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落窗帘
他忽然想起他妈还在世的时候。他妈妈不是个温柔的人,雷厉风行,性格强势,对他跟鸿辉也是严厉居多,慈爱居少,但对妹妹,她却十分的温柔慈爱。
同样的事情,他跟鸿辉做了,妈妈只会骂他们指责他们,清娴做了,却不会遭到任何的指责。妈妈死了,他跟鸿辉在伤心难过之余还有一股再也不会被人管着了的轻松。
林姨的到来,让他跟鸿辉总算是感受到了什么是温柔的母爱,他跟鸿辉享受这种温柔,特别是林姨对他们好的同时对清娴不好,这让他们的内心更加满足,那是一种近乎变态的痛快,于是他们对林姨带来的宝珠也另眼相待。
后来年纪大了点了,他知道他之前的想法不对了,他也努力的在改进,对清娴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漠视了,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很难跟清娴亲近起来,特别是在她跟宝珠的利益产生冲突时他总会下意识的帮助宝珠。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白鸿运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在这一刻,听着里头的那对母子对虞清娴关心的那些话语,他的内心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惘然。
他回到家,白鸿辉没出门,他去白鸿辉的房间,拉开凳子随意的坐了下去:“鸿辉,你还记得咱妈吗?”
作为家里不被偏爱的两个孩子,白鸿运跟白鸿辉的感情一直很好。
白鸿辉沉默了很久,才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她对咱们不好,我们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
白鸿运没再说话了。
过了好久,白鸿辉才问起他这次去找虞清娴的结果。
“她不愿意回来,那个小混混一家对她都挺好的。”白鸿运说。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鸿辉才说:“那就算了,随便她吧,反正路是她自己选的,走成什么样都看她自己。她过得好咱们不去沾光,她过得落魄我也不会资助,就这样。”白鸿辉拉过被子盖在头上,闭上眼睛睡觉。
白鸿运回了他的房间,他知道白鸿辉说的没有错。
晚上白书庭回来吃饭,问起这件事情,白鸿运就说没把虞清娴叫回来,别的没有说。
白书庭又发了火。新厂长上任以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往那些围绕在他边上的人也都围绕到了何厂长的身边去。白书庭受不了这样的冷落,最让他难受的,是他的工作在厂里不好展开了。
以前顾长征是厂长,他们关系好,他的建议顾长征都会采纳一部分,现在何厂长是厂长,他们没有私交,他的建议何厂长根本不采纳。
倒是赵振德,换了新厂长以后他潜伏了一段时间,在确定这个何厂长对后勤那点事一窍不通后他就放开手脚了,恰好这上头这个月给了陶瓷厂一批补助。那批补助白书庭看了都心动,他就不行赵振德那个贪得无厌的人会忍得住。
以往赵振德贪了点什么东西总会给他们这些领导送一些,现在新厂长来了,以前那一套估计就不管用了。
是个人都有贪念,白书庭也一样,他思来想去,他跟赵振德必须绑定在一起,不然那些东西就只有他眼馋的份了,而有什么比儿女姻亲更加好的绑定方式呢?
白宝珠他舍不得给赵家,她毕竟是个大学生,还是顾清风喜欢的人,用处大着呢。白清娴就不一样了,她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从小就不讨他喜欢,越长大性子也不好,还把他的前途给坑没了,他能大度原谅她给她找一个好男人已经是她烧高香了,她还敢拿乔?
白书庭又摔了手边的被子,气得直骂虞清娴是个孽障,讨债鬼,林敏在边上劝了几句,却让白书庭的火越发的旺盛。
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把虞清娴抓回来,就算是绑着也得把她嫁过去。
然而事故来得又急又快,白书庭还没来得及去抓虞清娴回来呢,赵振德就被纪检委跟公安带走了,家也被抄了,大量现金被抄了出来。
白书庭回家的路上腿都是软的,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就起不来了,中午白鸿运等人回来,他哑着嗓子说再也不要提自家跟赵家的婚事了。
白书庭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还没跟赵振德家扯上关系。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撇清就撇清的。
赵振德这么名目张胆的贪污,除了贿赂那些当官的领导外还留了一手,他家里有个账本,他送出去的每一笔贿赂款都在账本上记着,被抄家后他还死咬着牙不承认贿赂之事,他期待着他身后的那些人会站出来保他。
在左等右等还等不到保他的人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公审了,赵振德顶不住了,拱出了账本的所在地。
账本被上交的第二天,市镇府一大批官员被带走调查,陶瓷厂内的大小领导也被带走了一大片,白书庭也在其中。
林敏在白书庭被抓走后就开始盘点起家里的财务,手镯项链等黄金饰品她都藏的严严实实的,家里的现金也该藏的藏,检查组到家里抄家除了白书庭的小私库外什么也没搜出来,俭朴得让人不敢相信。
赵振德被抓的第二个月,白书庭被抓走的第十天,公安机关跟纪检委对这一批贪污受贿的人进行公审,顾长征,白书庭赫然在内。
顾清风跟白书庭一样,都被判了十年。赵振德的儿子赵爱民是在白书庭被判刑后的第二周被判的。
去年,赵爱民在街上看一个人不顺眼,就找了几个狐朋狗友把人家打了一顿,打完了还不解气,把人家扔水沟里去了,那个人被打断了两条腿,水沟的水又深,他被丢以后就没爬上来。
那家人报了警,警察找了赵爱民,赵振德拿了钱跟那家人强行私了了。
现在赵振德被查,那家人总算找到了给自家人伸冤的渠道,忙不迭的再次报警,赵爱民被抓,赵振德身上的罪又加一等。
白书庭进了监狱,厂里分给他们的房子自然就不能住了,林敏对这早有准备,早早的就叫白宝珠收拾好了贵重衣物,待厂子里来通知他们搬走的时候打包就走了。
被赶走的那天白鸿运跟白鸿辉还有些懵逼。相比起大包小包的林敏跟白宝珠,他们只来得及带上重要证件跟几件换洗衣服,剩下的全部被留在了屋里,公安局的稍后回来做财产保全。
“林姨,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白鸿运问林敏。
林敏皮笑肉不笑:“鸿运啊,我跟宝珠准备回我娘家呢,你们呢,打算去哪里?”林敏这句话,便是告诉白鸿运白鸿辉两兄弟她不打算再带着他们了。
白鸿辉最沉不住气:“林姨你不打算带着我们了?”
林敏把被风吹到一边的发丝勾到耳朵后:“小辉啊,你外婆家你也是知道的,家里人多,住房又少,我跟宝珠回去住倒是行,人多了真住不下。”
白书庭完蛋了,林敏也不想哄着白鸿运跟白鸿辉两兄弟了。再说了,她还藏了不少金银细软呢,要是带着白鸿运兄弟一起生活,这些钱她怎么拿出来花?
再说了,林敏又不是真的喜欢白鸿运兄弟,她对他们好就是为了博取白书庭的欢心,让自己在白家的日子更好过一点,也是为了自己的后半生有望。
现在白书庭下监狱了,背叛了十年,现在他都快五十了,等十年以后都六十岁了,出来也没有工作,她要个老头来做什么?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给自己找找刺激么?
白鸿辉还要开口,白鸿运说:“行了,小辉别说了,林姨你们走吧。”
“你们保重,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你们也可以去找我,林姨没什么本事,但能帮你们的一定帮你们。”
林敏拉着白宝珠走了,白宝珠走之前还掉了两颗眼泪,说了几句不舍的话。
白鸿辉看着白鸿运:“哥,你阻止我做什么?”
“你傻吗?你听不出来她不想带着我们去?”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在看到林敏跟白宝珠各自提着大箱子的那一刻,白鸿运就知道,林敏不会带着他们走了。
白鸿辉当然不傻,他只是难受,他以为他们兄弟跟林敏虽然不是亲母子但也剩似亲母子了。
白鸿运在厂里还有工作,他是正正经经考进来的,没有用厂里的名额,这一次他爸爸被查的风波并没有牵扯到他,但他也知道,他不会再有往上走的机会了。
白鸿辉没有工作是不想去上班,现在还是无业游民一个,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从来没节制,现在身上一分都没有,白鸿辉只能跟着白鸿运走。
现在宿舍住了两天,白鸿运发了工资了,两人在厂子边上的农村里租了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不隔音没厕所。白鸿运兄弟从小到大就没有遭过这种罪,天天夜里都睡不好,每天起来精神萎靡的。
白鸿运在厂子里处处遭排挤,白鸿辉在颓废了几天以后也开始出去找工作了,他是高中毕业,可在学校的那今年白鸿辉就爱混日子,学习成绩并不好,好的工作岗位轮不到他,做苦大力他又受不住那个苦,经常干个三五天的就受不了了回来再找另一个工作。
这些年来他们兄弟被林敏跟原主照顾得太好了,独自生活以后什么也不会做,生活过得一团糟。
跟他们相比,虞清娴的日子过得就非常棒了。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好,除了百货大楼以外也有别的经销商找上门来。虞清娴现在要做的除了每天在车间里把控一下瓷具的品质以外,就是在设计下一批瓷具的形状图案,到了月底开始算算账,给员工们发工资等等。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谢蕴则负责外头的应酬往来。
临近年关,出完过年前的最后一批货,发完员工的工资,跟厂里的保安说了一声,两人一起回家。
晚上算了账,开厂这半年不到的时间,他们俩的纯利润就将近一千万。
两人对生活条件要求都不高,商量过后,两人决定将钱花在希望小学工程建设上。
这么多个世界穿梭下来,他们已经充分的理解了素质教育对个人,对社会,对国家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两人穿戴一新去了民政局领证,领完证,又去把户口迁到了谢蕴他们家里。
晚上谢母看着崭新的结婚证跟户口本,笑得见牙不见眼,珍惜的摸上两遍后,谢母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虞清娴:“清娴啊,真不办婚礼啊?”
“不办,我也没啥亲戚朋友,办了也来不了多少人。”以前的虞清娴注重仪式感,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已经腻味了,她就想简简单单的跟谢蕴过完这一辈子。
谢母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了,她听虞清娴这么说也没检查,只是说:“什么时候你改了主意再跟我说啊。”
“好。”
当天夜里,谢蕴就搬到了虞清娴租住的那间房里跟虞清娴一起生活。
开年后虞清娴把现在厂的地皮买了下来,又招收了一批工人,谢蕴在外头找客户的同时也在研究慈善捐助的事情,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谢母看不下去,也来厂里帮着干活,这一忙,她的身体倒是好了很多。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转眼就到了2000年,这一年的感动华夏十大人物里,谢蕴跟虞清娴被提名。
从一九八零年到2000年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谢蕴跟虞清娴盖的希望小学遍布祖国各个贫困地,他们的清蕴陶瓷厂也成了全国有名的陶瓷餐具建造厂,生意都做到了国外。
上台领完奖,从演播大厅出来,夫妻俩开着车回家,一进门一个小小的人儿便从屋里冲了出来,虞清娴弯腰把才两岁的女儿抱了起来,谢母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瑶瑶这孩子真皮,就一会儿没看住,她就给跑了。”峰峰是谢蕴跟虞清娴的小儿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哥哥。
“还不都是你惯的?”谢蕴说着往厨房走去。谢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已经没有之前好了,家里是请了保姆的,但有的时候,她总是想给家里人做做饭。
谢母不跟儿子抢,把锅铲放到厨房,摘了围裙来客厅跟儿媳孙女说话。
吃饭的时候正是新闻联播播放的时候,谢母在电视里看到了儿子跟儿媳的身影,她抹了抹眼泪,说:“要是你们外公外婆还在就好了,看到这一幕啊,他们肯定得高兴坏了。”
“明天报纸还要报道呢,到时候咱们多买几份回来给我外公外婆烧一下,他们肯定能收到。”
谢母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次日一家人相约一起去扫墓,谢蕴驾着车朝乡下驶去,二十年过去了,这个因被侵略而落后的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低矮陈旧的民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锃明瓦亮的高楼大厦,窄巴巴的街道也变得宽敞而平坦。
路边种了许多的玉兰花,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紫的粉的白的开了满树,萱萱嚷嚷的,热闹极了。
玉兰花树下,一个老人穿着环卫工的衣服艰难地踩着三轮自行车,车斗里放着一把大扫帚一个垃圾斗。
老人骑着自行车到城中村一处低矮的楼房,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一楼,推开房门,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男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爸你带饭回来了没有?”白鸿辉早就饿坏了,他站起来就朝老人走过来。
“带什么饭?外面的饭多贵啊,没两块肉就要几十块钱,你自己就不会做?”
“我就不做,多累啊。没带饭你就给我十块钱,我出去买泡面吃。”白鸿辉不顾老人的躲避,从老人身上抢了十块钱就出去了。
老人叹息着迈着沉痛的步伐走到桌子边上,从兜里掏出报纸来看,入目的就是一对男女举着奖杯的照片。
白书庭看着照片里的女人,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
“老白头,老白头,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啊,都推了大半个月了,你再不交房租我这屋你可不能住了,谁家都不富裕呢。”屋外的人说完了,也不等白书庭的回答,转身就走了。
白书庭仔仔细细的折起来放好。
二十年了,白书庭以前想过自己的老年生活,在他的设想里,老了的他应该拿着退休金,穿得光鲜亮丽的去老年活动室跟年轻时的老同事老伙计聊天喝茶下棋,回到家就是儿孙满堂。
可现在呢,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扫大街,回到家就是二儿子讨债的脸,时不时还要应付老大家一家子的哭穷。
他那两个年轻时他满意得不行的儿子啊,就怕他们的老父亲兜里多装一毛钱。
他白书庭好强要面儿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居然过这样的样子。白书庭不是没想过去找女儿,可有什么脸去找呢。她年幼时自己不喜欢她,她受欺负虐待了他从来没有站在她那头过。
他家住小楼房,她住在又小又黑的保姆间里。他辉煌时她没沾上他的光,那么她辉煌了,他又有什么脸凑上去呢?
乾市很小,女儿公司做得很大,老大老二那么废物混蛋却从来没有去找过她,想必想法跟他是一样的吧?
可如果时光再重来一次,白书庭想,自己还是会那么对她的,老大老二也是,因为在很多年前,他们都活在他妻子的强势阴影下,那个孩子啊,长得跟她妈妈像极了。
二十年过去,白宝珠也从鲜嫩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她如愿嫁给了顾清风,顾清风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永定陶瓷厂里做工程师,因为处处不受重视,到了今天,他都还是一个小工程师,每个月的工资只够养家糊口。
抱负得不到施展,顾清风郁郁寡欢,渐渐迷上了喝酒,到了现在更是每天酒不离身,四十多岁的他压根看不到二十年前的俊朗,变得又胖又油腻。
白宝珠当年学习成绩就不好,身后没了资本的支持,白宝珠的专业课成绩特别的差,最后连业都没毕,林敏从白家拿了一部分钱,过了一段潇洒的日子,认识了一个据说是香江来的大富商,什么也不说的就跟着人家走了。
去了两年多才回来那个男人哪里是什么富商呢,他在香江也不过就只有两间早餐店罢了,林敏被带过去以后她就一直在早餐店里当服务员,一直到她攒够了回家的钱,年纪又实在是大了,那个男人才放她回来。
她那些金银细软早在年轻时就被那个香江的男人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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