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这可是一个好孩子。
这样的好孩子,她得好好护着,不能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所以很多时候,她竟然是宁愿委屈自己女儿,也要让陈璐吃好。
包括现在,陈璐和自己说话,多么乖巧懂事啊,多么体贴单纯啊,那话听起来多动听啊,那眼神看着多心疼自己啊!
可所有的这一切,在陈翠月眼里,都成了假的,就像以前看露天电影,你远远地看着又是大袍子好衣裳又是刀枪的可真热闹,但你绕过去幕布后面一瞧,敢情就是这是光透出来的人影儿!
都是假的啊,造出来假影子哄人高兴的。
陈翠月怔怔地看着这样的陈璐,嘴唇动了动,终于道:“这些话,你可别和我说了。”
说着,直接起身,就过去白炉子跟前,要去倒脏土。
陈璐看这情景,也是愣了,心说陈翠月怎么了,一点不像平时啊!
冯仙儿赶紧给她使眼色:“你姑心里不好受,你就少说句。”
陈璐这才恍然,敢情是受了打击,心里难受,性子都变了!
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全福虽然板着脸,但陈耀堂送了酒来,又想着上辈子的交情,陈家老爷子待他不薄,最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送走了陈家三口子后,顾舜华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想着这陈璐,就是有些古怪。
总觉得她在暗地里观察自己,倒像是天底下人都睡着,就她清醒一样。
她甚至隐隐地想,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其实知道这是一本书?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些也不可能直接去问陈璐,只能是留个心眼,小心提防着。
陈家走了后,陈翠月还是不吭声,依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却打开火,取了存着的豆腐渣来。
豆腐渣这东西,就是做豆腐剩下的渣子,光景好的时候也就是猪饲料了,可是现在什么吃的不缺啊,豆腐渣也成了好东西。
陈翠月先在锅里放了一点花生油,等烧热了,就把豆腐渣放进去素炒,又把家里存着的一点火腿给切了,切成小碎渣,放进去一起炒,很快那豆腐渣便成了金黄色,又因为加了火腿碎,滋味蒙密浓郁。
陈翠月稍微撒了一点点盐花,出锅,装进了蓝边大搪瓷碗里,拿了两个勺子,送过去了外屋给顾舜华。
其实孩子还小,不可能像大人那样一口气吃多少,到了晚间时候,还真有些饿了,这个时候,一闻到这香味,两个孩子眼睛亮了,全都盯着那大搪瓷碗看。
陈翠月:“两个孩子太瘦了,马无夜草不肥,给他们添补点吃的吧,这里面我没撒多少盐花,也不咸,也不用就着馒头吃。”
顾舜华有些意外,其实今天她妈过去陈家又回来,就有点不对劲,现在更是破天荒,往常她其实也有疼孩子的意思,可拿出东西来给吃夜食,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舜华;“妈,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陈翠月:“给孩子吃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还能供得起。”
说完,陈翠月直接出屋去了。
顾舜华更是纳闷,不过没说什么,还是给孩子吃了。
这火腿炒豆腐渣,原是她爸的手艺,别看是一般人看不上的豆腐渣,但炒出来那味道啊,酥脆金黄,说是炒肉末都有人信!
顾舜华在旁边收拾铺盖,顺便洗衣服缝补,两个孩子各自拿着一个勺,大口小口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了几口后,多多说:“妈妈吃!”
满满也说:“满满吃饱了!”
顾舜华看了他们一眼,笑了:“那妈妈和你们一起吃!”
多多和满满顿时高兴起来:“给妈妈勺勺,一起吃。”
顾舜华倒是不愿意什么都可着孩子做那种任劳任怨的,什么妈妈不爱吃你们都吃了吧,有什么意思呢,大家一起分享就是了,要不然回头孩子还以为好吃的就该自己吃独食呢!
当下便过去,也尝了尝,不得不说,豆腐渣本身是带着糙感的豆香,现在用花生油来炒,又加了火腿,炒得恰到好处,把豆腐渣里面藏着的豆香给煸出来了,原本的糙感也变成了独特的口感。
顾舜华想着自己妈妈今天的变化,也是觉得奇怪,不过想想,到底是自己妈,她愿意对自己示好,自己也当然给她台阶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自己和妈妈的关系,顾舜华想得很明白,重归于好亲密如初是不可能了,但是基本的孝心还是有,该我担的责任不会少,再多,也没了,我就是这么拧的人,就是这么冷的人,嘘寒问暖我也不会。
如今妈妈能给孩子炒一份豆腐渣,在她这里,也就过去了,许多事未必提到明面上,意思到了就行了。
最关键的是,顾舜华知道,以后再怎么着,妈妈应该也不会随便动自己东西了,不但如此,就连大杂院里,各家估计都得忌惮几次。
说白了,顾舜华是有脾气的,她腰杆子就是这么硬,脾气就是这么烈,你想把她当软柿子随便捏,没门,你做什么前都得先掂量掂量。
在这胡同里,大多数都是厚道人,平时和和融融的,但总是有一些小人,到哪儿都缺不了这种人,没法提防,所以只能拼狠劲儿。
所谓的小人,其实就是欺软怕硬。
**
顾舜华想得没错,乔秀雅看着那煤球儿怎么都不顺眼。
现在她的煤球儿已经占据了原本的地震棚,等于说那块地盘顾舜华就用上了,估计年后开春解冻了就得盖房子。
乔秀雅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呢,她得想辙儿啊,怎么也得给顾舜华使一个楦儿,可看今天顾舜华一脚踩碎蜂窝煤那狠样儿,她又有些怕了,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顾舜华这样子,又穷又没本事,还带两孩子,万一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也是防不胜防。
再说,顾舜华现在占那块地盘儿,这可是全大杂院里都同意的,就自己在那里反对,大家伙反倒对自己有意见了。
再怎么着,活在这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忌惮着,再说乔秀雅其实也怕潘爷,别看潘爷是做砚工的,可年轻时候也狠着呢,据说他还杀过人!
所以现在,她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忍着了。
想想这事,她恨得牙痒,转身对苏建平恶狠狠地道:“瞧她那张狂样儿,整个一泼妇,你心里还惦记她?把她娶进家门,咱们家宅不宁!咱家和她家可不一样,我爷爷那辈也是在旗的,她家以前就是伺候人当厨子的,咱家能娶这种儿媳妇?你不嫌丢人,我可嫌丢人!”
苏建平自然也看到了,他白着脸:“这也没法!”
嘴上这么说,但到底有些放不下。
那天陈璐和自己说话,说顾舜华临走前哭过,哭着说再也见不到建平哥了。
他特意问了几次陈璐,陈璐发誓说是真的,说当时顾舜华确实惦记着他,只是后来,顾舜华在内蒙兵团实在是太难了,熬不下去了,才嫁给那个当兵的,那个人就是一个糙汉子,大老粗。
还说她上次过去内蒙,看到了那个大老粗,反正人品不怎么样,要不是顾舜华当时实在太难,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还说她现在不理自己,也是怕连累自己,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的。
“要不然你妈给她介绍副食公司的经理,她怎么都不搭理,还是有想法,就是现在实在配不上你,又怕你妈,这才躲着!”
“可那天,她都不怎么理我,说话可难听了,还有那次——”
苏建平没好意思细说,反正现在的顾舜华可真狠的,说出来的那事,一般人可真不行,他多少也有些怕了。
谁知道陈璐一听,却嗤笑一声:“你怎么这么傻,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你死心,也让自己死心!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啊!”
啊?
苏建平一惊,心里便开始琢磨了,琢磨一番,还真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特别是官茅房前面那次,她可不就是故意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吗?
也就是说,陈璐说得是真的了?
其实这个事如果换个人,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按说苏建平也不是那种蠢的,被这么三言两语给糊弄了。
可这人呢,总是有弱点,下意识就喜欢听自己喜欢的话,你说的话正中他的心思,他心里高兴,也就下意识不去细想这里面的弯弯绕了。
所以苏建平认定,顾舜华就是带着两个孩子自卑,特意躲开自己罢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以至于现在,他妈说顾舜华的不是,他也只能干巴巴地来一句,心里又难免想,你怎么就不能贤惠大方一些,你贤惠大方,做事周到,别那么泼,再把两个孩子留内蒙,我妈兴许就能同意,咱们就不至于了。
乔秀雅:“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敢这么张狂,还不是仗着潘爷给她背后撑腰,我看佟奶奶也是一个老不修的,年纪一把了,还和潘爷眉来眼去的,我呸,要不要脸!”
这母子两个说着话,旁边的苏映红却突然嗤笑一声:“可得了吧,在你们眼里,就没一个好人,都是坏人,坏得淌水儿,天底下就你们好!”
她这么一说,自然惹得乔秀雅大骂她一通才算完。
苏映红嘲讽地挑了挑眉,把饭碗往那儿一搁,直接出门去了。
**
顾全福打算过去掌勺的事,很快就敲定了,敲定了后,他便和家里人提了一嘴,顾跃华自然是没得说,这机会是好,但他觉得姐姐去挺好,他没那争的意思。
陈翠月那里,这两天就跟死了半截一样,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顾全福怎么说她就怎么着是了。
而顾全福也很快得到了确切的信,知道顾全福要去的竟然是玉华台,当下也是吃惊不小。
这下子算是一步登天了。
要知道,解放前,北平城里多少老字号老饭馆,解放后公私合营,收编国有,大小字号林立,都属于饮食公司名下的,在这些老字号中,玉华台能排头几名。
当初新中国第一次国宴,掌勺的就是玉华台的大师傅,虽说如今风风雨雨过去多少年,玉华台没之前那么光鲜了,但那名声,那地位,全都在那里,一般国营饭店还真没法比。
这消息传出来后,大家伙知道顾全福要带着顾舜华过去玉华台上班,都惊讶得不轻,不过后来想想,倒是也正常。
“本来顾师傅就是有能耐的,就这么窝在饮食公司可惜了。”
“舜华这孩子聪明,继承她爸的衣钵,我看行。”
不过当然也有反对的声儿,乔秀雅是暗地里纳闷:“你们说,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去玉华台了,也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事,之前没听说啊!”
她这么一说,明显带着挑唆的味儿,听这话的就笑了:“能有什么事,顾师傅有本事,人家是御厨的传人,新时代了,要改革了,有本事的人当然去好位置。”
乔秀雅想挑挑事儿,没挑成,只好干笑了几声:“说得也是,人家有本事,咱没法比,以后去了玉华台,估计看不上咱们了。”
其它人更笑了,以前因为她是合作社的,有时候自己去买东西,秤高一点低一点,那就不一样,大家都是普通过日子的,不是为了沾那点便宜,但合作社里认识人到底好办事不吃亏,所以大家都敬着她,就算一些事不太看得惯,也就忍了。
可现在,这么挑唆人家顾师傅,这就不合适了。
要说以前顾师傅还掌勺,大家也没少沾人家一点小便宜啊,做人还是得讲良心。
乔秀雅便只能干笑了声,讪讪地回自己家去了,进家后便小声嘀咕开了:“瞧她那张狂样儿,一个女人家当什么大厨,这不是瞎胡闹吗?”
然而苏建平听了,确实皱着眉头,忍不住多想了。
如果顾舜华真去了玉华台,转了正式工,虽说是勤行的,但也是铁饭碗正式工,倒是和自己这个供电局的正式工能匹配了,终于她那两个孩子……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一想,苏建平竟然兴起了一些念头。
于是这天,顾舜华出去找幼儿园的时候,就遇到了苏建平。
顾舜华看着苏建平朝自己走来,明显是要和自己私底下说话,心里顿时起了提防,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
比如他要扯扯他的靴子,比如他想掰扯下那块地的事,还是说别的?
不过她不动声色,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靴子的事苏建平不敢嚷嚷出去,那块地大家都签字她也给房管所看了,大局已定,他苏建平再说什么也白搭了。
苏建平定定地望着顾舜华,明明冬天那么冷,大杂院外的胡同是如此萧条,可她眼神澄澈,皮肤粉润,浑身洋溢着一种温暖的神采。
他便觉得,顾舜华身上有一股劲儿,一股沦落到什么地步都要及笄往上攀爬的劲儿。
这让她总是充满生机活力,哪怕她泼起来,你也觉得,这个女人泼得真可爱。
他胸口便泛起一丝柔软的情愫,望着顾舜华,他终于道:“我等你。”
顾舜华听着,心里咯噔一声,纳闷地看着苏建平。
什么意思?他要和自己争那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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