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女子似乎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第二十一章 万字章三合一
雨雾朦胧, 娄诏身子微僵,视线看着那缓缓起身的女子,想要确认一般一步步前行。
每走一步, 眼神便黯淡一分, 最后站在离人两丈处。
女子撑伞站起, 脸上神情微诧, 开口唤了声:“妹婿?”
“堂姐。”娄诏回应,看去地上燃着的堆纸钱, 刺伤眼睛一样猛然别开。
冯寄翠现在也看清了娄诏,一身崭新的锦袍,玉树风华。几乎全扶安的人都知道,这位现在就是新科状元。
只不过,冯寄翠没想到只才几天,娄诏就回了扶安,明明冯依依先前说, 两人要断开。
见人没再说话,冯寄翠把剩下的纸钱一并扔进火里, 阴雨天的火苗慢慢将纸燃尽, 成了一堆灰烬。
“今日是五七祭日, ”冯寄翠道,“我没办法去坟上,来这边给依依烧点东西。”
听到这个名字,娄诏瞳孔一缩,淋透的衣裳黏在身上, 似乎箍得他喘不上气:“五七?”
已经这么多天了吗?他坐在考场的时候,她身陷火场;他榜上高中之时,她被人埋进阴冷地下。
娄诏一直在想, 如果那日,他追到渡头,强行把冯依依留下,阻止她回扶安,她应当还是好好地。
“天下雨,妹婿去家中坐吧?”冯寄翠客气相邀,娄诏的身份今非昔比,以后恐怕也同冯家没有多少关系了。
那是自然的,赘婿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只有阻拌。
娄诏没回应,朝着烧得只剩一段的树桩走去,一旁是半塌的门。
那里原先是老梅树,他曾为她折花。她站在树下,花瓣如雨,那样好看。
冯寄翠有些担心,撑伞跟在人后几步远:“妹婿节哀,依依泉下有知,会知道你的心意。”
娄诏心口一阵憋闷,忙抬手捂住:“不,她不知道。”
他没对她好过,怎么会有心意?她总是对他笑,靠近他,他比谁都清楚,她同样想得到他的回应,想要得到他的喜欢。
可他做了什么?吝啬的,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娄诏大口喘气,混着雨水呛进喉咙,剧烈的咳着,如玉的脸上苍白得吓人。
“为什么会起火?”娄诏平稳住呼吸。
冯寄翠低下头,叹了一气:“官差说,是夜里走水。”
娄诏眼眶微红,愤然回头:“走水?就这么简单!”
“全都烧尽了,没有人跑出来,又能怎么查?”冯寄翠无奈摇头。
冯寄翠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剜着娄诏的心。那么大的火,她一定很疼吧?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
娄诏双手背后,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唇齿间送出几个字:“她的尸首找到了?”
冯寄翠脸色一变,咬咬嘴唇:“那样的火,找到也是没法分辨。”
那日的惨状,冯宏德怎么会让她过来?也就是带着大哥来这边看了看,回去后,两人连着几日脸色都不好。
“分辨不出?”娄诏念叨着。
“家里找了法师,帮叔父和依依做了衣冠冢。”冯寄翠又道,抬手拭去脸颊落泪。只觉得再说下去,连她也要崩溃。
娄诏突然迈开大步,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妹婿要去哪儿?”冯寄翠追了两步问道。
“去衙门,查查这场火。”娄诏头也不回。
“别去了,”冯寄翠喊了声,几乎破了嗓子,“这地方已经被官府收回去了。”
娄诏回头,脚步定住:“这里是冯宏达的产业,官府哪来的权利收回?”
“妹婿读了好些书,那法典上不是写着,无主产业重归官家支配。”冯寄翠解释,“更何况这里已成废墟?”
娄诏是知道法典有这项,可是他想查,查出真相。他无法接受,冯依依的棺木里躺着一件衣裳。
环顾四下,残垣断壁,时隔一月,所有证据都没了。
清顺这时也走了过来,把伞往娄诏头顶一遮:“公子,天晚了,是要留在扶安,还是上船启程回魏州?”
娄诏将伞握来自己手中,脸上回复最初淡漠,仿佛适才在雨中失态只是幻觉:“暂时不回魏州。”
“这,”清顺一听犯了难,“老夫人在家里等着,再说皇上隆恩,也只准了你规定期限回乡探亲,你还得赶回京城上任。”
清顺的劝说没有用,娄诏兀自撑伞离开,天下黑,身影逐渐在雨里模糊。
“成,都听公子你的。”清顺无奈,转而对冯寄翠行礼,“大小姐自己过来的,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冯寄翠摆摆手,眼睛发红,“我大哥就在前面办事,我过去找他。”
清顺点头,道了声好。
冯寄翠看着娄诏离开的方向,心里还是有疑惑:“妹婿他,在魏州可曾和依依生出过矛盾?”
方才娄诏一举一动,冯寄翠看在眼里,脸上虽有悲戚,但是并不见他再有过多情绪。尤其刚离开时的背景,冷漠又绝情。
“这个公子和少夫人的事,小的不清楚。”清顺最是了解娄诏,有些话打死也不敢说。
冯寄翠也不再问,左右娄诏已是状元郎,摆在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为了名声,回来吊唁一下亡妻罢了。
要是心中真的有依依,去京城那段时间,总会来封信的。
“大小姐,小的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吧。”清顺从地上提起篮子,送到冯寄翠手里。
冯寄翠弯腰还礼:“保重。”
马车往回走,雨天路滑走得慢。
车厢摇晃两下,冯寄翠看着坐在正中的大哥冯贤:“怎么说的?”
冯贤摇头,脸上闪过沮丧:“铺子怕也不成,都是二叔的产业。坏在没有字据凭证,任由咱姓冯,就是拿不回。”
“那也没办法,”冯寄翠安慰一句,“当初分家,大房二房切割得清楚,真想要回来,哪有那么简单?”
冯宏达积累的财富不少,官府凭着法典,一句话就全收了。大房这边,这些日子跑断腿,也没捞回什么。
“你方才同娄诏说什么?”冯贤问,身子往小妹这边一探,“他现在是状元郎,皇上钦点,你就不会让他去家里坐坐?真不懂事!”
“你知道我没说?”冯寄翠立马回嘴,“就算人去了,大哥不想想当日,咱娘和琦弟怎么对他的?”
冯贤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儿,要说娄诏身上有什么污点,那也就是入赘这一项,怕是巴不得和冯家撇得干净。
“难怪,我见他上了宋大人派来的马车,感情吊唁是假,指不定就把入赘这事儿给洗没了。”冯贤啧啧两声,一张圆脸皱巴着。
冯寄翠垂首,绞着手里帕子:“倒也不一定。”
毕竟夫妻一场,再怎么心狠怨恨,到底换过婚书,拜过天地。
。
热,很热,狭窄阴暗的地道,此刻蒸笼一样,让人喘不动气,只想闭上眼睛。
冯依依伏在冯宏达背上,手脚无力,像是被人抽了魂儿去。
“依依,依依,跟爹说话,别睡!”冯宏达瘸着腿,一手扶着墙壁往前走。
冯依依嘴动了动,微弱出声:“爹,我不睡。”
“好孩子!”冯宏达大口喘气,身上力气耗光,剩下的只是心里那点儿坚持。
他的女儿要活着,她才十六岁,还有很长的人生。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到尽头。冯宏达将冯依依拖上地面,自己转身回去,想毁掉这一节地道,避免人查到。
冯依依靠在墙角,这里她来过,是离冯宅最近的一间小铺子,很小,经营灯油、蜡烛。
从窗纸能看见远处传来的火光,以及街上人敲着锣,喊走水。
扛不住身体中的麻意,冯依依昏睡过去,再醒来已在运河上。穿了一件男式衣裳,脸上涂了灰,像一个半大小子,被冯宏达紧紧护在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随着船一直往南,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夜,他们终于扶持着上了岸。
突然,岸上冲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拿刀砍向他们,他们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当头看下来……
“不要!”冯依依忽的从床上坐起,额上全是冷汗。
窗户透进暗淡的光,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是下雨了。
冯依依找了衣裳披着,从床上下来,几步到了桌边,抓起水碗往嘴里送了两口。
凉水入喉,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两年了,那一晚的大火总是出现在噩梦中,整座冯宅瞬间成为一片废墟。
冯依依稳下呼吸,一头长发垂至腰际,像上好的绸缎。
走到窗边,手一伸推开窗扇,雨声大了,墙边的芭蕉被洗得油亮嫩绿。
天上云彩很厚,看来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下。
辛城靠南,雨水总是勤些。
有人撑伞走进院子,另只手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个小瓷碗,另有几张薄饼。
冯依依收起半扇窗,掀了门帘去到外间。
“娘子,奶粥熬好了,小姐醒了没?”朱阿嫂问,把托盘放桌上,双手在围裙上一擦,“这雨下了几日,我看前面的河水涨了不少。”
朱阿嫂三十多岁,身材略矮,生了一张巧嘴,惯爱说话。是雇在家里帮忙的。
冯依依到了桌边,看着那碗软糯的奶粥,奶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是用羊奶和大米熬得,不硬,适合小小的孩子。
“桃桃还在睡,这孩子觉多,不睡饱不会醒。”冯依依把粥碗盖上盖子,笑着道。
朱阿嫂看着冯依依那张娇美面容,总是不知怎么形容好。人好看,性子也好:“这天不好,也不知关当家能不能如期回来。放着你这个娘子在家,他也放心?”
冯依依随意挽起头发,嘴角笑意温柔:“他跑船习惯了,不会有事。”
“可不,”朱阿嫂颇有些羡慕,忍不住夸赞,“家中有美妻娇儿,关当家可不得仔细着。”
说完,朱阿嫂放轻手脚,掀帘进了里间,想去看看那睡着的小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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