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月去
让人遍体生寒。
张绪把窗户关紧,然后悄悄地把烛芯剪短了点,御书房亮了许多。
做完这些,张绪望着书案前坐着的人,出了会儿神,昨夜睡了两个时辰,早上没用多少,倒是浓茶喝了好几杯,秋天是贴秋膘的时候,怎么比前两个月还瘦呢。
张绪想了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长公主回了乌迩,六月份渝州大旱,皇上下令修渠引水,八月份南方泄洪,朝廷又拨款赈灾,皇上几个月没睡过好觉。
也不知道靠什么撑着。
张绪心里不是滋味,皇上现在很少去绮兰宫,似乎是把长公主忘了。
又瞧着不像,唉,长公主为什么不能留下呢,皇上为了她,做了多少。
正想的出神,容誉便出声了,“茶凉了,换一盏。”
容誉拿起茶杯又放下,再看奏折有些看不进去了,左边是没看的,一大摞,右边是看过的,两大摞。
张绪赶忙去茶水房换茶。
很累,眼睛干涩,头也发沉,容誉嗓子干得厉害,张绪还没回来,他站起来在御书房走了走,下雨冷,因为关窗,屋里还闷,容誉打开窗户,吹了一会儿,回书案前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不知人事了。
再睁开眼,看见的是就是宫殿床上,花纹繁复的纱帐,黄色,上面有云纹金龙,床架子上还挂着香囊,容誉按了按头,已经不沉了,但是嗓子跟冒了烟似的。
他这儿刚有动静,张绪就喊起来,“太后娘娘,皇上醒了!陈院判,皇上醒了……”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太后匆忙进来,目光满是忧心,“你晕过去了,太医说你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你昏睡了两日,先喝点水。”
容誉睡着,不好喂药喂水,他喝了一碗,眉头深拧着。
太后看着,叹了口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才十八岁,太医就说你思虑过重,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有碍寿元……你说,你都是皇帝了,有什么心事,国事有那些大臣分担,你想要什么没有……”
太后越说越急,说到最后什么都不顾及了。
想要什么没有,容誉静静看着她,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一身黄色的中衣,头发搭在肩上,看着跟琉璃似的。
容誉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我想要阿姐回来,可阿姐能回来吗。”
太后一噎,这都几个月了,什么事都该忘了,怎么容誉还记得。
容誉摇了摇头,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我想要阿姐,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小和阿姐一起长大,以前不懂,后来懂了,阿姐已经走了。”
“我对不住她,若是我那时用功一点,少想着玩闹,没准能早帮上父皇,也不会让阿姐远嫁。”
容誉手慢慢攥紧,“我好像回到以前,哪怕梦里也好,可是,阿姐连出现在我梦里都不愿意,阿姐不愿见我,不愿留下……”
梦里的绮兰宫是座空的宫殿,有书,有茶,有点心,有笑闹着的金庭玉阶,可明明两人喊了公主,他就是看不见容姝,听不见容姝的声音。
他们常去的后山,满是玉兰花,金庭喊着“公主这朵花好看,摘回去酿酒。”
玉阶也笑,可他就是找不到容姝在哪儿。
那时游湖,容姝坐在船上,所有人都看她,周围的公子都说公主好看,可他根本看不见容姝在哪儿。
明明应该在窗前,在榻上,在林间,在游船上,可是人去哪儿了。
他做的所有关于容姝的梦,里面都没有容姝的身影,他守着梦,却找不到人,何其可笑。
那笑在脸上,倒像是哭一样,太后摇摇头,“你是皇上,怎能耽于儿女情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太后想说赵颜兮不是像容姝吗,把她带进宫,假的也比没有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容誉道:“我身体没事,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也不敢劝,只叮嘱张绪按时送药,把容誉身子调养好,容誉靠在床上,目光发散,过了一会儿,他对张绪道:“药煎好了就送过来,把奏章都带过来。”
他问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又问永州可有什么消息,张绪一一回禀了,容誉点了点头,让张绪退下。
别的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为何连梦里都找不到阿姐,仿佛对他厌恶直至。
盛京一片太平,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秋洪也得到治理,百姓有救了,朝廷下放的赈灾银都到了百姓手里,没人敢中饱私囊,毕竟有皇上的眼睛盯着。
平阳侯在户部任职,下职之后就回家了,平阳侯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平阳侯府却没外人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
屋里不合规制的摆饰一件没有,丫鬟随从都是按侯府的分例规定来的,没有仆从环绕,吃穿用度也是俭而又俭,连平阳侯夫人在外都不敢似以前那么张扬。
他们总算明白了,平阳侯府的一切光辉与荣耀都是皇上给的,皇上想给就给,想收就收回去,经历这么多,不长点记性,那这半辈子可算白活了。
平阳侯累了一天,洗了手,喝了茶,问起女儿来。
平阳侯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老样子,不出门,不见人,给说的几门亲事也不上心,你说她是不是怪我……”
母女哪儿有隔夜仇,可是,平阳侯夫人也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想那个馊主意,长公主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好那也是她的。
悔不当初。
如今什么都看明白了,只能小心做人,再也不敢摆谱拿乔了。
平阳侯道:“由她去吧。”
赵颜兮在屋里,每日除了看书别的什么都不做,她学容姝太久,以至于自己原来是什么样都忘了,也许是因为她娘早就见过容姝,所以吃穿用度,喜好,都有容姝的影子。
活了十几年,原来活得一直是别人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是容姝的替身,但现在每想起以前的事,都浑身发寒。
她娘早就知道她像容姝,不能出门,不能见人,容姝远嫁了,她才能出府看看。
若是容姝一直不嫁人,她会不会就一直待在府中,当一只笼中雀。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她这辈子,嫁不得人,容誉不会让她顶着一张肖似容姝的脸嫁给别人,当然也不会娶她。
十五岁的年纪,多好啊,外面那些姑娘能出府,能游玩,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笑的是,她爹娘还想着当皇亲国戚。
第八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三天虽说……
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或许无人知晓,但又以某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人在做,天在看。
*
十月初,乌迩下了第二场雪。
这回雪下的极大,鹅毛一般,没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长岭山脉以北,大雪纷飞,从山顶往下看,全是白色,连城墙上都落了厚厚一层。
山上的帐篷也被雪压得帐布毛皮都弯了,明明看着轻飘飘,却那么沉,从树下过,一不小心就淋一头雪。
十几个砖窑还有轰鸣声,克珠更登每日守着,还教出来好几个徒弟,他们学得快,就跟他俩在大楚时一样,有不懂不会地逮着人问。
当时那些师傅都说他俩傻,呆,烧个砖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现在看,呆傻也有呆傻的好处。
学的融会贯通了才能教别人。
听说大楚有许多书,这些书上都有写,现在真是不得不承认,读书有用,书里有很多知识,他们不懂,不知道。
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懂,但是,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懂。
在草原上放牧的确能吃饱穿暖娶上媳妇,可一辈子就这样了,外面的天更广阔,希望有机会能去外面看看。
下雪了,不再放牧,这会儿,孩子们该上学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烤火,耶律加央一个人在帐篷里待着,他手里握着刻刀,雕两下就吹吹,木屑全落在桌上了。
耶律加央摸了摸,有点满意,他给孩子做了把木剑,剑尖磨得特别光滑,不用担心伤了人,要是个男孩儿,肯定喜欢。
差不多一岁了,手能握住东西了,就能玩这把小木剑了。
耶律加央又怕生了个女儿不喜欢这些,琢磨着雕个小老虎啥的。
一个大男人,从小上山就是打狼打虎,山上的灰兔子并不好看,他也没见过白兔子,想女儿肯定不会喜欢。
他的女儿,喜欢的肯定是老虎,鹰。
耶律加央既想女儿乖乖的,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又想女儿成为草原上的幼鹰,能在他的庇佑下快乐长大,也能翱翔在天际。
木剑放下,耶律加央又找了一块木头,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扣扣挖挖,弄出个老虎模样。
凿凿刻刻半天,才有个老虎模样,耶律加央就迫不及待想拿给容姝看看。
告诉她这是眼睛,这是嘴巴,这是耳朵,到时候上点颜料,指定好看。
他有半个月没回去了,本来打算今天回去,可雪下的突然,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走不了。
城墙建了两百多尺,青色的砖石特别好看,登上城墙,向南望去,远远能看见一条细缝,那是山谷,从大楚到乌迩的必经之路,那边的城墙还没修上,从这里就能看见。
容姝没来看过城墙,她看了应该会喜欢,耶律加央回不去,但希望容姝能多穿点,多吃点,等雪停了他就回去。
达娃也在山上,尼玛留在乌迩,两人是耶律加央的左膀右臂,在大楚尼玛达娃差不多就是太师太傅。
有他在,耶律加央没什么不放心的。
达娃拿了一份饭进来,下雪开饭早,耶律加央在帐篷里没听见,达娃多打了一份饭。
耶律加央把木剑老虎放到布包里,抬头看了一眼,“新菜?”
达娃点点头,“叫金汤肥牛,王妃叫人送过来的。”
南瓜,酸豆角,酸萝卜,牛肉卷现切,锅里煮白菜,萝卜片,青菜,肥牛卷差不多有小半,主食还是青稞饼,乌迩现在还吃不起米饭。
米饭可着王妃那儿来,其他人都不吃。
耶律加央闻见酸味了,容姝现在爱吃酸的,应该是新吃食,两个人坐下吃饭,达娃把饼泡汤里,酸酸辣辣,很下饼。
“这个好吃,冬天吃热乎。”
耶律加央很想告诉达娃,他要当爹了,但记着赵大夫说要等三个月,达娃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要有孩子了,不知道木剑和老虎是给孩子做的。
也不知道这菜是孩子娘爱吃,所以想让他也尝尝。
吃着吃着耶律加央就笑起来了。
达娃:“……”
耶律加央咳了两声,“挺好吃,快吃饭,吃完看看雪啥时候停,我回去一趟。”
达娃明白耶律加央为何想回去,拦不住索性点点头,“怕是还要下几天。”
顶着雪下山太危险了,以往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猎也是挑晴天,不下雪的时候,耶律加央现在惜命,不敢冒这个险。
山上的活忙不完,还得一个多月,那时候该到年关了。
要是能再快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