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因为沈婵险些小产,沈彦之率领万余残军撤离坞城后,为了让沈婵看大夫调养身体,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才抵达株洲。
大军刚至株洲城门,就被城楼上的弓箭手拿箭逼停。
城楼上的守将大喝:“沈氏反贼,还不束手就擒!”
沈彦之在马背上冷冷抬眸,嘴角噙着一丝薄笑:“本世子带着众将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担这反贼之名可冤枉。”
守将喝道:“你沈家狼子野心!残害襄王殿下,还有何可狡辩!”
沈彦之那话,纯粹就是为了炸出更多信息,一听这守将提起大皇子,嘴角笑意便更凉薄了些:“原来是襄王逃回株洲了,襄王沉迷酒色,这是陛下派去坞城的钦差大臣亲眼所见,何须我来狡辩?大战当前临阵脱逃,弃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如今却来倒打一耙?沈某何德何能,残害得了襄王殿下?”
守将怒不可遏:“姓沈的,你少信口雌黄!分明你给襄王殿下用了迷药,故意在钦差大臣跟前做出了殿下沉迷酒色的假象!诋毁襄王殿下声誉!安家不也是你设计陷害的?”
沈彦之轻嘲:“拿安元青家眷为质,当初也是襄王殿下的命令,沈某不过是依命行事。”
当初他向大皇子献计,大皇子采用这条计谋后,的确是大皇子自己吩咐底下的人去永州安家接人的。顺水推舟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大皇子身上,这还是当初李信用在他身上的伎俩。
北上的这两日,沈彦之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算是李信全力攻打江淮,都不一定能胜。李信和前楚太子的这场博弈,天平已经从最初的完全倒向李信,变成了慢慢偏向前楚太子。
他夹在这两股势力中间。
前楚太子那边把民心和官员都抓得牢牢的,李信这边为了巩固朝纲,大肆启用前楚旧臣,试图让这批楚臣用一套完整的官僚管理制度来约束朝臣,同时也是平衡一开始跟着他打天下的那批新贵,但利益分得不均,就很容易起嫌隙。
前楚旧臣们觉得自己分到的利益少了,会想前楚王朝的好;跟着李信打天下的那批臣子,眼见李信提拔前楚旧臣,也会产生飞鸟尽良弓藏的危机感。
有能渗透的缝隙,他就有把握将这缝隙越撬越大!
沈婵的身体,也禁不得长途奔波了,他必须拿下一座城固守,让沈婵休养待产。
在楚承稷那里碰的钉子,沈彦之尽数发泄到了这场戮战里,破开城门时候,他脸上、衣襟上全是血迹,神情阴冷,有如恶鬼横行于世。
城内百姓在城破后,纷纷收拾行囊举家出逃。
这样大规模外逃的情形沈彦之还是头一回见,派人去一打听,才得知是有人以他的名义,抓了上百名苦役去挖毁鱼嘴堰大坝。
显然这又是有人想给他头上扣屎盆子。
鱼嘴堰大坝一毁,整个株洲沿江都能被淹,沈彦之进城后就命人把沈婵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带兵前去鱼嘴堰一探究竟。
……
天阴得厉害,冷风阵阵,似乎又有一场暴雨将来。
鱼嘴堰大坝外层的坚石已被凿开,官兵骂骂咧咧抽打着凿石挖土的苦役:“快些快些!下暴雨前挖不穿这大坝,你们就都死在这儿!”
年过半百的工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官爷,挖不得!挖不得啊!此乃武帝陛下当年所建,挖了是要遭天谴的!这一水库的水放出去,株洲以南都得被淹大半啊!更别提到了青州一带得汇成多大的洪灾,造孽啊!这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呐!”
官兵一脚踹开哀求的工头,狠狠甩了两鞭子:“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老子让你带人挖!”
半山腰的官道上,一锦衣男子撩着车帘看着即将被挖毁的大坝,眼中露出报复后的疯狂和快意。
此人正是大皇子,先前安家母女猜测他也给安元青送了信,委实是高估了他的能力,他当时唯一能倚靠的只有那名幕僚,那名幕僚去了安家迟迟未归,他便猜到出事了,在东窗事发前逃离坞城,一路北上前往株洲。
向株洲守将谎称自己受了伤,喉咙暂时不能出声,以笔墨写了沈彦之干的那些好事,命株洲守将若看到沈彦之溃败逃回,格杀勿论。
又以沈彦之的名义,抓苦役挖毁大坝。
鱼嘴堰水库的水一旦涌出去,凡元江以南过境之地,都有一场洪灾。
届时沈彦之和前楚余孽,都难逃此劫!
这骂名沈彦之背了就背了,一个死人,是不会给自己翻案的。
就在大皇子沾沾自喜时,远处的官道却传来阵阵马蹄声。
在大坝处鞭打苦役的官兵听见声响,也往官道尽头望去,就见一支也着陈军军服的骑兵朝这边赶了过来。
官兵们以为来的是自己人,没放到心上,大皇子瞧见马背上的儒袍男子,神情却瞬间惊恐起来,重重一拍车门,示意车夫赶紧驾车走。
地面在此时颤动得更厉害,大坝处传来官兵的呼声:“穿了!挖穿了!”
水流从木桶大的空隙里喷薄而出,细小的孔洞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整个大坝都开始龟裂。
苦役们哭嚎着往高处赶,监工的官差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拔开跑在自己前边的苦役,没命地往岸上跑。
然而伴随着巨大的一声轰响,几乎是地动山摇,沈彦之带来的那支骑兵,战马全都扬蹄嘶鸣,再不敢前进分毫。
这是万物对自然的敬畏。
整个大坝被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洪水如汪洋瞬间铺向了下游以及周边低洼地带,没来得及逃离的苦役和官差都在洪水里挣扎哀嚎。
饶是已见过战场的血腥和残酷,再看到这洪灾,沈彦之心里还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苍白和无力感。
他踉跄着下马,跪在了地上,看着下方奔涌的洪水,五指深深扣进泥地里,神情痛苦:“阿筝!”
鱼嘴堰大坝一毁,水库的水涌到青州的大渡堰水库,大渡堰蓄不了这么多水,堤坝再被冲毁,就是两个水库的水同时漫灌青州,届时青州得成为一片汪洋。
天边的乌云在此时达到了汇聚的顶点,凝成豆大的雨珠子砸下来,为这场洪水助势。
沈彦之只觉那雨珠子砸在手背生疼,疼得他眼眶都跟着发涩。
陈钦带着人把驾马车逃的大皇子抓了回来,“主子,如何发落此人?”
沈彦之从雨地上缓缓站起来,头发和眼皮都往下淌着水珠,一双凤目被血气熏得通红,他照着大皇子脸直接抡拳砸了过去,一拳又一拳,砸得大皇子脸上青肿交加,鼻梁断了,嘴角破了……直砸得大皇子满脸是血,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才被陈钦拉开。
“主子,您冷静些。”陈钦劝道。
雨水冲刷着手上伤口,钻心地疼,沈彦之却全无知觉一般。
没人再押着大皇子,他跟一滩烂泥似的瘫到了地上,两手撑着泥地还想爬起来,却被沈彦之一脚踩在后背,又把他整张脸都踩进了泥泞里。
“你们李家,老小都是一窝畜生!杂种!你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
这场入秋后的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得益于先前在青州挖的那些蛛网状灌溉沟渠和泄洪的主河渠,从元江上游奔涌来的洪水,并未对青州造成多大的损失。
岑道溪未雨绸缪,化解了一场大灾,又有着在徐州的战功,幕僚们提起他哪还敢再轻视,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就连秦筝,都被夸赞是独具慧眼、善用贤才。
坞城因为一开始就没在保护范围内,良田屋舍都被淹了不少,好在秦筝听到风声后,就安排城内百姓撤离,人员上没什么伤亡。
但一连多日,元江都会冲下来株洲百姓的尸体,秦筝怕大量的尸体堆积在水中,会引起疫病,跟楚承稷商量,让董成带着青州的官船,沿江打捞尸首,请云岗寺的高僧做法超度后火化。
从株洲涌来的难民,也让将士们搭建了避难棚,把在大水中感染风寒发热的和健康的难民分开管理,以防交叉感染。
许是入秋后天气转凉的原因,风寒发热的难民越来越多,沿江一些村落的百姓,也出现了不少孩童感染风寒的情况。
秦筝有些害怕是她担心的疫病出现了,议事时同臣子们提起,大臣都没放在心上,言每年入秋,天气转凉偶感风寒是常事。
大家都在借着大皇子酿成的这场惨祸,不留余力地声讨李信,前来投奔楚承稷的势力也越来越多,武将们谏言应当借此机会继续北上,一鼓作气夺回汴京。
楚承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同意,秦筝本以为他是同自己有一样的隐忧,问了才知,楚承稷担心的是另一层原因。
“如今的十万兵马,再不是当初从两堰山杀下来的五千匪兵,打下几个州府都不够军需。养兵得花银子,底下的百姓也要吃饭,府库里的银粮,总得先花在刀刃上。”
坞城被淹,无家可归的坞城百姓,接下来这一年的吃穿用度,都得靠他们势力范围内的其他几个州府匀出口粮来。
这时候若北上,等一入冬,还得为将士们裁制御寒的冬衣,银子更不够花了。
而且天时也不利于他们,从江淮一带组建起来的这支军队,大多都是南方人,不习惯北边的严寒,北上后水土不服又感染风寒病倒,若被李信的人马当成病猫打,钱粮两空不说,士气打散了才是最难办的。
虽然楚承稷不同意此时发兵的缘由跟秦筝不同,但目的都是休养生息,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秦筝对楚承稷道:“怀舟,我们多买些药材囤起来吧。”
楚承稷问:“赈灾棚那边病患太多,药材不够用?”
秦筝摇头,抿了抿道:“现在还够,但我怕再晚些时候就不够了。”
在楚承稷淡薄黑沉的视线里,她神色认真地道:“我担心水患后引起了瘟病。”
第121章 亡国第一百二十一天
株洲一带被淹死太多人了,元江水又是从株洲流下来的,实在是让秦筝不得不担忧。
听到瘟疫二字,楚承稷神色都为之一变。
一旦爆发了瘟疫,就意味着会成片成片的死人,疫病过后,民间十室九空,可以说完全成了一片死地。
他正色问:“何以见得?”
秦筝自从着手救济难民,就一直预防着这样的问题,她拿出自己记录病患人数的册子:“第一天收容的从株洲逃难来的百姓,总计五百人,其中感染风寒的不足十人。后面各方难民听闻青州有收容所,接连多日都有数千难民涌入青州,这些人里,虽然也有感染风寒的,但都在正常预估范围。近几日,灾棚那边感染风寒的人数突然猛增,患病的难民同其家眷近身接触过后,家眷大多也患病了,寻常风寒当没这般厉害才对。”
秦筝也切身照顾过感染风寒发热的楚承稷,当时她们飘在江上,条件比灾棚里差得多,她都没感染上风寒,而那些照料感染风寒难民的家眷,几乎都跟着病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承稷接过秦筝记录的册子看起来,这几日涌入青州城的难民明显已经减少了,但风寒发热的难民却越来越多,猛然窜高的数字看着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些也还不足以当做证据。
楚承稷微微拧眉:“这些难民都遭受了洪灾,有没有可能是受了寒,入秋后天气又凉,感染风寒的人才一下子增多了?”
秦筝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无可能,但负责照顾伤寒患者的家眷大多病倒了,没跟伤寒患者接触的家眷,目前都没感染风寒,这让我有些担忧。而且灾棚那边的大夫人手不够,我命人去城内医馆请郎中过去一同救治,医馆的郎中说有个村子一户人家全都感染了风寒,起因是那户人家捡回去了一个被难民丢弃在路边高热昏迷的孩童。”
秦筝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如今暂时也不打算北上征讨李信,我想着先囤一批药材,就当是未雨绸缪也好。”
岑道溪提议挖泄洪河渠这事,可不就是未雨绸缪。
楚承稷已经看完了她记录病患人数的册子,册子后面还画了统计图,楚承稷不太懂她标注的那些符号,但光看上升的线条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瘟疫一事,没有是最好,若有,那就是灭顶之灾。
楚承稷合上册子道:“那就先囤药材,徐州已太平,我推行开中法,让各地商贾运送药材至徐州,换取盐引、茶引。”
秦筝不解:“何谓开中法?”
为了在矮几上书写方便,秦筝一向都是坐蒲团,楚承稷坐在软榻上,比她高出一大截来。
这一垂眸,就见她一手执笔,微仰起头望着他,烛火在她侧脸让晕出柔和的线条,黑亮的眸子里全是困惑,似学堂里最好学的学生在请教夫子难题。
楚承稷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息,才道:“这是从前征集军粮的法子,民间征不上粮,朝廷的粮仓、国库亦是空的,便以盐为中枢,让商贾们用粮食换取盐引,以物易物,筹集军粮。”
秦筝一下子就听懂了,盐、铁、茶,都是官府垄断的生意,朝廷征收的盐税,都是靠盐引来收的,商贾们买盐引时就把税钱一并交了,拿着官府开的盐引,才能去官府管控的盐铺领取食盐。
这开中之法,就是把拿钱买盐引,换成了拿粮食换盐引,能在最短时间内筹集到官府所需的物资。
她想起先前和楚承稷的赌约,忽而瞪大了眼:“徐州通运发达,你昭告天下,可用药材换取盐引、茶引,必引得商贾们争相前往徐州,囤积在徐州的其他货物,也能因为这些商贾的到来,被转卖运送到其他地方。”
换而言之,整个徐州停滞的南北贸易,都能因此复苏。
楚承稷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秦筝的脸,漆黑的眸子里噙着浅浅的笑意,嗓音低醇:“原来阿筝还记得徐州的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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