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慕策特意嘱咐过,如果牧云归需要出门,提前给帝御城送信。但是这三年牧云归一次鸾车都没用过,她去北海闭关,就当真足不出户待了三年,没有任何游玩的意思。慕策收到外界的公函后,直觉和江少辞有关,连忙向北海致信。他怕牧云归正在闭关,没有贸然派鸾车去,直到昨日接了信才派人出发。没想到,牧云归竟然先行一步回来了。
蛟龙力气大又飞行快,自然比鸾凤拉车快多了,不过少有蛟龙愿意被人类驱使。蛟龙拉车,这是慕策听到都要惊诧片刻的事情。
慕策抿紧唇,继续朝外走去。他可不信世界上有温顺的蛟龙,多半是江少辞搞的鬼。事到如今慕策也没心情追究这些事情了,他很快来到言府。此刻言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蛟龙卧在大门前,不耐烦地喷着鼻息。
蛟龙穿越帝御城上空时十分张扬,全城人都知道了。就算在北境蛟龙也是件稀罕事,不少百姓闻讯过来看龙。慕策淡淡扫了眼白蛟头顶的角,面色冷淡如水,大步穿过回廊,朝府内走去。
慕策来府,侍从们争相上前行礼。慕策步履不停往前走着,问:“帝女呢?”
“帝女在后院,属下这就请帝女过来。”
牧云归从北海回来,就算轻装从简也有不少行李。慕策淡淡点头,头也不回步入正堂。侍女鱼贯而入,轻快又迅速地送上热茶、点心。
牧云归在言家短暂地住了半年,然后就搬到北海去了。言府一空又是三年,到处都弥漫着凄清冷寂。慕策拿起茶盏,掀开茶盖翻了翻,再度放下。
他目光扫过周围,难得生出种无所适从。在慕策的人生里,等人的经历寥寥无几,找回牧云归后却成了家常便饭。他坐了没一会,屋外传来响声,慕策应声抬头,看到一个白衣少女跨过门槛,清清冷冷朝正堂走来。
三年过去,她容貌长开很多,不说话的时候宛如一尊玉雕,那股清冷纤细的感觉越发明显。若说曾经她像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娃娃,美则美矣,却总带着一股脆弱感,如今年纪渐长,最重要的是她修为高了,脆弱变成冰冷的刺,沉静冷淡却不容侵犯。
现在她站在慕策身边,就算不说,旁人也会觉得他们像极。尤其那股出尘感,如出一辙。
慕策看着牧云归,一瞬间恍惚,他仿佛看到牧笳朝她走来,可是当那个少女停在他面前,抬起眼睛时,他又刹那明白她不是。
“陛下。”
牧云归问好,慕策轻轻点头,这时候才看向其他人。江少辞也来了,以往他们两人总是刻意避开,慕策上一次见江少辞似乎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他印象中江少辞高瘦修长,骨骼感明显,不像传闻中那个人物,更像是一个跳脱胡闹的少年。
如今一见,江少辞肩膀变厚了些,个子似乎又长高了,脖颈线显得出奇修长。他眉宇间稳重很多,眼睛光芒内蕴,身上那股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仿佛被驯服了,看起来终于像一个成年男人。
自然,更可能是他将身上的刺收起来,像野狼收起利爪、尖牙,伪装成家犬,以此来麻痹猎物。慕策也是这时意识到,他看不穿江少辞的修为了。
慕策面容平淡,最后望了江少辞一眼,静静收回视线。三年,他倒也不完全在胡闹。
慕策和江少辞一见面,屋子里的气氛就诡异起来。两人各看各的,谁都没有打招呼,牧云归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一坐下便问道:“陛下,你在信中说魔兽往昆仑宗方向涌去,这是怎么回事?”
慕策忽略江少辞,说道:“北境边界发现异动,无极派、云水阁也发来求助函,说他们门派周边同样出现异常,全天下的魔兽仿佛被什么东西号令,一起向某个地方迁徙。他们怀疑魔兽的目的地是涿山,也就是曾经的昆仑宗所在地。桓致远在信中还说,近些年魔兽觉醒神志的例子越来越多,似乎每次都伴随着兽潮,只不过以前是小股迁徙,我们没能发觉,这次各地同时出现异状,才终于引起仙门注意。魔气最开始便在昆仑宗爆发,如今魔兽围攻涿山,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
牧云归问:“昆仑宗内有什么吗?”
慕策摇头:“不知道。我写信问他们此事,他们推说不知,还倡议各大仙门联合起来,围剿杀魔。信中说这次魔兽大规模行动,必有图谋,如果我们不能趁此机会将它们一网打尽,等它们觉醒出更多高阶魔兽,日后仙门的处境就难了。这很可能,是仙门乃至人族,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江少辞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笑道:“仙门乃至人族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这种事,他们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江少辞进来后一直没说话,如今一开口,立刻将屋中所有视线都吸引过去。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昆仑宗的人,他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什么?
慕策审视着江少辞脸上的细微表情,不动声色问:“魔兽为什么要去昆仑宗?”
“我如何得知。”江少辞道,“魔气是我沉睡四千年后发生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慕策怀疑江少辞,江少辞同样怀疑慕景在其中掺了一脚。慕策神情转冷,道:“你怀疑北境?”
“好了。”牧云归看到势头不妙,立刻打断这两人。她雪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微拧着眉道:“事情还没有定论,你们便先内讧,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万一,并没有什么魔兽异动,而是有人想引我们去昆仑宗呢?”
牧云归一冷脸,江少辞和慕策都安分了。慕策静了一会,若无其事点头:“倒也不排除是陷阱。”
在昆仑宗设陷阱,目的当然是江少辞。江少辞忽略那些似有似无的打量视线,说:“以我对那些狗东西的了解,他们肯定设了陷阱。但是魔兽异动也不能忽视,他们若真能号令魔兽,这些年也不至于活成丧家之犬。区别只在于,是他们发现了魔兽潮,顺势为之,还是在涿山做了什么手脚,引发了魔兽潮。”
江少辞说完,十分感慨地叹道:“三年了,这群废物终于准备好了。”
慕策眉心拢起,颇为嫌弃地瞥了江少辞一眼。满口不雅用词,这种人,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
牧云归怕他们再吵起来,赶紧打断,问:“那昆仑宗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江少辞挑眉,唇边含笑,眸中光芒四射,不屑又张扬,“不去岂不是浪费了他们一番辛苦布置。阔别多年,我也想看看,这些人的功力进步没有。”
慕策眼角扫过牧云归,不动声色说:“云归,言霁给你留下几样东西,放在你房间里了。他毕竟是你的长辈,你去看看吧。”
牧云归看向江少辞和慕策,江少辞没有做声,慕策一脸从容。她静静站起身,点头道:“好。”
牧云归出去后,慕策霎间撤去和气神色,冷冰冰盯着江少辞:“无论昆仑宗旧址里有什么,都是冲着你去的,和云归无关。我最后问你一遍,魔兽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牧云归走出正堂,回房间去看言霁留给她的东西。牧云归进屋,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知道陛下有意调开牧云归,如今牧云归已经出来,她们没有特意看守,行礼后就乖觉退下。牧云归站在架子边翻书,等人都走空后,她飞快朝门口看了一眼,无声放下东西,推开后窗离开。
牧云归这些年在北海经受风吹日晒,身法大大进步,她一路走出言府,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牧云归在府外找了个僻静之地,捏碎传讯符。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来了。他看到牧云归,眼睛睁大,喜出望外却又不敢上前。
“云归,你回来了?”
牧云归看着言霁,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男人。他是她血缘上的外祖父,但又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言霁当初不知道牧笳身份,一边是相依为命的侄女,一边是顶替侄女身份、对言家有怨的陌生女子,言霁选择先救言瑶似乎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是,牧云归一想到母亲被病痛折磨那么多年,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实在无法释怀。
牧云归冷着脸,不冷不淡说:“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三年前你讲述言老太爷和先帝的分歧时,似乎有所隐瞒。言老太爷到底在预言里看到了什么?”
牧云归记得很清楚,言霁说话时瞥了江少辞一眼,随即换成一个含糊不清的表述。牧云归很想知道,那个预言到底是什么,值得言老太爷铤而走险,明知故犯。
言霁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微叹了一声,说:“你是替他问的吗?”
“与你无关。”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言家女子做傻事之前,都是这样说的。”言霁眼眸深深,眼中似蕴含着千言万语,欲言又止,“他的事情,可能比你预料的,还要复杂。”
第111章 出战 诚邀全天下修士,共渡难关。……
牧云归避开守卫,推开后窗,悄无声息跳入。她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朝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发现,才轻轻合上窗户。
牧云归转过落地罩,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停住。一个人影立在书架前,修长的手指按在书页上,正缓慢翻书。旁边香炉袅袅吐出青烟,烟雾朦胧,他的侧影显得颀长挺拔,脊背到腰身的曲线尤其好看。
牧云归肩膀慢慢放松,无事般上前,问:“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
“你说门外那些侍女暗卫吗?”江少辞合上书,将书册放回原位,轻描淡写道,“他们不知道。”
牧云归默然,说道:“你偷闯女子闺房,还敢这么嚣张?”
江少辞含笑,环臂靠在书架上,似笑非笑偏头:“要不是如此,我怎么能发现你不见了呢。”
慕策自以为支开了牧云归,没想到牧云归也支开了他们俩。江少辞进来时发现牧云归不在,着实惊喜了一瞬。
牧云归不想和他争辩这些,问:“他和你谈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兽潮的事。”江少辞伸手,打散空气中漂浮的青烟,百无聊赖说,“他怀疑我知道兽潮的成因。”
牧云归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轻声问:“那你知道吗?”
青雾色的烟在江少辞手指上缠绕,他慢慢收紧手心,烟雾被击溃,争先恐后从江少辞指缝中逃离。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腹处有细微的薄茧,一看就是一双握剑的手,虽然瘦长,但力量感十足。
江少辞把玩着手心的烟雾,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他侧脸,漆黑的眼珠定定锁着牧云归:“他告诉你什么了?或者,你看到了什么?”
牧云归接触到江少辞的视线,眼睛错开,眼睫微微下敛。江少辞看到牧云归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说:“是万象镜中那样的画面?”
之前在西流沙时,他们为了救人,情急之下闯入言适的万象镜。在那里,江少辞遇到心魔,遍地尸山血海,差点没出来。
牧云归的心魔是母亲、南宫玄、穿书女,而江少辞的心魔是无节制的杀戮。万象镜能映照出人内心的想法,恐惧、向往都在其列。江少辞看到那些场景,是不是说明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想的?
“不会。”牧云归用力打断他的话,说,“我相信你,你不会做这种事。”
江少辞勾了勾唇角,轻嘲道:“你无论是谁都相信。之前在无极派时,你救了那么多人,最后那些人却背刺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是例外?”
牧云归忽然上前,握住江少辞的手。江少辞手指收缩,下意识接住她的手掌。牧云归说:“你看,一年前你还全身带着魔气,碰什么毁什么,现在却能自如控制魔气。我救那些人是因为力所能及,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我有能力,就不会见死不救。我并没有指望过他们会回报,但是你不一样。”
“他们是陌生人,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江少辞眉梢挑了挑,意味不明反问:“朋友?”
江少辞尚未提亲,牧云归身为女子,总不能说是未来道侣。牧云归恼羞成怒,顿时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用力抽手:“那就不算。你走吧。”
江少辞收紧掌心,握着牧云归不让她走,顺势环住她肩膀:“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无论朋友还是亲人,我都只有你了。”
牧云归本来想把他推开,听到他的话,牧云归挣扎的力道变弱,最后缓慢停下,任由江少辞从背后抱着她。江少辞下巴放在牧云归头发上,清淡的熏香静静从他们身边晕染开,江少辞抱了一会,轻声说:“我要去昆仑宗了。”
他手臂收得很紧,说话时牧云归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牧云归静了一会,伸手覆住江少辞的手背,说:“我也去。”
“会很危险。”江少辞声音低低的,道,“桓致远和詹倩兮不足为惧,但宁清离我没有把握。我的剑法是他教的,修炼功法也是他安排的,若说天底下有谁最了解我,非他莫属。”
牧云归极轻地哼了一声,说道:“不是我吗?”
江少辞笑了,胸腔细微震动,气息铺洒在牧云归耳边,蹭的她那一小块皮肤又麻又痒。江少辞终于笑够了,忍着笑意说:“看在哪个方面。论起武功,还是他更了解一些。”
牧云归心想江少辞确实不会哄女人,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他还不接,难怪詹倩兮对他因爱生恨。
他跟他的剑过一辈子去吧。
江少辞发现牧云归没说话,他低头,问:“你生气了?”
“没有。”
听到这样硬邦邦的语气,就算江少辞是榆木脑袋也知道牧云归不高兴了。他轻叹了一声,手慢慢放松,环到她的腰上:“真的很危险。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你可能想太多了。”牧云归冷冷地纠正他,“我跟北境的人一起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北境安危,又不是为了你。”
江少辞沉默,现在他很确定,牧云归生气了。
他叹气,说:“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反而,我就是太相信你会为了我奋不顾身,所以才不敢让你去。慕策说得对,这是我和宁清离的恩怨,不应该牵扯你。我的修为在开阳境,魔气对上灵气又有十足优势,所以我敢说遇到桓致远、詹倩兮十拿九稳,但宁清离不一定。如果他也在六星,尚可一搏,如果他突破到七星,那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牧云归静了一会,问:“你之前说你感觉到极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对啊。”江少辞靠着牧云归松软的长发,说,“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天人感应,我又是第二次重修,很明显感觉到,照着这个趋势修炼下去,开阳境就是我的极限。我无法再进一步了,我不知道过去哪个环节出了错,如今,就算想散功重修也来不及了。”
修为分七个阶层,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玉衡以上就是强者的世界,之后每走一步都漫长而艰难,而最高阶段瑶光仅存在于传说中。便是在江少辞那个时代,仙道昌盛,百家争鸣,也没有出现过七星修士。
江少辞第二次达到开阳境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厉害了,然而他的对手更可怕。对他们这个层次的修士而言,丁点差距都是毁灭性的,一旦宁清离突破七星,那江少辞就危险了。
可是江少辞偏偏被斩断了前路,他没法修炼到满级再去报仇,只能去赌,赌宁清离也没有突破瑶光境,赌他能在宁清离进阶前杀了对方。
他拿自己的命赌无所谓,但是一牵扯到牧云归,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江少辞抱紧牧云归,说:“你留在这里,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如果我赢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找你,如果我没有回来……”
江少辞的声音停住,牧云归等了一会,问:“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江少辞无言,牧云归继续道:“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可是一到紧要关头,你还是这样独断自负。如果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也不会跟着你去。不过,如果我是凡人,无论感情有多好,恐怕最后我们都不会走到一起的。幸而我不是,这些年我苦修破妄瞳,就是为了这一天。确实,宁清离、桓致远每一个人修为都比我高深,但他们带去的人不可能各个都是高阶。我无法打败他们,总能在其他地方帮你。”
兽嘴里的烟静静升腾,阳光中似乎有金粉飞舞。牧云归停了一会,低不可闻说:“如果将来我有危险,遇到了一个比你强大的敌人,你会弃我于不顾吗?”
江少辞手臂收紧,额头抵在牧云归发顶,声音低沉又狠绝:“不会。”
牧云归覆住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同样紧紧握着他:“我也不会。”
江少辞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没,温暖湿润,飘飘然无所依,都让他心生惶恐。他抱紧牧云归,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帝女,您在屋里吗?”
侍女敲门良久,屋里没有丝毫动静。侍女脸上微变,她正要推门时,屋门从里面拉开。牧云归站在里面,衣冠整齐,表情平淡,问:“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