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竭泽而愉
可我又活过来了。
我茫然地转动眼睛,这里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地方。
黑漆漆臭烘烘的,耳边到处是蚊子苍蝇的嗡嗡声。
那种腐烂的气味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
我被扔在了某处乱葬岗?
我想要动一动,至少给自己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休息,而不是感受着身下的黏腻与恶臭,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躺在一堆垃圾之中。
也许我的旁边正堆放着腐烂的尸体。
管他呢。
我现在你差不多就是个腐烂尸体。
想起记忆断开前的最后一幕,我忍不住想要去感受身体下方,可我感受不到,只觉得害怕与恐惧。
可在这害怕与恐惧之下,那种怨恨自己为何没有死掉的情绪掩盖之下,活下来的庆幸正在悄然滋生。
人类的情绪为何可以如此复杂?我问自己。
没有答案。这个问题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富有文化的哲学家也无法准确的回答。
算了。
我的大脑浑浑噩噩,既然没死,那总是要继续活下去。
阿兰尼·加仑。
我又一次重复这个名字,这一次,我们的仇恨更加深刻。
这一次昏睡过去,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我看不清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也许我曾做过这个梦,一次,两次,三次,成千上百次,可我不记得了。
但这一次,在我死里逃生之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个梦境的奥妙。
这是一篇被浓雾笼罩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似乎没有白天,只有夜晚。
天际的明月升起而落下,地面蜿蜒的长河不知流往什么方向。
我看着一排排类似人的存在排成长队,沿着河岸行走,他们在简陋的渡口停下,等待着摆渡人摇晃着小船将他们接走。
那船可真小啊,一次只能坐一个人。
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偶尔,又会有一条小船上做两个人的情况。
可能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一男一女。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似乎意识到什么。
那些排队等候着的似乎是已经死去的人类,那是他们的灵魂,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摆渡人将一个又一个的人带上小船,在宽广的河面上,他们抛掉身上的衣物,抛去脑海里的情绪与记忆,去往岸边。
岸边,是新的人生吗?
我做出这样的猜测,却始终没有答案,我没有去过对岸,并不知道那里拥有着什么。
我就一直坐在河边,看着人船只来来往往。
却始终没有产生想要加入他们的念头,我很清楚,他们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只是以一种特殊的情况在梦境中来到了这个地方。
直到我在渡河的人中,看到了一个女孩。
我的视线被吸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之中突然浮现出阿兰尼·加仑与凯瑟琳的模样。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孩就像是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一样。
她的眼睛像凯瑟琳,却有着阿兰尼一样的发色,她的鼻子像凯瑟琳,可板着脸的时候,又像是阿兰尼。
这是他们的女儿!
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打破我平静的脑海。
在这个诡谲的念头出现在我的大脑时,我却突然惊醒。
入眼是木头制成的车顶,身下躺着的地面摇摇晃晃。
这是马车?我在马车上?
来不及有更多的思考,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凯瑟琳!
我的脑海跳出出现一个名字!
我刚想要循着声音回头,却被人推了一把。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转过去。自古女人张腿生孩子,就没有你们这群臭男人看得份。”
孩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幽深和水质上那窄窄的小舟之上的身影,可还未等我仔细去回忆那人的模样。
就听到凯瑟琳撕心裂肺的喊叫。
这一次我根本顾不上,那老妪到底说了什么,猛地回头,就算身体穿来剧痛,我还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凯瑟琳满头大汗,虚弱地躺在马车里的小榻之上,而她的腿间,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色小肉团正在蠕动,甚至说连脐带都来不及剪短,还连接着母体与新生的婴儿。
是个女孩。
我的脑子嗡嗡直响,被那老妪一把推在地上都毫无反应。
“真的是女孩。”我呢喃着,虽然孩子太小,还看不出她的模样到底像谁。
但我知道,她会有凯瑟琳一样的眼睛,阿兰尼·加仑的发色,凯瑟琳那样的鼻子,阿兰尼·一样的表情。
小船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凯瑟琳的女儿。
“哇哇哇——”老妪熟练的剪断脐带,毫不留情的在新生儿肉嘟嘟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哭声瞬间在狭小的马车之中回荡,凯瑟琳喘着气,在老妪的帮助之下整理身下的狼藉。
我侧过头,不去看眼前的一幕。
但凯瑟琳去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还透着虚弱。
我转头,来不及说话。
“阿兰尼·加仑的追兵就在我们之后。”凯瑟琳看着我,她的眼眸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的爱慕,而我的眼底仍然燃着期待。
而这份期待,便是她利用我最好的——
把柄。
第109章
阿比盖尔重新出现在甲板上, 先前的凝涩感也逐渐淡去。
她缓缓转身,海面上雾气依旧,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奇遇而消散。
阿比盖尔看到休斯和他的两个同伴急匆匆地赶往甲板, 而另一边, 老肯特才刚刚从地上站稳。
虚无中没有时间流逝。
阿比盖尔意识到这一点,她微微昂首, 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落在朦胧星空之上,她并不是想要记住此刻的风景,而是不敢低下头。
此刻, 在她的左臂肌肤之下, 隐藏在圣灵躯壳中暂时被封印的,是厄琉西斯的战争权柄。
“女士,发生了什么?”甲板上的休斯抬头, 试图询问阿比盖尔为何传会突然停止。
短短几日的相处,或者说根本算不上相处, 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女士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使得他在遇到一些超乎理解的事情时, 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她的答案。
阿比盖尔将左手背在身后, 垂眼看着甲板上的身影, 思索了片刻,她开口:“一位真神消失了。”
最后的执念得到托付,生命女神彻底消散,成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牺牲品。
阿比盖尔无法凭借她的行为,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位女神的所作所为,但她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传达出去。
这世界上一切拥有生命之人, 都该敬畏这位女神,也都应该知晓她的牺牲。
也许世间生物真的有独属于自己的灵性,随着阿比盖尔的话音落下, 连海风都变得沉寂,浪花不在波动,雾气似乎也停止流动。
休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触及阿比盖尔口中的境界,却也再为她口中逝去的神灵感到悲伤。
这句轻声的呢喃像是某种信号,阿比盖尔并没有灌注神力,但随着她话音落下,世界也为之哀伤。
冬雪,夏雨,秋叶,春婵。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季节之中,不同肤色的人眼中,都逐渐染上忧伤。
甚至于草原上的猎豹不再追逐角马,暗中潜伏的猎手也逐渐直起身体,树叶窸窣,鸟鸣渐沉。
他们和它们,无论是是谁,无论此时身在何处,难以言说的哀伤在世间生灵万物中弥漫。
继而,全新的力量喷薄而出,胜过这悲伤的情绪,绽放出新生的绚烂。
以阿比盖尔为起点发散的哀伤,最后又以她为终点聚拢,成为了新生的信号。
只要世界万物还存在,生命便不会就此寂灭。
轮回的力量在此刻膨胀到极致。
衔尾蛇松开紧咬的尾尖,逐渐在阿比盖尔身后组合成无限的符号,那个符号流转起来,像是山脉,像是大海,是无尽匆匆而过的时间,是一次又一次的始与终。
光明与黑暗开始闪烁,像是黎明与黄昏不停交际。
阿比盖尔知道,旧的生命女神的逝去引起万物悲鸣,但生命存在,权柄就不会消失。
她看到层层叠叠的祈求声,重叠将她包围,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这是来自信徒的声音,新的生命权柄正在以轮回权柄为主干重塑,而在这个过程中,神器胚胎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精炼。
这样强大的力量波动,本不可能逃过世间诸神的眼眸,可这些不慎从彼端泄露,又沾染着虚无气息的灰雾成为最好的掩护。
将此刻的变化全都隐藏在这小小的船只上,同时,从阿比盖尔的记忆中,更准确来说,从“约瑟夫·奥利弗”回馈给阿比盖尔的那些记忆之中,一种名叫“责任”的力量被剥离出来,赋予到神器胚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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