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茴笙
人群大哗。
时年揪住杨广衣袖。惊疑道:“他们说什么?潼关破了?潼关怎么会这么快就破了!”
她明明记得历史上,长安城是撑了半年的,现在居然才一个多月。潼关就破了……
她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洛阳沦陷后。百姓们仅剩的指望就是有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将军镇守,加上潼关的二十万大军。可保长安无虞。
可如今,却陡然听说潼关已破,连皇上都逃了?!
日夜恐惧的事成为现实。所有人都慌了。唯有监斩官还保持着理智,厉声道:“胡言乱语!陛下好好在大明宫里坐着,何曾出逃!你这是污蔑圣明天子清誉!”
“是吗?”聂城扬声道。“那今日黎明,延秋门打开所为何事?城门又是为何而开?陈玄礼将军整编六军。选了九百匹马。护送陛下、贵妃、皇子皇孙、重臣近侍连夜出逃。弃长安城和满城百姓于无物。这些,明府当真一无所知吗?”
监斩官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百姓们原本还有不信的,听到这里再无怀疑,台下顿时乱作一团,哭声、骂声、哀嚎声响彻云霄。有人大喊:“安禄山要来了!我们不能等死!逃啊,赶紧逃啊!”
这声音惊醒了大家。人群四散奔逃,聂城趁机抓住时年的手,说:“走。”
有官兵还想阻拦。然而大概是百姓们太慌乱,竟接二连三地撞上来,他们被阻挠不得上前,就算有勉强挤过去的也被聂城几招打发,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四个人逃远了。
直到逃到僻静处,时年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死里逃生了!她一把抱住聂城,兴奋地又蹦又跳,“我以为我死定了!我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
聂城由着她抱了自己一会儿,才两根手指按上她肩膀,推开一点,“有独孤玉郎在,怎么会让你死呢?”
时年眨眨眼睛,犹疑回头,却发现杨广负手立于不远处,神情看似平静,目光却不咸不淡落到自己手上。她惊觉自己还搂着聂城的腰,这里毕竟是古代,这样好像是有点……不成体统哈。
她松开,正想说点道貌岸然的话粉饰下,却又看到杨广身后还站着十几个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只是神态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百姓。
刚才聂城说什么?有独孤玉郎在,不会让她死……
杨广掀唇一笑,“阁下好本事,是早算准了我有后招,竟能忍到最后一刻。只是你就不怕出点什么意外,这胆小又怕死的小娘子就没命了?”
“玉郎算无遗策,又怎么会让自己出事?我不过是对你有信心。”
时年听着他们打机锋,皱起了头。聂城瞥她一眼,“方才多亏玉郎身后这几位义士,当众喊出‘潼关已破、皇帝出逃’,又在我们逃跑时暗中给官兵使绊,否则,我们也没这么容易逃出来。”
刚才是他们喊的?时年一愣。所以,那喊声不是巧合,而是杨广的人在救他们,可他不是说他没有救兵吗……
“皇帝真的逃了吗?”她忽然问。
“真的逃了。”
“那你们知道吗?”
聂城顿了顿,“知道。”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时年点点头,“难怪你们敢两个人就来劫法场。”
时年若有所思,一回头却发现聂城正盯着她。她眼珠子一转,“干嘛,心虚啊?怕我生气?”
时年摆摆手,“得了吧我早习惯了,这种事都生要气那就气不完了。”
有些事一想就明白了,聂城和布里斯提前收到皇帝出逃的消息,于是决定劫法场救人。他们肯定把这个消息当做了最关键的一刀,但这一刀却不急着劈出来,因为聂城认定杨广不会乖乖受死,肯定会有人来救他。而根据他们之前的情报,救他的人十有八九和安禄山有关。
所以,他们在刑场上百般拖延,终于等到那边按捺不住出手。
时年看着杨广,“不介绍一下这几位壮士吗?”
杨广神情倒是从容,“这几位是范阳节度使留在京中的密探,现在都奉命听从于我。”
果然。
时年恨恨地想,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都知道他们不会死,只除了她。提心吊胆的也只有她一个。
不行,这么一想还是有点生气!
“你不是说,范阳节度使不一定会派人来救你吗?”
“我这么说过?哦,我是说过。”杨广一脸抱歉,“真对不住,我又说了假话。”
我看你就没说过真话!
“玉郎说笑了。你此番立下奇功,助范阳节度使攻下潼关,他怎会不来救你?”
杨广笑容一敛,目光如针般刺向聂城,男人却像是没看到,继续道:“潼关本是天险,易守难攻,若闭城不出,叛军一时半会儿根本奈何不了什么。只可惜皇帝听信谗言,竟疑心高仙芝将军与安禄山暗中勾结,勒令他出城迎敌,结果中了敌军伏击。二十万大军,就这么一朝葬送。”
他顿了顿,“至于,那个谗言是怎么传到皇帝耳中,听说是有一封密信,罗织了高仙芝的诸多罪状。这个信是怎么来的,玉郎可否告知一二?”
杨广和聂城对视。时年有个感觉,仿佛直到这一刻,杨广才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才真正把聂城看到眼里。
片刻后,他扬起唇角,轻轻笑了,“猜得没错,是我写的信。我入宫也是为此。古来帝王多疑,尤其是年迈昏聩的帝王。买通近侍,再加一封假信,有时候诬陷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你这个跟班,倒是比主人聪明许多。”
时年没理他话里隐隐的嘲讽,满脑子只是想着,所以,这才是潼关这么快被攻破的原因吗?因为杨广?
她记得,历史上李隆基的确怀疑过高仙芝和封常清,但他当时的选择是斩了他们二人,改派哥舒翰守城。直到哥舒翰守了潼关半年,他才又在奸臣的蛊惑下疑心哥舒翰,强逼他出城迎敌,最终酿成大祸。
可如今,因为杨广一个人,就让长安提前了半年沦陷!
他的计划看似简单,但他一个才过来三个月的外来人,无根无基,却能在复杂的朝局里敏锐地切中要害,这样的眼光和手段……简直狠辣!
那夜在牢里的画面又浮现眼前。他果然如他所说,以一己之身,搅动大唐风云,让李氏皇族子子孙孙不得安宁。
时年知道,独柳树刑场的混乱很快就会传遍长安城,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人人都在说皇上逃走了。恐慌的百姓涌到大明宫前,指望能有奇迹,回应他们的却是宫门打开,背着包袱的宫人三五成群,仓皇出逃。
天塌了!
百姓终于相信自己已经被皇上抛弃,长安城顿时陷入混乱,胆子小的收拾东西逃命,胆子大的却开始作乱。城内盗贼四起,不仅达官贵人的宅邸被抢劫,还有人闯到大明宫骑着毛驴在含元殿上放肆。往日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宫,如今却如无人之地,任凭草民驰骋,再无半分至高皇权的威严。
到了下午,事情愈发不可收拾,因为盗贼竟然放火烧了朝廷存放财帛的左藏大盈库……
“疯了疯了,我看这些人都疯了!现在该怎么办呀?”时年道。
聂城看着前方,众人早已换过衣服,行走在朱雀大街上。往日繁华气派的长街如今满地狼藉,不断有逃窜的百姓经过他们,远处还有黑烟冲天,不知又是哪里着火了。
这样的兵荒马乱,倒是方便了他们,毕竟没人顾得上几个无足轻重的逃犯。
和时年的揪心不同,在场男人们的反应都很平静。聂城说:“这些不关我们的事。李隆基逃走前在长安留了人,等他们反应过来,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
“当然不能就这么看着。”
聂城说完这句就不说了,时年愣了下,反应过来。
她转头,看向杨广,“嗳,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去跟范阳节度使复命吗?”
潼关虽破,长安到底还没落入叛军手中,安禄山如今正带着大军赶来,杨广是打算去迎接他吗?
杨广:“怎么,你还要跟着我啊?”
时年白他一眼,“废话,难道你不要我跟着你啊?你舍得我走?”
她本意是说杨广还要靠自己回家,不可能让她走,落到旁人耳中却生出了别的意味。杨广身后那几名随从彼此对视,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时年还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眨巴着眼睛盯着他。杨广眼中也浮上笑意,“我自然是要出城的,但不是去迎范阳节度使。”
“那你……”
“不知天子车驾行至何处,我很感兴趣,想追上去看上一看。”
“追天子车驾?”时年不可置信道,“你不会还没折腾够,还想着暗杀李隆基吧?他已经很惨了,大哥你行行好,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你觉得我不动手,他就能安心走了?”
时年卡住。
杨广唇畔含笑,眼神却透出股冷,“国都沦陷、山河倾颓,千秋伟业化为灰烬,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宠幸奸佞,你觉得如今满朝文武、六军将士心中怨气有几何?这一路不可能平顺。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一定会出事。”
是了,他们这一路确实走得不顺。很快就出了那次震惊史册的哗变。
就在马嵬驿。
“你既然知道,何必还去……”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你是陪我呢,还是不陪?”
时年很纠结,她肯定是不可能和杨广分开的,但她也实在担心他再做出点什么。聂城说了,不能让杨广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后果,现在他已经搞了太多事情,她是真的怕了。
“玉郎既然要去,我们自当相陪。年年,别想了,我们跟玉郎走。”
聂城这么说了,时年立刻放弃思考,反正他是队长,真出了事有他担着,她乐得轻松。
她一副乖乖听从的模样,看得杨广眉头一跳。
这个男人他记得,当初在平康坊时就和她在一起,她说是她的跟班,但他知道这纯粹是瞎扯。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看起来很信任,也很依赖他……
随从恰好牵来几匹马,时年一看脸色就白了,“干、干什么?”
“要追天子车驾,难道用走的吗?当然是骑马了。”聂城说。
“没有马车吗?一定要骑这个?你们去搞个马车来好不好!”
“没有,您受点累跟我一起骑吧。放心我骑马很稳的。”
“骗鬼吧!你上次就差点把我颠个半死!我不相信你了!”
时年很悲愤。8012了,她连砍头都逃过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骑马?!
聂城要强行抓她上马,时年抵死不从,正纠缠个没完,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轻轻一拽,就把人抢了过去。
时年愕然抬头,杨广问:“你不会骑马?”
“……啊。”
“一点也不会?”
“可能……会一点点。”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笔出一点点,杨广想了想,说:“那你和我骑同一匹吧。”
时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到了马上,然后男人翻身一跃,坐到她身后,“好了,走吧。”
一直到骏马奔驰在朱雀大街上,时年还没想明白,她是不想和聂城骑一匹马,但她也不想和杨广一起啊?她就不想骑马,他横插一脚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想这些也晚了,好在杨广的骑术似乎比聂城好一些,马骑得很稳,她也就不折腾了。
很快,众人到了城门附近,这里百姓更多,全部争先恐后往外逃。虽有戍守的士兵,却也形同虚设,没人查验过所文书,反而满脸忧心忡忡,一副也很想逃的架势。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时年心情有点复杂。其实这一天她的心情都很低落,之前还勉强忍着,此刻看到抢着逃离的百姓,终于忍不住了。
这里是长安城,是当今世上最繁华的城池,她还记得初到长安那天,自己是怎样被这里的物阜民丰、歌舞升平所打动。百姓们在这里安居乐业,祖祖辈辈守着同一个家园,以为会永远这样安宁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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