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温
雁危行怔愣看过去。
年朝夕却没有看他,只抬头看着天空,冷冷道:“算我一份,让我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多大能耐。”
雁危行愣了愣,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望着那双交叠的手,满心戾气无影无踪。
他缓缓道:“那……一起。”
两只手一起挥动长剑。
下一刻,血色的剑势缠绕着月光般的颜色,斩向了天空之中那双巨大的眼睛。
年朝夕耳边仿佛听到了嘶鸣声。
嘶鸣声响起的同时,她的身体再次下坠。
这一次雁危行紧紧地抱住了她。
在那无可抑制的失重感中,一幅幅陌生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了年朝夕的脑海之中。
她看到了年少的雁危行,他一身血色的躺在玄水河岸,身下是堆积成山的人族尸体,少年清醒过来,坐在尸山之上茫然四顾。
那是刚刚经历过屠城的雁危行,他作为俘虏被扔进了必死之地,他身下的那些尸体,其中有可能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同伴。
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她看到了在满月之下受魔毒侵蚀,跌坐在寒潭之中默默忍受苦熬的雁危行,在他身旁,净妄的一声声经文徒劳无功。
她看到了他在自己死后孤身一人来到她的墓前枯坐几个日夜。
她看到了他背弃了自己的佩剑和友人,孤身一人走入魔界……
年朝夕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突然进入雁危行的幻境,或许不是那东西的有意为之。
自己脑海中出现的这一幅幅景象或许才是它想为自己准备的幻境。
那么为什么她掉下来之后会直接掉进雁危行的幻境之中呢?
年朝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心跳声隔着血肉一下下传来。
她想,或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雁道君在那一刻真的害怕了。
所以,拿了他一半心脏的自己才会突然出现在属于他的幻境之中,去安抚那另一半心脏。
年朝夕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能感觉四周的光线十足的昏暗,耳朵却先眼睛一步捕捉到了周围的动静。
一个耳熟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哎呀,居然失误了,贫僧是真的没想到,小城主没有进入她自己的幻境,却掉进了你的幻境里。”
年朝夕立刻清醒!
可能是由于四周太过昏暗,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蛰伏在黑暗之中的一双巨大的猩红色眼睛。
这双眼睛太过眼熟,眼熟到她只要一看到它,就几乎能下意识地升起警惕。
在那双令人心悸的猩红色巨眼之后,她这才看清拥有这双眼睛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团似蛇似龙的黑色雾气。
这和年朝夕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直接看愣了片刻。
那双眼睛察觉到了她的清醒,立刻看了过来。
她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年朝夕从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
若是说最开始年朝夕还心怀侥幸,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但触及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仇恨之后,她的侥幸全然打破。
这双眼睛,这个眼神……
她太眼熟了。
年朝夕握着雁危行衣服的双手猛地一紧。
雁危行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挡住了那双眼睛。
年朝夕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自己从雁危行的身侧走了出来,冷冷地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地下百丈,果然别有洞天。
年朝夕不来这一趟,可能到死都想不到,她这辈子还能在月见城之外的其他地方看到这畜生。
尽管是以这样的姿态。
年朝夕和黑色的雾气对峙着,站在雾气身侧的光头和尚恍若未闻,依旧在自说自话。
但他说出的内容却直接让年朝夕惊了惊。
那和尚不紧不慢道:“但不是今天,贫僧怕是也想不到,堂堂魔尊,居然也有心魔,还把心魔藏的这样深。”
年朝夕的手猛然一紧,强忍着才没有去看雁危行。
心魔?
这和尚说,方才雁危行幻境中所经历的那些,是他的心魔?
年朝夕的心沉了下来。
时隔两百年,雁危行一旦被人拉入幻境,看到的仍是自己死时的场景,年朝夕就已经猜到她的死对雁危行的影响或许比她想象的大。
但她没想到大到这种程度。
心魔……
舅舅就是因为看不破心魔,才修为尽失的蹉跎凡间几百年。
年朝夕突然紧紧抓住了雁危行的手。
雁危行回握住了她。
他安抚一般的,缓缓道:“心魔能压制住我,那才叫心魔,心魔若是压制不住我,那它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微微偏了偏头,平静道:“倒是净释法师,是怎样的心魔,才让你弄出了这么个玩意?”
净释闻言也不恼,而是看向了年朝夕。
他道:“小城主应该很眼熟它吧。”
他口中的那个“它”,指的是年朝夕眼前的黑雾。
年朝夕定了定神,抓紧雁危行的手,看向那双熟悉的猩红色眼睛。
她看了片刻,突然笑道:“如果法师说的眼熟是我想得那个东西的话,那我只能说,法师的眼光似乎不怎么好。”
她看着那双猩红色眼睛,缓缓道:“毕竟这小畜生生来就只有被镇压的份,上古血脉混到如此境地,想必那些如今已然飞升了的同为上古血脉的同族们也得为它蒙羞,你说对吗?恶蛟?”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眼前的黑雾一般,它突然嘶鸣一声,朝年朝夕冲了过来。
雁危行冷下了脸,持剑硬生生斩断了那挥过来的黑雾。
黑雾消散于空气之中,又重新回归于那恶蛟身上。
它与雁危行试探般的交手,最终谁也没能奈何谁。
但年朝夕并不觉得庆幸。
因为这东西的反应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就是那个本该被封印在困龙渊之下的恶蛟。
没有肉体,它以一团死气的模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年朝夕不知道恶蛟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挣脱的自己的分身,分明她刚复生没多久时,那恶蛟还老老实实的待在困龙渊。
但她知道,所这东西真是恶蛟的话,他们的麻烦怕是比想象中的大了。
那恶蛟肆虐修真界的时候,数千修士联手都没拦得住它,最终只能看着它吃空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她父亲当世战神,最终也只能将它封印下来,那封印还是最不得已而为之的血脉封印。
靠着血脉封印,年朝夕才能一年一年的压制住它。
她殉城之时,以灵魂封印夺取了恶蛟的力量,仓促之下根本没好好吸收力量,孱弱的身体更是不能让那力量好好施展。
但饶是如此,她都能靠不完全的力量和魔尊同归于尽。
年朝夕每次加固恶蛟的封印,恶蛟奈何不了她,有时候她便是当年挑衅它都无法做出回应。
看似孱弱无能,
但年朝夕知道,那一切都只是有封印在。
若是没有了那封印,恶蛟还是那个曾经吃空了十几座城池的恶蛟。
等等……没有了封印!
年朝夕心里突然一惊。
她看向如今的恶蛟。
它以死气的形式存在,没有身体,没有血肉。
没有血肉,那么,以血脉封印的形式施加在它肉体上的禁制就等同于虚设。
相应的,以血脉封印为基础才得以存在的灵魂封印无从施展。
一瞬间,年朝夕突然明白了恶蛟为何会舍弃身体,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脱离了肉体,便也脱离了封印啊!
淦!
年朝夕突然抬头看向净释,一瞬间有一股骂娘的冲动。
这狗东西知道他自己放出来个什么东西吗?
一个没有封印的恶蛟,他凭什么觉得他能控制得住它?
而他们……真的能控制得了它吗?
年朝夕心底一沉。
正在这时,雁危行反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