死了。那段时日,我和长公主常常彻夜难安,现在想来,已经不知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有相同的年龄为证,襁褓为证,笔记为证,她和太后娘娘相似的眼睛为证,以及豆豆为证,原主的身份几乎板上钉钉了。
云禧站起身,代原主在云文洛面前跪下,“云禧让您和长公主受苦了。”
云文洛呆呆地坐着,泪如雨下,“这下好了,我找到你了,总算可以在京城安静地画几幅画了,天可怜见。”
云禧原本没太大感觉,但这一句让她破防了,她想起上辈子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地找下去,钱花完了,皱纹多了,头发白了,短暂的大半生蹉跎了。
太不容易了!
她真情实感地磕了三个响头。
云文洛扶起她,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了一声,说道:“虽然你不在我身边长大,但七叔把你养得很好,我很欣慰。”
云禧道:“祖父是很好的人,教我医术、习武,琴棋书画,重病时还逼季昀松入了赘,让其带我回京城,那时他可能就存了让我回家的心思。”
云文洛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七叔还是那个七叔,他恨长公主,却不舍得伤害我一辈子,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送你回来。”
云禧道:“原来如此,那……”她本想问长公主和云中晖有何冤仇,但又觉得这可能是家族秘辛,她如果不想回去,就不该问也不该知道。
云文洛知道云禧要问什么,“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只要平安就好。”
“好。”云禧同意云文洛的说法。她本人对两边都没有感情,知不知道皆可,之所以想问个究竟,不过是想给原主一个交代罢了。
云文洛问道:“你七叔祖怎么死的,葬在哪里了?”
云禧道:“他死于‘胃反’,葬在落霞山上,与祖……与……与七叔祖母合葬。”
云文洛苦笑着摇摇头,“原来在落霞山,那里风景的确很美。”他沉吟片刻,“这件事你不要对旁人说起,如果今后有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记住了吗?”
云禧想了想,“云禧觉得,如果祖父与家里有这么大的隔阂,您最好还是透露一些消息给云禧,以免云禧将来说了错话,办了错事。”
云文洛思索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你母亲年轻时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脾气暴躁……你七叔祖是断袖,一直拒绝成亲,为云家引来不少闲言碎语,好一阵子都抬不起头来……与他相好那人大约是个大夫,你七叔祖的针灸术就来自于他。”
“哦……”云禧恍然大悟。
难怪云文洛如此谨慎,又这么痛快地答应她保守秘密。
如果贸贸然带她回去,很大概率会引起长公主的反弹,届时别说行医,只怕家门都出不了吧。
她朝云文洛打了一躬,“谢谢您的体谅。”
云文洛道:“傻孩子,我喜欢画画,如果有人非要夺走我的画笔,我也一样无法接受。所以,你的担心我感同身受。”
“云大夫,云大夫?”云璟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云禧赶紧把包袱团成一团,塞到茶几下面。
云文洛蹙起眉头,“小七怎么来了?”
“父亲,你怎么也在这儿?”云璟先是探了个脑袋,随后大马猴似的跳了进来,“咦,这画瞧着熟悉啊。”
云禧笑道:“云七爷,这是驸马爷送我的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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