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梦境的开始,是父兄战死沙场,三口棺材摆在府门前,母亲哭得晕厥过去。
但随后,都护府就被抄了,副将指认是父亲好大喜功,误入北戎人的圈套,这才导致失了凉州,还害死了前去支援的连钦侯。
母亲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五岁的幼弟被抓去服苦役,因背不起砖篓子,活生生叫砖垛给压死了。
她被列入奴籍发卖,叫连钦侯府买了回去,袭爵的小侯爷对她恨之入骨,府上其他下人也把她当成罪人,主子责骂,下人欺辱。
她不止一次想自缢,去黄泉之下寻父母、兄长、幼弟,但想想父亲镇守凉州多年,却被盖上这样一个污名,府门前那三口棺材,母亲悬于梁上的裙琚,幼弟活生生压死在砖垛底下,尸骨直接被填进了城墙里……
她心口燃着一股名为复仇的火,她不能死,她要为家族翻案,要找出让凉州失守的元凶。
初时,她被梦境吓得大哭,向母亲诉说关于梦境的事,母亲说她是被魇住了,还去庙里求了平安符,让她夜里压在枕头底下。
裴闻雁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太过忧思才做了这样可怕的梦,但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她只得时常叮嘱父兄提防着副将。
父兄却不以为意,毕竟副将是同父亲出生入死了十几年的兄弟,父亲说她是梦魇糊涂了,还请了高僧来府上做法事。
家人都还好好的,裴闻雁也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个怪梦罢了。
直到梦里大楚灭国的时间和现实对上了,她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若是梦里的一切都成真了怎么办?
家里人都不愿因她一个梦,就怀疑曾为父亲挡过刀的副将,她手上也没有证据可以指认副将。
北戎即将攻打肃州的消息传来时,那断断续续的梦境里,才出现了她和小侯爷联手,查出副将和李忠来往的信件。
裴闻雁欣喜若狂,只要她也找到副将和李忠来往的信件,就能让父兄相信自己。
怎料她设计拿到的那封信,却成了父兄的催命符。
彼时李信刚占领汴京,父亲还未向新朝献贺表忠,副将却已和李信手底下的兵马元帅李忠接上了头,李忠许诺副将凉州都护一职,条件是他把凉州的兵力布防尽数告知。
凉州兵防图一旦落入北戎手中,凉州于北戎,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父亲怒斩了副将,又匆匆召集手下将领,重新布防凉州兵力,怎料消息传到李氏耳中,李氏怕父亲将他们勾结北戎、构陷凉州与北庭的事昭告天下,直接让北戎那边提前攻城。
当日前去援助凉州的陈国兵马,也不是和北戎人打,而是为了去凉州都护府灭口。
父兄在城门口和北戎人拼杀,压根不知陈军打着支援的旗号,从后方杀进城,屠了都护府。
母亲为了拖住陈军,让她带着幼弟出逃,自己留在都护府同陈军周旋。
马车出城后,裴闻雁就带着胞弟下车躲到了附近村落,驾车的车夫是府上的忠仆,驾马车引开了追杀她们的官兵。
等逃到了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她才得知凉州都护府满门被屠,父兄的尸首还被北戎人挂在了城门口。
裴闻雁痛苦不已,她以为自己能改变梦境里家人的结局,怎料到却是让他们更快地走向了死亡。
为了不让幼弟也死于服苦役,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带着胞弟一路东躲西藏北上。
在裴闻雁的梦里,她同北庭的小侯爷结为了一世夫妻,但那只是梦境,现实中她们互不相识,连钦侯也没死。
她没有路引,连进入北庭都艰难,更何况面见小侯爷,让他帮忙揭露李氏的阴谋。
她手上的信件,只有对李信的敌对势力才有用。
犹豫再三,比起远在吴郡的淮南王,裴闻雁还是选择了前往北庭,听说胡商有法子混进城,她把母亲留给自己的镯子当路费抵给胡商了,商队才同意捎她们一程。
也是从这些胡商口中,裴闻雁得知前楚太子没死,在江淮起势,如今正和李信开战。
这一切都和她梦里的不一样,梦里太子早死于东宫,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梦境和现实产生了出入,裴闻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李氏不得好死。
若不是没有路引和路费了,裴闻雁都想掉头去江淮。
大抵是上天也听到了她的祈求,陈军袭击商队,她本以为要命绝于此,怎料半道上又杀出一只楚军,领军的还是名女将!
楚军中,女子也可从军。
想起家族的血海深仇,裴闻雁恨不能手刃李氏狗贼,冒昧问了那军大娘后,得到拒绝的话,裴闻雁倒也不气馁。
方才的确是她过激了,那军大娘说的没错,她从军去了,阿钰才五岁,如何存活下去?
裴闻雁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位置,她兜衣的夹层里,就是能指控李氏勾结外族,坑杀良将的罪证,一旦入城后她再见到那位女将军都难,必须得找机会向那女将军表明身份。
……
青州。
秦筝坐在案前看林昭寄回来的书信。
林昭自北上以来,每经一处城池,写公文报备行程之余,也会给秦筝捎一封信回来,给她讲讲沿途看到风景,当地的风土人情。
秦筝看得忍俊不禁:“阿昭说信纸不够,入城后得多买些信纸备着。”
楚承稷见秦筝捧着厚厚一杳信纸,轻提了下眉尾,一封信写这么厚,怕不是行军时在马背上都没停笔?
幸得送信的是军中的信使,换做寻常信使,这信能不能寄出去都难说。
正好秦筝看完了信,把信纸放到桌上,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瞧见信纸上歪歪扭扭排着的斗大几个字时,微微一哂。
这么个写法,难怪一封信能写这般厚。
想起自己批过林昭呈上来的公文,字迹倒是工整,怕是找旁人代写的,他道:“让她今后给你写信,也找人代笔吧。”
看几个字又得换一张纸,林昭写得不容易,秦筝这个看的貌似也不容易。
秦筝瞪楚承稷一眼,他果断转移了话题:“谢家那边说裴家三女或许还活着,你手底下的人查得可有眉目了?”
大部分娘子军随林昭北上了,身子骨差些的,就留在青州继续帮秦筝做事。
这张润物细无声的情报网,能查到很多东西。
谈起公事,秦筝叹了口气:“暂时还没消息传来,不过近日有个豪绅突然大批买进武婢,娘子军里被他买走的人,都再没传消息回来,很是可疑,我打算让人去查查那豪绅。”
第110章 亡国第一百一十天
楚承稷也就随口一问,怕她这些日子被战事逼得太累,道:“没有音讯,或许是人没在江淮。各大城门处也加强了对流民的盘查,若有从凉州府过来的人,底下人会上报的。暗河那边只剩最后一段,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去盯着,分不出精力去处理这些琐事,交与宋鹤卿便是。”
秦筝确实有些疲惫,但如今正是整个青州弦绷得最紧的时候,她不敢松懈,暗河一旦竣工,就免除了陈国炸毁水库引起的水患之忧。
最后的收尾阶段,万万马虎不得,她几乎是全天都在施工现场盯着的。
秦筝道:“李信长子那边近日频频与各地官员来往,我担心此番大批买进武婢,也与此事有关,弄清大皇子那边的谋划,总不至于太被动。”
她们已经吃了一次这样的亏。
林昭领兵北上后,本以为驻扎在江淮对岸的陈军很快就会有所动作,可那边丝毫没有开战的意思,反倒是徐州已经跟淮南王的兵马短兵相接了好几次。
赵逵勇猛,又有岑道溪出谋划策,淮南王几番骚扰,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僵持之下,淮南王派了麾下一名谋士前去徐州谈判,据闻那名谋士曾与岑道溪是同窗,有几分交情在里边。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名谋士回去后,徐州小败了一仗,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流言,言岑道溪已被那名谋士说动,转投淮南王麾下,一时间徐州军心动荡。
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可偏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岑道溪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要是坐视不理,谣言只会越传越烈;但若在这关头撤下岑道溪徐州军师一职务,就是变相地承认了岑道溪有二心,且不说短时间内找不到人顶上去,单是军心溃散,就已是大敌当前最致命的打击。
为了稳定徐州军心,楚承稷准备亲去徐州督战。
岑道溪身上这道污名,只有用一场漂亮的胜战才能洗去。
楚承稷自然也怀疑过这是陈军和淮南王的调虎离山计,他一旦动身前往徐州,兴许陈军就会对青州发动进攻。
为了此次的徐州之行,他和底下的谋臣虎将们商讨了几天,才制定了一套攻守皆宜的战术,元江是青州的第一道防线,陈军若要渡江,董成带领的那支水师就能先让陈军折损半数人马。
此刻听秦筝说了顾虑,楚承稷回想这些日子陈军一改先前的战术,若有所思道:“李信才坐上皇位,最怕的就是旁人窥探他手中的权利,先前他两个儿子斗法拉拢大臣,都是私底下进行,如今他长子的做法,不像是要暗中壮大势力,而是要逼宫了。”
“李家那边若真能狗咬狗,我倒是乐见其成。”秦筝也想不通大皇子那边突然这般破罐子破摔是何故。
她顺着矮榻仰躺了下去,枕在楚承稷腿上,手指扣着他衣襟上繁复的卷云绣纹,眼睫半垂,一副不愿再动脑子的模样。
楚承稷手肘撑在软榻扶手上,一手执卷,视线是落在书卷上的,另一只手却娴熟地帮她取下了头上的簪子,满头青丝瞬间铺散开来。
感觉到他用手指在梳理自己的长发,秦筝想到近日让自己烦心的几道折子和秦夫人的话,有些烦闷地闭上眼,扣着他衣襟上绣纹的力道都大了几分。
楚承稷察觉到了,索性放下了书,问:“怎么了?”
秦筝没想装睡,他一问话,她便掀开了眼皮:“你什么时候去徐州?”
“就这两日。”
见她兴致不高,楚承稷眉峰不由蹙了蹙:“有心事?”
这样平躺着,秦筝正好对上他俯视的视线,她下意识别开了眼,收回扣他衣襟上绣纹的手,撑着软榻想起身,却被楚承稷按住了肩膀。
她今夜太反常了些。
烛火下,楚承稷眸色漆黑如墨,语气咋听之下很平和,细辨其中的意味,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强势:“就这样说。”
秦筝被迫继续躺在了他膝头,他的袖袍正好垂落在旁边,秦筝盯着上面的卷云纹看了一会儿,才道:“母亲同我说了子嗣的事。”
青州上下的官员都敬重秦筝,他们承认秦筝的地位和能力,但不代表,他们也认同楚承稷身边一直都只有秦筝一人。
如今割据大楚的四股势力,李信和淮南王是子嗣最多的,北庭的连钦侯,膝下也有两个儿子,只有楚承稷,尚无子嗣。
对追随他们的这些臣子而言,楚承稷膝下有子,才能避免战场上的万一。
秦筝现在掌管了青州的一切大小事务,手上又有自己的军队,大臣们不把她只当成一个内宅妇人看待,想给楚承稷塞女人,也不敢直接越过她同楚承稷说,所以那些谏言的折子都送到了秦筝这儿来。
秦筝怎么不知道那些打着为了延续皇室血脉旗号的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可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便是像宋鹤卿这样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老臣,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劝慰她的,无非也是挑些老实本分的姑娘。
秦夫人那样通透的一个人,在官眷找上门表忠后,都帮她赛选了好几个官家女子。
“筝儿,莫怪为娘,为娘知道你和殿下情意笃重,但殿下将来是九五之尊,今日那些大臣能敬重你,明日也会因殿下无子嗣弹劾你。殿下是你的夫,却也是天下人的太子,你们注定不能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你明白吗?”
秦夫人的这些话犹在秦筝耳畔,她心底是抵触乃至厌恶的,但她现在也在一个掌权者的位置,知道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这些东西,终究是横在她和楚承稷之间,无法规避的。
哪怕现在粉饰太平,把这问题压了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往后还是会出现。
能让她烦闷成这般,楚承稷稍作思量,便猜到秦夫人肯定不止说了希望她为他诞下子嗣的事。
这种事,三百年前也出现过。
没想到,三百年后,仍是如此。
他问:“阿筝怎么答复的?”
语气依然是平静的,但就是太平静了,才让人莫名不安。
秦筝斜他一眼,他手还按在她肩头,她起不来,便抬手抓住了他领口,将他整个人拉低几分:“我迄今没有身孕,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那些臣子倒是聪明,折子都往我这儿递,又派人去游说我母亲,你说我要如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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