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偏方方
一路上花的全是他的钱。
庄太后警惕地抱紧怀中的包袱:“给娇娇的!”
一个子儿都不能花出去!
老祭酒无奈只得上下掏兜,最终在袖子的破夹层里摸出了两个不知啥时候掉进去的刀币。
他运气不错,平日里两个刀币只能买一个馒头,今天快下雨了,老板急着收摊,将最后两个馒头都给了老祭酒。
老祭酒将大一点的那个给了庄太后。
盛都的大雨说来就来。
天际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迫不及待地瓢泼而下,夹杂着呼啸大作的狂风,路边的摊车都被吹翻了!
老祭酒用嘴叼住剩下的半个馒头,赶忙将车窗拉紧,车帘子也放下。
然而天气太恶劣,车帘子啪的一声被吹断了,狂风暴雨无情地朝着马车灌了进来。
老祭酒赶忙站起身,打算用瘦弱的身躯堵住风雨,他双手死死地扣住门框,可谁料下一秒,马车的车顶被吹飞了。
老祭酒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他去抓伞,想要撑开了为庄太后挡雨,哪知伞没撑开,他先被吹得跌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不行的!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睁眼,朝庄太后伸出手,“快下来!我抓住你!”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暴露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他们可能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庄太后的眼睛早已睁不开了,自然看不见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她一手抱紧怀中的包袱,一手抓着马车的车壁,一步步艰难地往下挪。
她滑了一跤,叱咤风云的昭国太后狼狈地坐在了水洼中。
老祭酒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庄太后护住怀中的包袱:“没事。”
她尝试站起来,却几次都跌了回去。
老祭酒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总算走到了她的附近,老祭酒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刚把庄太后拽起来,还没等站稳呢,俩人双双扑通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出头的乞丐忽然自二人后方冲过来,抢了庄太后手里的包袱,拔腿就跑!
“盘缠!”
庄太后眸光一凉!
那是给娇娇带的银子,一路上省吃俭用,一张银票都没花出去,结果就这么被个小贼抢了?
庄太后怒了!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顾不上一身的摔伤与淤青,抄起地上的棍子朝小乞丐狠狠地扔了过去!
“哎呀——”
小乞丐被棍子砸中了,吧唧一声摔倒在了雨水里。
庄太后迈着老太太去撵不孝孙子的步子,气冲冲地来到年轻乞丐面前,再次抄起地上的棍子,对着那个乞丐一顿乱揍!
“我让你抢哀家的东西!”
“让你抢娇娇的银子!”
“让你偷鸡摸狗!”
“让你不干正经事!”
雨势极大,庄太后盛怒之下说的又是昭国话,乞丐一个字儿也没明白,可他身上的棍子是挨得明明白白。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还给你!还给你还不成吗!你个死婆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乞丐快被打成猪头了。
他哪儿能料到一个跌倒了爬都爬不起来的小老太太打起人来这么狠?
这下手也忒重了!
庄太后又一棍子下去,险些把他的万子千孙打没了,乞丐浑身一抖,看着落在自己腿间的棍子。
要是这棍子再往前半寸,他可就——他可就——
他再看向眼前的老太太,只见对方的眼神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强大杀气,他从骨子里感到了惧怕。
他连耍滑头都不敢了,将手中的包袱冲老太太狠狠一扔,趁着老太太去接包袱的空档,连滚带爬地跑了。
包袱被扬得散开了,里头的银锭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银票被狂风吹了出去,在巷子里飘得到处都是。
庄太后蹲下身去捡银票。
老祭酒方才崴了脚,捯饬了半天才一瘸一拐地挪过来,他看着蹲在地上捡银子与银票的庄太后,心里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庄家的嫡女啊,生而尊贵,入宫即为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摄政太后。
她这一生都站在云端,从不曾弯下尊贵的身躯从地上捡东西,别说是区区一沓银票,便是价值千金的古董掉在地上,她也从来不去多看一眼。
可眼下,她却——
他张了张嘴:“庄锦瑟……”
庄太后将一张飘进污水坑的银票捡了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刚到乡下那会儿,家里不富裕,娇娇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山上挖野菜、摘山货,拿到集市上卖。为了省下两个铜板的车钱,她愣是背着沉甸甸的山货,一走十几里地。”
“那时她才十四,她在外面连一碗热汤面都舍不得吃,大冬天的在集市里就只啃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但六郎的束脩银子她没短过,家里人吃的肉菜她没缺过,她自己不吃,都留给六郎和小顺还有哀家吃。后面小和尚来了,该给小和尚置办的东西她全都不遗余力地置办,她只给自己买过一双布鞋,还是和六郎的一起。”
老祭酒心头震撼。
庄太后垂眸说道:“要是银子不够用了,她永远都只短自己的……哀家不想要娇娇吃苦了,一点苦也不想她吃了。”
老祭酒的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为顾娇,还是在为庄锦瑟。
他蹲下身来:“我和你一起捡。”
二人都蹲在地上,默默地捡起了被雨水打湿的银票。
庄太后捡着捡着,忽然感觉有人过来了。
她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挡住面前水洼里的几张银票。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一杆红缨枪的少年从她身后的方向进了巷子。
庄太后没太在意,继续捡银票。
少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到巷口时,少年的步子忽然顿住。
只剩最后几张银票了,往巷子里来的人也似乎要变多了,庄太后加快了捡银票的速度。
她腿都要蹲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婆?”
第778章 团聚
庄太后捡银票的动作一顿。
雨水很大,狂风强劲,庄太后若是抬头,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她就那么僵硬地蹲在雨水成河的地上,像个在田埂抢摘菜苗的乡下小老太太。
她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去捡银票了。
一定是自己太想娇娇了,听错了。
这么大的雨,娇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姑婆?”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一次声音直接逼近她的头顶。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少年在她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庄太后依旧无法抬起双眸,可她瞥见了那杆丑哒哒的红缨枪,小辫子,大红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然而庄太后的视线突然就不再往上了。
她低头,在雨水中拨了拨胡乱耷拉在脸颊上的头发,试图将头发理顺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
她还动了动蹲麻的脚尖,似乎也是想摆出一个不那么狼狈的蹲姿。
顾娇歪头看了看她:“姑婆,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次的姑婆不再是疑问的语气,她真真切切确定自己遇见了最不可能出现在大燕国的人,也是自己一直一直在记挂的人。
老太太一下子委屈了,当街被抢、在马车里被闷成蒸虾、被风吹雨打、摔得一次次爬不起来,她都没感到半点儿委屈。
可顾娇的一句姑婆让她所有坚强瞬间破功。
她眼圈红了红。
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终于被家长找到的孩子。
她小嘴儿一瘪,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一天了——”
顾娇瞬间手足无措,呆呆愣愣地说道:“我、我……我是路上走慢了些,我下次注意,我不坐马车了,我骑马,骑黑风王。”
老太太没听懂黑风王是个啥,她抓着银票蹲在地上委屈得一抽一抽的。
“哀家没哭。”
她倔强地说。
“呃,是,姑婆没哭。”顾娇忙又脱下蓑衣披在了庄太后的身上。
“哀家不用,你穿着。”庄太后说着,不仅要拒绝顾娇的蓑衣,还要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顾娇制止了她。
以顾娇的力气拦住一个小老太太简直毫无压力。
她将斗笠与蓑衣都系得紧紧的,让庄太后想脱不脱不下。
庄太后见状也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前面的一张银票说:“最后一张了,我脚麻了。”
顾娇去将银票捡了过来递给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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