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淮晓色
少傅雷渊猛然起身,苍老的眼里射出怒火∶“吴王,你竟敢行此等悖逆之举!”
吴王没有理会这位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大人, 只是静静注视着御座上的熙宁帝∶“皇城禁卫已经杀的差不多了,不会有援军再来, 父皇,请您效仿前朝明帝,传位与我。”
前朝明帝,因为忌惮惠和太子势力强大,动心要杀惠和太子,却提前走漏风声,遭到疯狂反扑。最终明帝不得已写下传位诏书提前退位,惠和太子登基,即后来的武帝。
刚强直理曰武,威强睿德曰武。能以武为谥号,说明这位皇帝文治武功出众,威而有德,是一位非常出众的帝王。
吴王请熙宁帝效仿前朝明帝,自然是自比武帝,雄心勃勃。
“泰路两道的巡检司?”熙宁帝没有因吴王的话爆发出滔天怒火,反而看着吴王身后广场上黑压压的军队,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是。”吴王平静道。
他这种平静固然可以理解为大势在手,无所担忧,所以平静。但实际上,熙宁帝过分平静的态度让吴王有些提防,所以他不准备再说下去。
他道∶“呈上纸笔,请父皇下旨传位。”
吴王此刻在殿外,他的人簇拥在身边身后,那这句话他是对谁说的?
众人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殿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手中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里摆着御笔、御墨、御砚,以及一卷空白的圣旨。
“三福!”坐在熙宁帝身侧的柔贵妃最先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惊叫起来。
这个人居然是太监总管梁平的大徒弟,三福!论资排辈,他的资历还在近来很得用的四喜之上。看着他,梁平的脸色立刻变了。
殿内气氛更加凝重,有人低低地抽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你居然能把手伸到朕的身边来!”熙宁帝看着三福,叹了一声。
三福走到御台不远处,立刻有一把龙骧卫的钢刀指住了他的咽喉,逼得他站在原地,无法再往前。
熙宁帝冷冷看着吴王,寒声道∶“逆子!”
吴王不避不闪,迎上了熙宁帝的目光∶“如果有选择,儿臣并不想做逆子。”
他的目光在殿中逡巡,从惊慌的霍侧妃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了空荡荡的席位上。在之前的很多年里,他坐在席上,身边坐的是另一个女子,也是他唯一的王妃。
再往上,后妃那一席里,原本应该坐着他的母亲。
然而她们现在都不在了。
吴王微微失神,然而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失神的时间极短,几乎没有人看出。所有人只听吴王面无表情地开口∶“父皇,您还在等什么呢?”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比殿外呼啸的风更加森冷∶“如果父皇不愿意的话,必然是有小人从中挑唆,既然这样,那儿臣就只能清君侧,诛小人了!”
“去。”吴王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去将睿王殿下请过来。”
殿内惊呼之声响起,而吴王身边的军士已经越过殿门,就要去抓睿王。
饶是景曦,此刻心也不由得微微提起,因为她知道,以吴王的忌惮,睿王之后必定就要轮到她。
随着吴王身边的军士越入殿门,殿中顿时混乱起来,靠近殿门的朝臣宗亲惊慌起身,向御台处躲去,有人甚至打翻了桌子,菜肴泼洒满地。
作为熙宁帝唯二成年在场的子女,景曦和睿王的席位离御台极近。而龙骧卫哪里能容得叛军逼近御台,不待熙宁帝吩咐,便有数名龙骧卫飘身而出,招招狠辣,与来人战在一处。
一片混乱里,熙宁帝面色铁青。
他拿起面前桌案上的一只青瓷酒盏,重重摔了下去。
那只酒盏看上去很普通,很寻常,寻常到它摆在那里有些格格不入。青瓷本来就是平凡的瓷器,不该摆到皇帝面前,更何况它做工也不算精细。
和玉瓷、雪瓷、洞窑瓷这些珍贵的名门瓷种比起来,青瓷唯一的优点,就是碎裂时响声格外清脆。
酒盏落地,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裂声。
下一刻,仿佛有一阵风从殿内刮过,又好像后殿里藏着一只上窜下跳的猫,一点不易察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这声音落在吴王耳中,如同晴天霹雳。
无数黑衣人从后殿涌了出来!
他们的黑衣与龙骧卫黑衣不同,而是禁卫的麒麟服!
熙宁帝寒声道∶“将吴王拿下!”
“是!”禁卫统领邹覆海高喝一声,紧接着无数禁卫潮水般往殿外吴王的方向扑去,丝毫不在乎广场中还有很多叛军。
吴王面色骤变,在护卫的护持下向后急退而去,然而禁卫的麒麟服已经近在眼前!
吴王遇险,为什么广场中的叛军没有上前救援?
——因为广场外,西宫门的方向处,刀兵喊杀之声传来!
此次谋反,吴王动用了泰、路两处巡检司的兵马。承天殿外的军士,只是其中一部分。绝大多数叛军,在两位巡检使的带领下展开了对城防司和禁卫的屠杀,意图趁除夕之夜百官入宫时,彻底掌控整个京城。
戍卫皇宫的禁卫应该已经在他们进宫时就被悉数杀死,现在西宫门处怎么会传来刀兵之声?
吴王脚步凌乱向后退去,面上的平静已经全部敛起。
在禁卫如同潮水般从后殿涌出时,他就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成了真。
“原来父皇早有准备!”
极度惊怒过后,吴王眼底浮现出一丝玉石俱焚的疯狂来。
殿中有很多禁卫,西宫门处有援兵前来,眼看熙宁帝早有准备,一切无力回天,自己方才志得意满,然而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小丑。
但现在他还有广场上这一批叛军,一批携带了弓箭的叛军!
只要此刻万箭齐发,饶是禁卫军人再多,也不可能以人身硬抗弓箭。
吴王思绪几转,不顾面前一位护卫被禁卫一刀劈倒,鲜血四溅,血滴泼洒在他面颊上,用力举起右臂,做了个向下劈斩的动作。
与此同时,在吴王高高抬起右臂那个瞬间,无论是禁卫还是叛军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叛军服饰的人站在了吴王身后。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却没有当一回事——吴王的叛军,站在他身边保护他,这是很自然的事。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吴王颈侧。
吴王愕然瞪大了眼,下意识想要偏头去看,颈侧的皮肉被刀刃割破,流出血来。
“叛逆住手!”擒住吴王之后,那人当即高喝一声,“吴王被擒,通通束手投降,若有反抗者,就地诛杀!”
叛军们的动作全都僵住了。
追随吴王叛乱,结果现在吴王先被拿下了。眼看前有狼后有虎,如今反抗,难道还有活路吗?
正在这时,只听嘈杂之声自外传来,随着人声逼近,通往承天殿的宫道上也被火光照耀,亮如白昼。
熙宁帝毫不惊慌,反而面现喜悦。
来的是一支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军队,他们刀锋上的血还未干,眉眼间隐带煞意,为首将领身着铠甲,手提钢刀,刀身上的血槽里有血滴落下来。
“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逆臣秦松、白德辉已经被擒!”
随着这句话,场中的叛军再无侥幸之心,一个个慢慢将兵刃放了下来。有人不甘心,想做殊死一搏,却被一刀砍掉了首级。
熙宁帝起身,因为起的太急太快,身体还晃了一下,被一旁的柔贵妃及时扶住,朗声笑道:“孟卿劳苦功高,今又立下大功,朕必重重奖赏,以慰孟卿!”
至此,殿中众人一颗心渐渐放下,有心人都看得明白,吴王决意谋反,但皇上更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才能及时部属,将吴王的谋划扼杀于此。
当看向吴王时,熙宁帝面上的笑容敛起,他看着被禁卫制住,绝无挣脱可能的吴王,从御阶上下来,走到吴王不远处,深深叹了口气:“你对朕的怨气,就这样难以化解,非要走上邪路吗!”
吴王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这张既是君王又是父亲的面容,感觉熙宁帝仿佛变得更加苍老了。
一开始的志得意满,发觉变故时的惊慌不甘,至此全部化成了一种更深的平静。
“没有怨气。”吴王摇了摇头。他颈侧的伤口还在流血,看上去格外凄惨,“母妃死时,儿臣心中确实有怨,但想通母妃的苦心之后,就没有怨气了。”
熙宁帝眼底隐含悲哀,发狠般一指吴王:“你说你心中无怨,那你为何要行此悖逆之举!”
“儿臣说心中无怨,父皇会相信吗?”吴王反问。
他惨笑一声:“儿臣对父皇没有怨恨,但父皇不会相信,百官不会相信,那么儿臣究竟有没有怨就不重要了,因为父皇不会再信任儿臣——既然如此,除了拼死一搏,难道还有其他路可走?”
殿内一时静寂无声。
熙宁帝凝视着吴王的双眼,见他眼神不似作伪,痛惜不已,默默合上了双眼。
如果吴王此言为真,那就是说,他是被人心猜疑逼反的。因为除了逼宫谋逆,他已经没有其他出头之机了。
这就是人言可畏吗?
没有人敢开口,甚至没有人敢直视熙宁帝。就连睿王也默默垂下了头,唯有景曦凝视着熙宁帝的背影。
她当然知道流言的力量,因为她和她的母亲,一直都处在遍地流言,满眼攻讦的环境里。
哪怕你不想造反,但皇帝认为你想反,甚至只是你可能会反,那你就只能反。
就在这时,景曦的眼瞳突然微微一缩!
熙宁帝和吴王不远处,三福被两名禁卫押住,正以五体投地的姿势伏在地上。
所有人都没有提防这个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然而景曦在看到他的瞬间,心突然不轻不重地一紧。
从她的席位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三福的面容,他半抬着眼,虽然看上去狼狈,半睁半闭的眼却很亮,有一种鹰隼一般的狠厉决然。
——他目光所对之处,是熙宁帝!
这殿中没有第二个人的角度像景曦这样巧妙,能正好注意到三福的眼神。在注意到三福眼神的瞬间,景曦只觉得浑身泛起一阵森寒来,因为她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不死不休,非杀不可的决然。上一世她死在刺客剑下时,吃痛抬头,就曾迎上了这样一双眼眸。
景曦本该立刻出声警示的,但不知为何,话卡在了她的喉咙里,顿了一顿。
这时,熙宁帝已经做出了决断:“吴王谋逆,罪无可恕,念及骨肉人伦,朕不忍辣手以待,即日起削去王爵,幽禁春华园,终生不得出。”
在他话音落下之际,一声尖锐的惊呼响起:“父皇小心!”
就在景曦出声示警的那一刻,熙宁帝余光望见被按在地上的三福不知如何突然暴起,挣脱了禁卫挟制,朝他猛扑而来,袖中寒光闪烁!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看似瘦削的太监能暴发出这种接近恐怖的力量,更没有想到方才已经被搜过身的三福身上居然还藏了一根长针,针尖隐隐泛着幽暗光芒,显然针身淬了毒。
“护驾!”邹覆海暴喝一声,当空急扑而至,然而熙宁帝距离三福太近,变起仓促,营救不及。
一旁的禁卫慌忙中拔刀而起,重重劈向三福后脑。刀锋入肉,鲜血狂喷而出!
然而三福状若疯狂,硬生生受了那一刀,却仍然去势不减。在第二刀斩落之前,针尖已经刺进了闪避不及的熙宁帝左臂!
一切变故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第二刀收势不及,携风急斩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吴王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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