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这般出身,玉雕的人儿,竟然也能被退婚。
这世道到底是老天不开眼。纪氏周氏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皆是无可奈何。
林氏是长嫂,她们不能说什么不好的话,但林氏的心思,她们二人心底到底是有数的,欺负没母亲的姑娘,也不怕遭报应。
没多一会儿,见玉照困倦的模样,两人也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
“大姑娘困了便先歇着,我二人先走了,日后大姑娘有时间,也往我们院子里去逛逛,玉瑶丫头总念着大姊姊呢。”
玉照笑着答应:“好,我有空便去。”
差侍女送走二位,玉照靠着寒玉榻又坐了好一会儿,明明困顿不堪,却不想就这般睡着,一睡一日的光景又要过去,她总觉得那般对不住自己的时间。
可总熬不过困意一阵阵袭来,当下也不打算挣扎下去,起身去了内室。
玉照跻着绣履,往拔步床上一躺,人比身子更快一步,眼睛还没闭上,人便沉沉睡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稀里糊涂的睁开眼。
“宝儿——”
“宝儿——”
床梁顶上悬着浅色幔帐恍若灿烂的云霞,长长曳至地毯上,帷帐被掀开的一角,烛光明亮之处,站着位清瘦的男子,他不厌其烦的轻抚着她的眼眉,一遍遍的唤她的小名。
自己这名字,知道的人甚少,甚至连侯府的一众亲人都没一个知道的。
她幼时体弱,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
那时外祖母便给她起名叫宝儿。宝儿、宝儿,心肝宝儿。
除了外祖母,便也只有舅舅和儿时的玩伴这般叫她了,可叫她的这人,显然不是她舅舅。
她顺着帐幔外的空隙看过去,只见屋内四角立着犀角宫灯,灯火昏暗,这间屋子高大的像是宫殿一般。
男子穿着深色衣裳,黑发如墨,他唤她的名字如此轻柔,似是用力一些她便会烟消云散一般,他的脸玉照却怎么也看不清,她拼命的眨眨眼睛,想甩掉眼中的雾气,想要看清楚那男子。
仍是徒劳的。銥誮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床上躺着的她,连手臂颤动一下都难如登天,她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
只能亲眼看着男子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她听到女人们细碎的说话声,尖锐,却又刻意压低声音。
“真不知道这位是造了什么孽,病成这样......”
“嘘!你不想活了?这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儿就一个时日无多的病人,能听得到什么……还不知道有几天的命数可活的,成天这般拿名贵的药吊着,也不见得半分好转......你说这人啊,真是万般皆是命......”
玉照动动手指,一瞬间她身上的禁锢仿佛消散了许多,玉照能发出声音了,她哑着声音问她们:“我是谁啊?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不能活了?”
她身体虽然比正常人差一些,可也不至于坏成这样......
两个婢女受了些惊吓,哆哆嗦嗦说:“您啊……您是咱们宫里的贵妃娘娘啊,陛下为您,都空置六宫了。”
玉照傻了眼,她记起了上一次的梦,问道:“我丈夫不是顾升吗?怎么又变成陛下了?你们在乱说什么啊?”
上次做梦她丈夫还是那个叫顾升的畜生,怎么这回变成皇帝了......
这一系列叫人措手不及的变故,饶是玉照想破了脑袋,都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您的前夫,娘娘可记得要改口啊。顾大人体恤陛下,将您送入了后宫,陛下勉为其难笑纳了呢。”
玉照听了,脑子轰动一声,被这雷劈的全身上下不听使唤。
这......
她......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撅顾升家祖坟了吗?鞭顾升祖宗尸体了不成?
还有这狗皇帝荒淫无道,连夺臣下妻子之事也能做出来吗?
怪不得她没几天活头了,换谁经历过这些,还想活的呢?
“娘娘放宽些心养好身子,这前朝后宫可都盯着您呢,您二嫁之身本就惹来闲言碎语,害的皇家名声受损,如今——”
玉照什么都不愿意听下去,这太荒唐了!这事儿即使是真的,又如何能怪她?
玉照觉得这样话太过刺耳,呵斥她们,气急败坏:“住口!住口!你们都住口!我不想听。”
明知是梦,她仍是被气的半死。
玉照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满身的汗水,连枕头都汗湿了一大片。
“又做梦了......”玉照喃喃自语,心跳的厉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
若是第一次做梦,梦中时间错乱,前边还正跟顾升郎情妾意,后头她就出殡。而这次的梦似乎和上次的梦连到了一起,将其中空缺的部分填补完整,玉照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她的心疾受不得气,而负心汉魏国公另娶了玉嫣,转头就将她送给天子......
自己在遭受郎君妹妹背叛之后,又要承受前庭后宫无数的责备与骂名,这才郁郁而终!
玉照躺在床上望着绣满百福的撒花帐幔,怔怔的凌空望了好一会儿,抬手一抹眼睛,果然摸到了一手的热泪。
她吸吸鼻子将酸涩重新吸回去,手指都忍不住的颤抖。
为了那个梦,太过惊骇世俗的梦,玉照心尖都在打颤。
陛下......自己怎么会和陛下扯上关系?
一定是顾升,一定是他。自己被前一个梦提醒,已经跟顾升顺利退了亲,日后她不再见他,只要避开他,就不会像前世一般了吧......
不,玉照的心还是悬着的,她想起之前老夫人想将她送进宫的决心,上次不成,这次呢?如今自己退了婚,她们是不是心思又活络了?
自己能避开一次,能避开第二次吗?
玉照惴惴不安间,翻身感觉腰间膈应,一摸是那只被她随身携带的玉虫儿,她将玉虫儿拆下来放在手心间,来回翻看,越看越心生欢喜,心也跟着平稳下来。
玉照伸手弹了弹玉虫儿,脸上的忧愁少了许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如今已经跟梦中的人没了任何瓜葛,如何还会有后续?在这哀嚎惧怕无非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在京中生活到底叫她寝食难安,若能回江都,再好不过。
于是隔日一早,玉照天还未亮便起身前往紫阳观中,这次为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求神庇佑。
若说她上次上香,半真半假的去参拜,参拜错了神像她也没想重新参拜一遍,这一次上香玉照则恨不得三步一叩五步一跪,只求神君别介意她上次的不诚心而为难她。
如自己这般,有事求神无事就来道观里调戏道长,若是这有神灵定然是不会帮自已的。
这次她总算找来的供奉神君的正殿,捐了百两香火,还请回了一尊神像,打算回头带回江都送给外祖母去,叫外祖母有事没事就上上香,总能求个心安。
正殿里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在抄经,玉照寻了一处僻静之处,跪坐于蒲团之上,坠儿搬来一方方案放在她身前,玉照也开始学着旁人,誊抄起道经来。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
“怎么样?那位姑娘不是早就入了观了么?为何还不来?”李近麟一早听外边守着的人说,在山脚下见到玉照的轿子,便伸长脖子等着,一晃从上午等到下午,还不见人来,急的他直跺脚。
禁卫也摸不着头脑,“没来我们这儿,直接去了正殿里,没见到她出来。”
另一个禁卫从正殿偷瞄了一圈,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那姑娘在里头抄经呢,估计今天不到天黑是出不来了。”
经书最简单的也有上千字,要不出错,哪有那般快抄完的?
李近麟听了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脸叹息,往殿内走去。
禁卫连忙叫住他,脸上带了一丝尴尬,试探问道:“大监,陛下可说了何时回宫?”
自端午休沐之后,陛下已一连住了五日,宫中的奏折都压了一堆,郑阁老来催了两次,陛下不见他,他们这群近身的侍卫成日被催的头皮发麻。
第23章 若是姑娘不嫌弃,择日我……
陛下这段时日所处的静室,往年少见陛下来此,虽然常来紫阳观,可来了也是听讲经,或是于内室静坐的。
哪里会像如今这般,每日风雨无阻?
李近麟面上带出无奈:“未曾说过,再等等吧,节前政事早处理的差不多,几日功夫总不会出岔子。”
“大监,你去问问吧,陛下或许是忙起来忘了时间,郑相公宋相公那几个,见天儿的催......”
郑阁老那群老迂腐们,旁人不知李近麟又岂能不知?
最是看不得陛下清闲,无事也能找出许多事来。
一天十二时辰都处理政务,那群人也能挑出毛病来。
不过......陛下最大的错处,无非就是不近女色,没有子嗣。
李近麟面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来。
这几年陛下年岁渐长,前朝甚至连过继亲王子嗣的事儿都折腾出来了,便是连太后,几位公主大长公主都参与其中。若是叫那伙子人知晓此事,老树还能开花,哪会催回宫?估摸着都巴不得封死了紫阳观,把人堵在这里。
就连他也奇怪,他有幸见过那姑娘两面,生的确实不差,可他伺候陛下这么些年,却知道陛下最不看重美色,甚至多有忌讳。
天家,要什么姑娘没有?
反观姑娘的举止活泼,陛下往年可是最烦此类,怎会......
“催什么催?陛下有正事要办,其他的都往后推!”
李近麟收回思绪,放下一句话便往殿内走去,一刻不敢多做耽搁。
***
“她没来?”
李近麟一进来,便听那位冷清发问。
室内垂着竹帘,赵玄隐逸在竹帘之后的身影半明半昧,瞧不清面容,他凭着直觉,觉得帘后的人此刻应当满面阴郁。
他讪讪地笑:“小娘子在明德殿里抄经,估摸着要晚些才得闲。”
李近麟没敢把话说死,上次主子同那姑娘不知为何不欢而散,而后一连好几日那姑娘都没再来,如今来了,进不进来可说不定。
“她上次说过,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