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偏方方
为什么他的娘不疼他?
就因为他没有腿吗?
那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顾娇看着他道:“她这样对你,你也还是为她难过吗?”
皇甫贤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她是我娘。”
……
漆黑的大牢,庄太后神色淡淡地站在过道中,并不靠近一步。
秦公公早已将衙役们带到了别处,只留下几个心腹高手看守。
庄太后道:“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宁安的?”
世上大多数人都撕不下面子,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可庄太后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优柔寡断。
她要说,就一针见血地说。
宁安趴在地上,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庄太后:“我就是宁安啊,母后!”
庄太后冷声道:“事到临头,你还不承认!”
宁安一脸惊诧道:“我要承认什么?我就是宁安!宁安就是我!母后是老糊涂了吗?连自己养大的女儿都不记得了?母后变心了就直说,不疼宁安了就直说,何必用这种法子折辱宁安!”
庄太后没有被她激怒,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在看着一只蝼蚁最后的挣扎。
宁安在庄太后的注视下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母后,你栽赃人的本事还是半点儿没变啊!当初你就是这么栽赃我母妃的,如今又来栽赃我!”
庄太后不与她起口舌之争,就由着她在那儿疯笑自语。
宁安每一拳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她抓住牢房的木板,将脸颊紧紧地挤在木板的缝隙中间,“母后说我不是宁安,有证据吗?母后看看我的脸,难道不是宁安的脸吗?”
啪!
庄太后将一叠信函扔在了宁安面前的走道上。
宁安目光下移,缓缓伸出手来,将信函从牢门的缝隙里拿进来,借着走道中昏黄的火光,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她每看一页,脸色就变上一分,看到一半,她忽然发疯似的将信函撕掉!
“胡说!胡说!都是胡说!”
“我是宁安!”
“我就是宁安!”
她情绪激动得厉害,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庄太后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好,不如哀家给你讲个故事。从哪儿说起呢?不如就从一个世家千金的遭遇说起。这位世家千金自幼聪慧,胆识过人,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奈何生母不受宠,连带着她也在家中屡屡遭到庶出姐妹的挤兑。一次去寺庙上香的路上,她偶遇了一位高人。高人与她一见如故,来往几次后二人成为挚友。经过一年的接触,这位高人成功说服自己挚友加入了一个叫做红莲会的民间组织。”
“红莲会其实就是前朝余孽的另一重身份,而这位千金不出意外成为了前朝余孽的死士。她奉命选秀入宫接近皇帝,最初的目的应当是想成为皇后或最得圣心的宠妃,为皇帝诞下龙子,扶持其为太子,再要了皇帝的命,如此,江山便算是落在了前朝余孽的手中。”
“可惜事与愿违,她既没能成为皇后,也没能成为宠妃,甚至,皇帝还十分不待见她。她只能抱紧皇后的大腿,皇后痛失一女。也是巧了,她怀上身孕的月份只比皇后晚一个月,于是她心生一计,暗中备了催产药,让孩子早产,与皇后的孩子出生在了同一日。”
“可是谁也不知道的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只隔了一个时辰,却生在了前后两日。”
“两个孩子从不会一起哭,姐姐哭完妹妹哭,妹妹哭完姐姐哭,在外人听来便是只有一个孩子在哭。”
“为她接生的产婆是她的心腹,确切地说是那位高人为她安排的心腹,这两个孩子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一个留在宫里,一个被抱了出去。”
“她们将是两颗完美的棋子,比身为皇妃的她还要完美。但谁留在宫里做公主,谁抱出宫做死士呢?”
“皇妃留下了先出生的姐姐,因为这孩子已经躺在她怀中,吃了她的第一口奶,她放不下这孩子了。另一个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狠心让人抱了出去。”
宁安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所有人都传闻,皇后疼爱那个小公主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女儿出生在同一日,就像是自己女儿投胎回来了一样。但其实,皇后疼她只是因为她的确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与所谓的生辰根本没有关系。”
“那孩子活泼好动,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这也怕那也怕,根本就是个纸老虎,她怕黑,特别特别怕。”
“但有时,她又似乎不怕。她喜欢吃栗子,可偶尔又会讨厌栗子。皇后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没往心里去。皇后固然是疼那孩子的,但你可知皇后究竟是从何时起真正决定余生都不要辜负这个孩子的?”
宁安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庄太后道:“是在皇后被打入冷宫的一个晚上,皇后生了病,没有御医敢来医治她。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冷宫的床上,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这么死掉了。谁料就在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翻过冷宫的院墙进来了。”
“她推开门,雷鸣闪电追在她身后,她瘦小的身影随时可能被大风刮倒,可她没有畏惧,她冲进屋,扑进皇后的怀里,对皇后说,‘母后,我来看您了’,‘母后别怕,宁安陪您’。”
宁安的身子猛地顿住。
庄太后的眼底闪过回忆:“就是那时候,那个在雷电中为她奋不顾身奔来的孩子,那个翻墙翻到手被扎破的孩子,那个在路上摔了好多跤,摔倒膝盖血青的孩子……皇后对自己说,她要疼她一辈子!”
宁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那个孩子……哪怕是一次……一次也好……告诉皇后……她不是宁安……她是宁安的妹妹……”庄太后喉头哽咽,捏紧了宽袖下的手指。
宁安眼眶里渐渐溢满泪水,怔怔地看着庄太后。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仰头,转过身,望向昏暗的走道:“皇后会救她,会疼她。她从不需要活在宁安的影子下。”
“母后!”宁安的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伸手去抓庄太后的衣角。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出口。
一滴滚烫的热泪滑落,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578章 真相大白
“母后!母后!母后——”
“母后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母后——”
哀家给过你机会,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哀家便知道你不是宁安。
哀家也知道,哀家的宁安多半是回不来了。
哀家的那一滴眼泪是为宁安流的。
当晚,你去了庵堂。
哀家只当你是去缅怀自己的母妃,你是她的骨肉,你缅怀她无可厚非,哀家没有意见。
你曾在哀家最需要的日子给过哀家温暖,哀家觉得,只要宁安不是你杀的,只要你是诚心回来做一个公主的,那么哀家可以接纳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哀家的娇娇下毒手!为什么你要勾结燕国人?为什么你要伤害六郎?为什么你要做出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
庄太后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秦公公原是坐外头,见庄太后心情不大妙,他想了想,还是斗胆坐了进去。
秦公公看向庄太后:“太后。”
庄太后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你想说什么?”
“没有。”秦公公本能否认,老实说他也还在消化呢。
那些信函是顾长卿用八百里加急官碟送回京城的,今早刚到,到了之后他没看,是太后自个儿整理的。
所以方才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那么震惊的真相。
“那什么……奴才感觉脑子有点儿不够用。”秦公公讪讪地说。
庄太后淡道:“想问就问,别婆婆妈妈的。”
“是。”秦公公干笑一声道,“宁安公主小时候一会儿怕黑,一会儿不怕黑的,是不是压根儿就是两个人啊?”
庄太后淡淡闭眼:“嗯。”
秦公公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那她人都出宫了,又怎么进来的?”
庄太后淡道:“她娘是皇妃,弄个孩子进来很难吗?又不是长年累月地住在皇宫,不过是偶尔过来一下,让她们母女团聚。”
“说的也是。”秦公公恍然大悟,“宁安公主知道这个事儿吗?”
庄太后沉思片刻,摇头:“应当不知情。”
以宁安的性子瞒不住,至少不会瞒着她与皇帝。
那孩子当时是怎样想的呢?
她看见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宁安,于是对静太妃提出要求:“娘,我也想当公主。”
静太妃于是为她换上宁安的衣裳,让她扮成宁安的模样,让她当一日、半日或者一个时辰的公主。
之后她又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秦公公感慨道:“这么一想,她也怪可怜的,就因为比姐姐晚出生了一个时辰,结果一个天一个地,奴才不是死士,不清楚死士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想来不会比公主享清福。”
庄太后道:“和公主比?和平头百姓比都差远了。”死士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那就更惨了。”秦公公唏嘘了一把,道,“那、那当年嫁去边塞的是真正的宁安公主吧?”
庄太后叹气:“是她。”
或许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计划让妹妹取代宁安。
静太妃对宁安究竟有没有感情已无从说起,或许是有的,只是抵不过她的自私罢了。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庄太后靠上车壁,秦公公麻溜儿地为她垫了个靠枕,庄太后回忆道:“静太妃死后,哀家曾盘问过蔡嬷嬷,蔡嬷嬷与哀家说过一番话。”
秦公公问道:“什么话?”
庄太后说道:“皇帝与静太妃离心后,静太妃打算拿出圣旨与哀家同归于尽,蔡嬷嬷求她别冲动,让她为宁安想想,说她不止有陛下,还有宁安。她当时的神色就不太对,说的话也奇怪,她回答蔡嬷嬷说,‘宁安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哀家与蔡嬷嬷一样,只以为静太妃说宁安回不来是因为哀家曾经对宁安说过的气话,哀家说,宁安你敢嫁去边塞,就一辈子不许回来。”
秦公公忙不迭地点头:“老奴记得您的确这么说过!老奴那会儿还劝您来着!”
庄太后再次叹了口气:“所以,哀家当时没有起疑,蔡嬷嬷压根儿没与那孩子接触过,自然更没怀疑。”
秦公公啧啧道:“这搁谁都起不了疑啊!谁会想到静太妃生了一个宁安,又藏了一个宁安呢!虎毒还不食子,她怎么舍得把亲生骨肉舍出去做死士?”
庄太后冷声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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