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来桑却不看她,低低道:“我在南晏,有幸见到永禄爷御笔书写的八个字——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也从赵胤嘴里了解到这八个字的含义。由此,我也明白了祖父生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南晏水土肥美,却不便放牧。兀良汗人,就该呆在兀良汗人的地方,创造兀良汗自己的宏图伟业。我突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只有和平,才是兀良汗的生存之道。”
时雍深吸口气,突然就明白了教育的重要。
若不是来桑在南晏那几个月,每日里跟着赵胤下棋,问这问那,想必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和平的真正意义。
“二皇子,你说得很对,很好。若你来日做了大汗,一定要记得今日的话。”
来桑扭头,“赵胤曾说,他是以杀止战,而我能做的,是止杀止战。如果你和赵胤今晚死在兀良汗,这宿怨便再也解不开了。”
…………
月朗星稀,营地里稀疏的灯火,照不透黑夜。
飞虫和蚊子围着火把在嗡嗡地叫,看押赵胤和半山的毡帐周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来桑带着两个侍卫,提着灯和食盒走过去。
守卫立马上前,“二皇子,大汗吩咐,任何人不可……”
啪的一声,来桑上前一个巴掌抠在他脸上,怒气冲冲地道:“不可漏放一人离开猎场。父汗的话,本王不比你听得清楚?要你他娘地告诉我?”
“二皇子……”那人捂着脸,无辜地看着他。
“滚开!”来桑漆黑着脸,“父汗说不可放跑,没说不许本王来看看无为。你不知道无为救过本王的命么?你不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
那侍卫愣愣地摇头。
来桑又猛地推搡他一下。
“不知道就去读书。滚远点。”
那人被他推得连连后退,旁边的人都知道这二皇子的暴脾气,见他腰悬大刀,迟疑一下都没敢再靠近,而是彼此交换个眼神。
“二皇子快些出来,免得小的挨罚。”
来桑哼声,不理会他的吩咐,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无为,来吃东西了!”
侍卫将手上的灯火提得高了一些,可是,来桑的吼声突然变弱,一双瞳孔莫名放大,震惊地看着斜躺在地的无为。
第575章 诓人骗情
“二皇子——”
无为看着来桑,惊了一下,慢吞吞地爬起来就要行礼,来桑赶紧阻止他,又从侍卫手下接过油灯,凑近他仔细端详。
“怎么搞的?”
无为那张本就有旧伤的脸上,又添了新伤。刚上的药末被血迹裹在一起,看上去极是可笑。
他望了来桑一眼,没有说话,侧脸看一下背后的阴暗处。
来桑这时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半山先生。
他身上的伤显然比无为更重,更可笑的是,脖子上裹满了白布条,将他整颗脑袋勒得高高耸起,鼻子、额头都有渗着鲜血的白纱布,身上那件素白的孺袍也溅染了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来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形。
他怔愣片刻,呵的一声。
“你俩打架了?”
无为没有否认,“他先动的手。”
半山的声音幽幽传来,气若游丝一般:“我……根本没打伤你。你是装的……还对我……痛下重手。”
装?
那么重的伤怎么装得出来?
来桑沉声,“你是要打死他了,那才叫打伤吗?”
半山听到这个是非不分的二皇子说话就来气,眼皮勉强掀了掀,扫了来桑一眼,嘴皮一张一合,有气无力地道:“他不是……我……徒弟。”
无为慢吞吞抿唇,“他不是我师父。”
来桑一听这话,差点笑得岔了气,双臂环抱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是打架辨师徒?稀奇!”
无为瞥他,没有吭声。来桑看他伤成这样,觉得自己的笑声不合时宜,将拳手凑到嘴边,轻咳一下,清清嗓子,敛了敛表情,转身将侍卫手上的食盒拿过来,放到地上。
“给你带了点吃的,别干熬着,吃了再睡。”
无为与他对视一眼,看着侍卫揭开食盒盖子,愣了愣,苦笑一声。
“二皇子,这是我的最后一顿了吗?”
食盒有酒有肉,装得满满的,仿佛堆成了小山,哪里是无为一个人能够吃完的量?
来桑无所谓地说道:“吃不完剩着。别给那坏老头吃。听明白了吗?”
无为嗯声,没有动弹。
来桑很好奇他是怎么变回来的,但是有半山先生在此,他不好多问,只是急吼吼地将筷子塞入无为的手里。
“赶紧吃。有这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呢。”
无为:……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无为站起来,朝来桑深深揖礼,来桑不耐烦地挥挥手,“最见不得你们这种繁文缛节,我走了。”
几个侍卫手持刀枪,严阵以待地守在帐外,看到来桑领了侍卫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二皇子!”
“二皇子慢走。”
走什么走?
来桑负着手四平八稳地站着,拉着个黑脸望了众侍卫好一会,突然朝侍卫中个头最高那一个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那侍卫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走近,发现自己比来桑还矮了半个头,肩膀都缩了下去,“二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来桑低头,盯他片刻,手指向毡帐。
“里头的二人,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看守的?就由着他们打架?”
侍卫见二皇子追究这事,一脸无辜地抬头,“回二皇子话,不是我们看守的时候打的,是带回来看押的时候,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动了手,拉都拉不住……”
来桑挑挑眉,“然后呢?”
侍卫低头,“碰巧看到褚老在那儿,检查一下伤势,就把他们带入帐里,包扎了伤口……就,就成这副模样了。”
“看两个人都看不好,要你们何用?幸好没打死,要是打死一个,明儿父汗不剥了你们的皮。”
“小的知罪。”
“哼!”
来桑骂咧两句,领着侍卫回了帐。
帐门一关,一个侍卫守门,一个侍卫在内间换了身衣服,摇身一变,就成了兀良汗的伊特尔公主——时雍。
原本他们是准备带人过去,想办法把赵胤换出来的,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时雍走到来桑面前,“二皇子。大恩不言谢。”
她正要施礼,就被来桑阻止。
“别跟我说这个。”来桑横眉竖眼,不悦地看着他,“褚道子也是你们的人。”
假无为变成了真无为,在侍卫的眼皮子底下调包,是如何做到的?
从个高侍卫的口中可知,褚道子为赵胤疗伤的过程,是唯一可能脱离侍卫视线的机会,二人最有可能在那里调包。褚道子若不是赵胤的人,来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时雍摇了摇头,也是纳闷。
“据我所知,他不是。”
来桑深深看她,没有从她脸上察觉到半分撒谎的痕迹,又是重重哼声。
“你最好没有骗我。”
时雍知道他的性子,顺着说了几句好话,又望了望帐外,淡淡一笑,“不论是何原因,咱们的难关总算度过一半。天快亮了,我不能再逗留下去,告辞。”
来桑不悦地抿着嘴,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心里却在琢磨,什么叫“度过一半”。
来桑不知道这个无为也不是真正的无为。在他看来,无为要么是早早被安排在半山的帐下,认他为师,要么就是后来被赵胤策反。
毕竟赵胤的策反能力天下一绝。
如今来桑细思,自己都有些惊讶,在南晏短短几个月,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受了赵胤那么深的影响。其实,赵胤很少同他谈正经话题,无非是下棋扯闲,就着下棋的工夫,他问起,赵胤才会答,并不主动说些什么家国大事。
来桑挠了挠头,咬牙恨声。
“赵胤老贼,就不是个东西,杀人诛心,诓人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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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得很快,时雍回到帐中,没有机会再去找褚道子,在这节骨眼上也不能到处打探,索性憋着疑惑,合上眼睛小眯了一会儿,养精蓄锐。
刚刚睡着,就被塔娜摇醒。
“公主,快醒醒,快醒醒呀。”
时雍疲惫地睁开眼,一抹灿烂的阳光从毡帐的木窗透进来,刺得她打个呵欠,止不住地流泪。
“什么事呀?还没睡饱呢。”
恩和比塔娜嘴快,“无为先生和半山先生昨夜打架,两个人都受了重伤。公主快去看看吧……”
时雍又打个呵欠,倒了下去,状若不在意地懒懒一叹。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别吵我,没睡醒。”
塔娜和恩和对视一眼,满眼诧异。
一个半山是公主说对她极好,吃羊肉都想着要第一个送去的人,一个无为是昨夜发生冲突时,公主想要维护的人,怎么就睡一觉起来,就都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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