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娄诏呼出一口酒气:“你很奇怪我选了这儿?”
“没有,”清顺摇头,赶紧挂上笑,“相比皇上给的另两处,虽然这里破旧,但是修缮起来还是很气派。”
娄诏扫了一眼清顺,迈步下了阶梯:“气派?当初的确气派!”
清顺抓抓脑袋,对方才的那句话完全没听明白。
正院,娄诏径直进了书房。
清顺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又从婆子手里接过热茶,送进书房。
进去时,娄诏张站在墙边,手里握着一幅卷轴。
从清顺的角度,娄诏手里捏着卷轴系绳,也不知是不是想打开?
再看人冰凉眼中难得轻软下来,清顺也就不难猜出那画上是何人。
两年了,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挣到这个女婿,可是至今,家里仍是没有女主人。也有颜家的姑娘时常过来,可是娄诏的心就像磐石一样硬。
“大人,茶来了。”清顺开口。
心中忍不住也想起了那个女子,总是一脸明媚,眼中清澈得没有一丝哀愁。
天上地下,大抵是没有比她笑起来更好看的人罢,一双眼睛弯弯的,瞳仁亮的像嵌了星星。
娄诏的手指松开系绳,凉薄的唇角紧紧抿直,鼻息间一声轻叹。
“你能跑去哪里?”他低声说着,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清顺这个时候不敢说话,只能站在原处。
良久,娄诏手松了下,仔细把画轴放回箱子里,扣上了一枚铜锁。
回身,娄诏走回书案后,坐与宽大的太师椅中。瞥了眼冒气的茶水,随即从笔架上攥起毛笔。
清顺赶紧走过去研墨,看见那信正是往扶安送的。
当年,冯家产业全部被官府收回,是娄诏要了回来,他是以冯家女婿的身份做的。
那些个官员本也是欺软怕硬,再说论当朝法典,有谁能比得过娄诏清楚?当下没费什么事,就收了回来。
不过明面上没有显出来,只当那些铺子各自经营。其实清顺心里明白,娄诏是在等,等那女子回扶安,然后进那些铺子。
可是,人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那场大火,无一人生还。
对,除了一个人,秀竹。当日秀竹去城里探望生病姑母,就此躲过一劫。
这厢,娄诏搁下笔,看着平摊开的纸上,墨迹慢慢干透:“送出去。”
他将信叠好,塞进信封,抬手交给清顺。
清顺接过,看着空白的信封封皮,道了声:“大人……”
“那条地道查到什么?”娄诏倚靠在椅背上,右臂支在扶手上,整张脸隐在暗处。
“地道?”清顺攥着信往后站了一步,“恕小的直言,那不是什么地道,只是人家挖的地窖,冬日里用来储存……”
“储物地窖会在冯宏达书房下?”娄诏轻掀眼皮,眼角一抹厉光。
清顺咽了口口水,硬是梗直了脖子,道:“大人当知,冯宏达买下那宅子之前,是别人家住的,有个地窖不稀奇。再说,地道怎能那么短,还没有出口?”
明明人早就没了,偏偏还犟着人没死。
娄诏眼中全是阴霾,隐藏很好的情绪被撕裂开来,眼尾泛红,手指几乎捏碎太师椅扶手。
“哒哒”,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大人,水来了。”
清顺借机离开书案前,去开了门。
书房的灯光照在女子身上,她恭谨的垂首,双手托着托盘,上头一盏白瓷碗。
正是当日冯依依身边的贴身婢子,秀竹。
秀竹轻着脚步走进书房,慢慢把杯盏奉上。
娄诏坐直身子,伸手取来那茶盏,端到自己面前,打开。
里面只是一碗白水,带着温热。
娄诏将碗送至唇边,轻轻一抿便喝下。水从喉咙滑下,暖了原本被酒灼烧的五脏,人也平静了些。
秀竹双手收回空碗,一语不发。
只有她知道,娄诏每次喝酒后,冯依依给他的水里,是加了糖的。
“都下去!”娄诏淡淡道了声。
清顺和秀竹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静了,窗边洒进一片月光,银霜似的铺在地上。
娄诏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即便在书房来回走了十几圈,依旧无法缓解那种窒息。
白日在人面前,他总能淡然相对,哪怕是违心与人推杯换盏,他也不会皱下眉头。
可是刚才那盏糖水,像是一碗毒.药,此刻发作起来,疯狂撕扯着肠子,想将他生生撕裂。
娄诏几步跑到窗边,想要吸入冰凉的空气缓解,可是无果。习惯了喝酒,习惯了那碗甜水,也习惯了这种被撕扯的折磨、
如何?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想和她有一点联系,哪怕痛不欲生。
手指抓着窗边,指肚抠着,指甲里渗出血来。
无人知道静夜里,人人称颂的青年才俊中书郎,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发疯似的趴在地上。
手里一支笔,笔头一点点磨秃,一直在写一个字:依。
。
辛城终于迎来晴天。
冯依依抽空去了水塘,水位是涨了不少,伙计正在开渠往外放水。
不过也有好处,雨后,水里的小生物也多,蚌就会有更多食物。
太阳晒,冯依依扶了下头上斗笠,绕过半边水塘,到了草棚下。
关语堂正和这里的管事说话,打听一些关于蚌珠的问题。管事四十多岁,从事这个有些年岁,便将知道的都说出来。
同时,管事也说南面那片想售出的池子不错,若是合适可以盘下来,说他记得,里面的蚌有长了几年的。
关语堂点头,转过来问冯依依:“你觉得行,我就过去他家打听下。能成的话,我出船前就办利索咯。”
“大哥莫急。”冯依依笑笑,提着茶壶帮人倒了碗水,知道关语堂性子直爽,办事情喜欢干脆,只是这件事还是稳妥些好。
总要看看那池子好不好,那些蚌是不是有病害,最重要就是人心,她害怕算计。
经历过那场大火,冯依依性子变了不少。她知道了人心险恶,知道了世事难料。她有父亲和桃桃要照顾,她要每一步都仔细。
关语堂坐上竹椅,喝了口茶:“成,你再想想,回去问问冯叔的意思。”
冯依依点头,坐去竹桌对面,面对池水,微风扫过她的脸庞,嘴角带着恬淡的笑。
关语堂从人身上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茶碗。
以前,他跑船不过为了有桩事情做,加上那帮兄弟也要吃饭。如今家里住了人,有时候在外面跑也会惦记,会想那胖嘟嘟的小娃儿。
回家后会有人嘘寒问暖,会有热饭热水,不再冷清清。
他内心里笑了声,人就是贪心的东西,总想着要更多。
“昨日,冯叔把书落在我房里,”关语堂道,眼中多了份关切,“他的记性还是不见好?”
闻言,冯依依也生了愁绪,一日日的,冯宏达记性越来越差,真怕有一日将她这个女儿也忘掉。
“找郎中看过,药也吃,偏方也用过,可他就是时常头疾发作,发作后,记性就会变差。”
关语堂皱眉,微微点着头:“要是头疾治好,挡不住这记性的问题也就跟着解决了。”
冯依依也这样想过,可是吃药也就是减缓,无法根治,到底是在地道那次上的太厉害?
“要不,”关语堂话语带着犹豫,好似也不确定,“咱试试长生药?”
“长生药?”冯依依眼中些许不解,从未听过这种东西,听名字应当不是一般东西。
关语堂四下看看,就见着远处池边一个喂饵料的伙计,遂压低声音:“据说能治百病,是西域传过来的。”
冯依依心生疑窦:“有这种东西?”
“有,”关语堂眼神肯定,“当初我船上一个伙计腿伤了,那肉都快烂到骨头,私下找人搞到长生药,那腿就真的长好了,生了新肉。”
“既如此,大哥帮着打听下。”冯依依心里生出希望,不管何种办法,为了冯宏达,她都会去试。
关语堂点下头,同时又小声叮嘱:“此事万不可说出去,长生药,在咱朝是禁药。”
冯依依恍然大悟,难怪不曾听说。却也明白这些事情,无非是些西域教士传教,利用神药救人。
只是当初有教士不知为何迷了心窍,纠结教众差点颠覆京城,因此后面,君王都很忌讳西域的那些长生药之类。
想到这儿,冯依依心中又生了失望。既是西域长生药,辛城这座南边小城,是不可能有的,这里根本没有西域人。
“关当家!”这时,家中的管事跑来,神情慌张,老远的就开始喊。
冯依依心里一揪,赶紧跑出棚外,淡紫色春衫暴露在阳光下:“怎么了?”
“娘子,不好了!”吴管事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老爷他不见了!”
“什么?”冯依依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想也不想便往外跑。
关语堂赶紧追上去,回头冲着几个干活的伙计喊了声:“都出去找,把冯叔找回来。”
蚌塘干活的伙计回应,纷纷放下手里活,只留一人在池边看守,剩下的全都跑了出去。
冯依依知道冯宏达平日不太出去,他的脸伤了,总是有孩子怕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记性不好,万一忘了路回不去。
街上找遍,书斋、茶肆、酒馆、棋社都不见人。
后来冯依依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冯宏达,他正茫然站在那儿,昔日的扶安首富,像个孩子似的无助,手一遍一遍的拍着自己的头。
“爹,”冯依依快步上来,拉上冯宏达的袖子,“你也觉得这里适合养蚌吗?”
冯宏达身子一僵,转脸来看着女儿:“依依,我……”
“爹觉得挖一个多大的池子好?”冯依依问,眼睛里盛满碎光。
冯宏达冰凉的手摸上冯依依的头,粗糙的掌心轻柔:“爹是想出来给我家依依买生辰礼的,后天是你十七岁生辰。”
“好,”冯依依点头,抓着那片衣角就是不松,“那你得带着我出来,不然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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