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淮晓色
谢云殊道:“回公主……”
他话还没说完,谢丞相暴起一把将谢云殊拉到身后,神色如常地对景曦点头:“臣是前来领旨谢恩的,先行告退,公主莫怪。”
“谢恩啊。”目送着谢丞相祖孙的背影,景曦若有所思,“谢恩,谢丛真还是把这个孙子舍出去了啊!”
云秋在一旁道:“能服侍公主,是他的福分。”
景曦被逗笑了,摆手道:“这话说的就过了——只是旨意都接了,谢丛真为什么还避本宫如蛇蝎,谢云殊迟早要嫁进本宫的公主府,现在躲得再急,难道还能躲一辈子?”
她促狭地用了个嫁字。
“走。”景曦收回目光,理一理袍袖,“随本宫进殿谢恩去。”
熙宁帝正处在深深的自得之中。
他自认为自己替女儿促成了一桩绝好的亲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双方会不会不理解他的慈父之心,拒绝接旨。然而出乎熙宁帝意料的是,不但谢丞相带着孙子来叩谢皇恩,一向骄纵的晋阳也爽快接旨。
熙宁帝慈父之心得到了满足,看向景曦的目光满是柔和:“晋阳,朕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十七岁的‘孩子’景曦朝熙宁帝露出一个笑来:“那父皇能不能答应儿臣一个要求,儿臣想尽早离京。”
“那婚事?”熙宁帝犹豫道,“朕想让你们二人成婚之后再离京。”
景曦立刻道:“从现在到办婚事,礼部少说要筹备半年——儿臣怎能在京城再待上半年,恐怕皇兄他们就第一个不同意。”
熙宁帝刚想说不会,转念想起太子和吴王竭力劝说要晋阳早日离京,话卡在了嘴里。
景曦假装没看见熙宁帝的停顿,央求道:“儿臣知道父皇舍不得儿臣,可是早日离京,分明才是对儿臣最好的——若是父皇同意,婚事也可以不办,只要将嫁妆和筹备婚典的花费全部让儿臣带走就行了!”
熙宁帝气笑了:“那驸马呢?”
“驸马也一起上路。”景曦立刻道,“只要父皇厚待儿臣,就算不办婚事,天下人也照样没人敢看轻儿臣,若是留在京城久了,招来旁人的忌惮和算计,儿臣才是真的要吃亏。”
她仰着脸对熙宁帝撒娇,毫不遮掩地给太子他们上眼药。提醒熙宁帝要不忘初心,别忘了她最初自请离京就是为了避祸。
“这……”熙宁帝被景曦说的有点糊涂,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但是一想竟然还有点道理。正准备搬出那句“待朕考虑一下”,就见梁平快步进来。
“何事?”熙宁帝问。
梁平看了一眼景曦,神色有些为难。
景曦无辜地回看过去,表示出她坚决要听的决心,宛如一个顽固的钉子户。
梁平:“……”
熙宁帝摆手:“说吧。”
梁平道:“皇上,六公主在殿外哭着求见。”
六公主是顾贤妃所生,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满宫公主都是到了出嫁时才有封号,唯有景曦格外与众不同,所以六公主从小就和景曦不对付。
熙宁帝一听就蹙眉:“她哭什么,跑到宣政殿前来哭,成何体统!”
一旁竖起耳朵听的景曦隐隐意识到有点不对。
婚旨刚下来,六公主就跑到宣政殿前来哭着求见……她不会是对谢云殊有意吧!
景曦果断地道:“既然六妹来了,儿臣就先到贵妃娘娘宫里坐坐。”
开玩笑,这个时候不跑,留下来尴尬吗?
熙宁帝蹙着眉,不过那份不满显然不是对景曦的,他示意景曦先走,顺便命六公主进殿来。
宣政殿殿门处,景曦和六公主擦肩而过。
年幼的时候,景曦和六公主确实屡有摩擦。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得宠的公主,谁都看不上谁。但六公主总是被景曦死死压上一头,因为宣皇后那时将六宫管的严严实实,哪怕六公主的生母顾贤妃颇为受宠,也不敢在宣皇后眼皮底下造次。
后来宣皇后薨逝,景曦的对手从六公主换成了她哥哥太子,从此六公主在她心里再没拥有半分地位,被景曦彻彻底底抛到了脑后。
时至今日,景曦早就不屑于将一个六公主放在眼里了,她甚至还礼貌地对着六公主微微颔首,就要举步离开。
下一刻她袖子一紧,六公主一把攥住了她的袖口。
“?”景曦疑惑回头,正迎上六公主被泪水浸泡的红肿狼狈的双眼,和泪痕遍布的脸颊。
六公主的话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父皇把谢云殊指给了你做驸马?”
果然如此。
景曦扬起眉:“是啊。”
六公主死死盯着景曦,眼神凶狠,如欲噬人:“你什么都要跟我抢,凭什么!”
景曦本来不想在宣政殿前和六公主吵架的,但是六公主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漫不经心道:“什么叫和你抢,六妹,那些本来就应该都是我的呀!”
说着,她将六公主死死攥住的衣袖往外一振,绯红的衣袖宛如水波蜿蜒,从六公主眼前一晃而过。
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让六公主暴怒起来。
“凭什么。”六公主咬着牙,“你我都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你就始终压在我头上,景曦,你算什么,不过就是仗着你母亲是皇后——现在你连谢云殊都要和我抢!”
“谢云殊是你的?”景曦索性不对她客气,“景嫣,你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说这句话之前你跟谢丛真打过招呼了吗?”
宣政殿里的人显然是被两位公主的冲突惊动了,景曦眼角余光瞥见,忽然心中一动。
她压低声音:“谢云殊根本不需要我抢,他是父皇亲自指给我的——甚至父皇还担心我不要他,景嫣,你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说出来,只会躲在背后耍手段——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你真可怜。”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深深扎进了六公主因为愤怒而格外敏感的神经,也使得她模糊了对外物的感知,只迫切地想要用最尖刻、最恶毒的语言撕裂景曦那层高高在上的画皮。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教训我!”六公主的语声都尖利起来,“景曦,端穆皇后已经死了多少年了,你还端着那副嫡出公主的做派给谁看——你真以为没了端穆皇后,宣家那满门的废物能站出来给你撑腰吗!”
她浑然忘了这是宣政殿前,三步一宫人五步一侍卫,竟然就这样嚷了出来。
景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压着金丝边的袖口。
下一瞬,她猝然抬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当头而至,落在了六公主的脸上。
第7章 疼爱
那一耳光既快又急,六公主甚至根本没来得及躲闪,只感觉面颊一阵剧痛,左耳嗡嗡作响。
六公主踉跄一步,鬓边白玉簪落地,一声脆响,玉簪碎落满地。
她下意识捂住左颊,还有些恍惚。直到耳边的嗡鸣和眩晕完全消退,六公主才意识到,她是被结结实实抽了一耳光!
巨大的屈辱和难以置信的恼怒同时涌上心头,六公主猛地抬眼,目光如欲噬人:“景曦!”
“景嫣!”另一道更加恚怒的声音从六公主身后传来,“你放肆!”
在听到这声怒喝的同时,六公主僵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这里是宣政殿殿门口,而她刚才,就在宣政殿门处,众目睽睽之下挑衅皇姐,然后被抽了一个耳光!
六公主颤声道:“父皇……”
熙宁帝定定盯着六公主,此刻他看着这个一向受宠的女儿,眼中满是失望和恼怒:“景嫣,你就是这样对你皇姐说话的?”
先挨了一耳光,又被熙宁帝如此责备,六公主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父皇,她打我,她打我!”
景曦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边,闻言缓缓开口道:“父皇,儿臣身为女儿不忍听亡母受辱,因此动手,但身为长姐,不该擅自责打妹妹,请父皇责罚。”
她如此一说,反而更显得六公主无理取闹。熙宁帝转向景曦,语声柔和些许:“你维护母亲尊严,哪里有错?”
紧接着他再看向六公主,已经满是失望:“贤妃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看六公主的神色,她大概是觉得天都塌了。
心上人落进素来不和的姐姐手里;自己挨了一耳光,丢尽面子;父皇还不替自己做主,反而站在姐姐那边。
就在这时,顾贤妃终于匆匆赶到了。
“皇上!”贤妃匆匆赶上前来,目光在六公主狼狈的面容上一凝,然后拜下身去,“阿嫣犯错,是妾管教不力,请皇上降罪!”
熙宁帝并不是一个对妃嫔儿女苛刻的人,如果是往常,早就一笑置之。然而这一次,他罕见地疾言厉色起来,甚至都没有叫贤妃先起身。
“母妃!”六公主带着哭腔唤了一声。
顾贤妃保持着俯身请罪的姿势,没有理会六公主的哭泣,道:“阿嫣是个倔强脾气,她冒犯了晋阳公主,本宫先代替她向公主赔罪。”
六公主抽抽噎噎想说些什么,被顾贤妃一眼瞪了回去。
景曦冷冷道:“本宫不接受,六妹辱及端穆皇后和辅国公府,贤妃娘娘,恕本宫直言,不要说是六妹,就是你也担不起这个罪过!”
她厉声道:“辅国公府是端穆皇后母家,孝安太后母家,更是父皇母家!本宫不知道六妹这份底气是谁给的,是贤妃你还是太子,居然纵容她至此,不敬嫡母、不敬皇祖母,这就是顾家的教养吗!”
顾贤妃的脸色变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六公主,却见六公主垂下头去,似乎在躲避母亲的目光。顷刻间顾贤妃就知道,晋阳公主说的是真的。
她头一次后悔自己当年为了和宣皇后打擂台,为了专心培养太子,居然将这个小女儿纵成了这样浅薄愚笨的模样。
熙宁帝沉默片刻,像是缓下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原本那种极其暴怒的声色已经没有了。
只是他这样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反而更让顾贤妃心惊胆战。
“贤妃,宣家是朕亲封的辅国公府,孝安太后是朕的生母,端穆皇后是朕的元配嫡妻,也是朕的表妹,如果谁看不上宣家、看不上孝安太后、端穆皇后,尽可以自请离宫,不必非要和孝安太后、端穆皇后一起写在玉牒之上。”
顾贤妃再不敢接话,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妾知错了,阿嫣也知错了,必然再不敢了——是不是,阿嫣,是不是!”
六公主也被那句“不必写在玉牒之上”吓呆了,再被母妃疾言厉色地一喝,煞白着脸浑浑噩噩跟着跪了下来:“儿臣不敢,儿臣不敢不敬孝安太后、端穆皇后。”
景曦从旁插口道:“六妹对谢公子有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本宫居然不知?”
她这么一打岔,熙宁帝顿时又想起了六公主的来意:“你对谢云殊有意,朕怎么不知?”
六公主今年才十五岁。她对谢云殊有意之所以没有说到熙宁帝这里,一是因为害怕熙宁帝猜疑太子想用妹妹的婚事拉拢谢丞相,二是太子和顾贤妃也犹豫不决。
谢云殊从前不是没有人为他说亲,但哪怕说媒的人踏破了谢家门槛,都被丞相夫人和裴夫人一一替他推拒了,谁能想到就耽误这么些时候,皇帝就突然给他赐婚了?
顾贤妃生怕六公主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抢先道:“阿嫣她年纪小,心性未定。”她瞥了一眼眼泪又快落下来的六公主,“她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欢的,不过是胡闹罢了。”
顾贤妃这句话确实是一片慈母之心:为了六公主的名声着想,决不能传出她爱慕姐夫的流言来。
然而她的慈爱六公主未必能理解,景曦在一边看着,都替六公主止不住的尴尬委屈。
熙宁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盯着顾贤妃看了半晌,才道:“景嫣不懂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就要好好管教,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禁足一月,罚俸三月,若有再犯,就让她到佛堂里静心一年半载。”
顾贤妃不敢辩驳,强拉着六公主谢恩。又听熙宁帝道:“景嫣也不小了,若有什么看中的人,就将婚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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