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若在从前,他大抵看一眼就懒得再过问。
这姑娘可凶悍着,当初她找错了人,误把自己当成是秦简,夸赞他文章做得好。
岑道溪一听她连自己所做的诗词都说错了,以为她是哪家想攀龙附凤的姑娘,以他从来不给人留脸面的性子,自是将人好生挖苦了一番。
只是那姑娘没被自己挖苦哭,反而是在他摇着折扇打算离去时,拎起他领口就把他给贯荷花池里去了。
岑道溪是个旱鸭子,险些没把这条小命给交代在荷花池里。
不过听那姑娘恶狠狠回怼完自己后,他也知是自己误会了,既是他有过在先,那么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
岑道溪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他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那姑娘屡屡不接受他的道歉,又同太子妃走得近,岑道溪也颇头疼了许久,太子妃尚不知情都袒护那姑娘告诫了自己一番,若是知晓他误会那姑娘还把人挖苦了一番,只怕对自己的印象会急转急下。
岑道溪并不想自己一身抱负折在这样的乌龙上,废了些心思打听那姑娘的习性,知晓她在捣鼓娘子军,便投其所好送了几条关于组建娘子军的锦囊妙计过去。
他当时也是抱着几分看戏的心态,想看这姑娘捣鼓的娘子军能做到哪一步的。
林昭被封为校尉时,岑道溪惊讶却也不惊讶,毕竟有太子妃鼎力支持,走到这一步不算难。
后边娘子军北上,他才觉着有意思起来了。
太子夫妇贤明,太子妃更是有意扶持这支娘子军,说不定这乱世里,真能出一支能被记入史册的娘子军?
再后来,北庭那惨烈一战传回中原腹地,娘子军冒死上战场,女将救连钦侯的事迹更是被编成了时兴的戏曲。
仅凭此战,娘子军的确已经可以载入史册了。
岑道溪跟着林尧一同北上,路上自然也知晓救连钦侯重伤的是林昭。
到了北庭林尧询问军医林昭伤势时,军医说但凡有一根断裂的肋骨扎入脏器,她便活不成了,不过幸好,肋骨虽断了那么多根,但都没伤及要害。
岑道溪跟着去探望林昭时,瞧见那双充满野性的眸子,还在心中暗叹,果然还是那只桀骜不驯的小豹子。
他避嫌离开,让人家兄妹说体己话,不巧连钦侯过来,岑道溪只得去叫林尧出去会见,也是那一折回去,才看到那只小豹子,趴在她兄长肩头哭得眼都肿了。
岑道溪当时脑子里莫名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她也会哭?
随即失笑,终究是个小姑娘。
可能是林昭在林尧跟前毫无防备地大哭时给岑道溪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此刻再瞧见林昭在风雪里跺着脚哈气的样子,他不知怎地又想起林昭哭肿的那双眼来。
岑道溪吩咐完亲兵取炭火后,没直接回军帐,而是走过去问了句:“林校尉在等林将军?”
林昭瞧见是岑道溪,脸色虽不太好看,但也没再对他露出敌意,迟疑点了头。
岑道溪说:“里边估计还有一阵才能议完事,外边天寒地冻的,林校尉不如回去等?”
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林昭摇头:“多谢,我在这里等我兄长便是。”
岑道溪发现她的倔,还真是表现在方方面面,过问这一两句于他而言已是仁至义尽,他转身正准备回大帐,一阵冷风吹过,身后林昭突然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岑道溪回头看着小姑娘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眉头不自觉拧了拧:“殿下在推演北戎攻城的那几场仗,林校尉也是军中将领,可一同入中军帐观战。”
林昭不太自然地说:“我来迟了。”
来晚了得让人通报才能入帐,她又是娘子军主帅,林昭不愿让娘子军给其他将领落下这样一个印象。
岑道溪笑了笑:“林校尉随我进帐吧。”
随他进去,是不用门口的守卫通报的。
林昭看着岑道溪瘦长的背影,迟疑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第140章 亡国第一百四十天(捉虫)……
帐内大小将领都围在沙盘前,没人留意到林昭跟着岑道溪进了大帐。
帐中放了好几个火盆子,林昭只觉瞬间暖意拂面,被冻僵的手脚也缓和了些。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尧,只不过林尧是楚承稷的近臣,所站的位置靠楚承稷极近,林昭怕太过引人注目,没凑过去,给自个儿找了个角落待着。
连钦侯那边的将领正在沙盘前比划着:“……这几场攻城战都是这般,好不容易挡下北戎人的一轮猛攻,眼见北戎人要撤兵了,他们却又杀了回来,几次三番后,城楼上的将士们全都疲软不堪。”
林尧来北庭后已经同北戎人交过一次手,那次北戎那边也是诈退,若不是连钦侯事先提点过他哪怕瞧见对方撤军,也万不可大意,他差点就中了北戎人的奸计。
林尧道:“北戎人这样的打法,咱们守城的将士,全然不知他们究竟是诈退,还是真的被打退了,北戎人每一次重新掉头杀回来,咱们的将士士气就低落一截。”
因为城楼上的将士也不知道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心中对这场守城战产生了疲敝和惶恐的情绪,战力便大大减退。
楚承稷若有所思:“熬鹰么?”
他一句熬鹰,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北戎人的战术。
林尧想起自己之前带人打的那场守城战,一脸晦气道:“还真是,北戎人那帮孙子,屡屡让咱们以为自己快要胜了,转头又更凶悍地杀回来,不少将士再同北戎人交手,都有些怯战了。”
两军交战素来讲究一鼓作气,北戎人用这样的战术打压他们的士气,甚至在一些将士心中留下了阴影。
毕竟一次次看到希望,又眼睁睁瞧着希望被掐灭,林尧督战时都险些没稳住心态,更别提底下那些小卒。
连钦侯见楚承稷一眼看出了结症所在,也询问道:“殿下可有制敌之法?”
楚承稷嘴角往上提了提,修长的手指在沙盘边缘轻扣两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谢家铁骑同北戎人打了数十年的交道,正面对阵北戎旗鼓相当。北戎人想用熬鹰之法击溃我军士气,他们再攻城时,不妨也让城楼上的将士们佯装疲敝,等北戎人趁势猛攻之时,再把他们的气焰压回去。以羌柳关的城防坚固程度,攻城可比守城难些。”
帐内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细思楚承稷提出的战术后,无不狂喜。
连钦侯对楚承稷用兵之诡变早有耳闻,此番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叹道:“殿下在兵法上的造诣,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楚承稷语气谦和却又让人觉着自有一股帝王贵气在里边:“侯爷过谦了。”
北戎人之所以能靠诈退搞崩羌柳关将士的心态,在于他们的战和退,都是一早谋划好的。
北戎人发动一轮进攻后,羌柳关将士拼死守城,好不容易瞧见北戎人退兵,大喜过望,结果北戎人的另一支军队又突然冒出来攻城。
羌柳关将士得胜的喜悦,瞬间又变成了备战的高度紧张。
这样的伎俩多来几次,羌柳关的将士们已不知哪一次才算是真正击败北戎人,不仅体力跟不上,心性也稳不住了。
而北戎人那边一支军队诈退,一支军队潜伏着强攻,靠车轮战术让将士们得以休息,精力充沛。
楚承稷提出的反攻点,便是让羌柳关的将士,也采用北戎人的战术。
要搞心态,就大家一起搞。
羌柳关是大楚最北边的门庭,城防这几十年里是越筑越高,越建越厚,城内的兵马粮草全都充足,比起北戎人的攻城战,他们打守城战还是更占优势些。
有了反攻的方向,当晚一众将领和幕僚便商议出了详细的战略。
林尧一直到议事结束,端起亲兵递上的热茶咕噜噜喝了两碗,放下茶碗时才发现林昭坐在角落里。
虎将谋臣们都已三三两两往回走,林尧也不必再避讳什么,走过去语气不善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伤么?”
林昭知道兄长板着个脸是担心自己身上的伤,她都这样了,兄长也不可能真把她怎么地,梗着脖子道:“我总得见见王彪哥。”
林尧还真拿她没辙儿,只重重叹了口气。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彪转头不见林尧,私下一望,便瞧见他同林昭在角落里,他阔步往这边走来:“大哥。”
见林昭脸色明显有些憔悴,一如从前一般关怀:“听说大小姐受了重伤,伤势可好些了?”
林昭被封校尉时,他已被调去了扈州,还是习惯性叫林昭大小姐。
林昭一听他说话,却有些绷不住了,眼眶很快泛起一圈红来:“王彪哥,对不起,王大娘她……”
一提起王大娘,王彪心中也不太好受,却仍是笑着打断林昭的话:“大小姐跟俺道劳什子歉?俺娘把大小姐当亲女儿看的,护住了大小姐,守住了北庭,她去得也踏实。殿下追封了俺娘当将军,两堰山的人还给俺娘塑了像,那算命的说,俺娘这样的,死后就算去不了天上当神仙,下辈子投胎也是富贵人家,俺替俺娘高兴,大小姐也要高高兴兴的才是,不然俺娘老是舍不得咱们,迟迟不去那富贵人家投胎。”
泪花在林昭眼中打着转,被她死死忍住了:“好,我高高兴兴的,让王大娘去得安心些。”
王彪亦是强颜笑开:“这样才对,大小姐养好伤,等伤好了斩那北戎狗王子的项上人头才是!”
林昭重重点头:“我一定会杀那蛮子给大娘报仇!”
不远处岑道溪看了一眼角落里说话的三人,摇着折扇施施然走远。
……
中军帐内再空无一人,楚承稷行至帐门前驻足遥望夜色,大雪盐粒子一般撒向人间,呜呜的北风在夜幕里听得人心中发慌。
比起北戎人,他其实更忧心北地这苦寒的天气些。
江淮八万驻军已全调来北庭,如今守在青州的,是南境的兵马。
这八万江淮将士里,肯定有水土不服亦或是受不住这严寒的。
北戎大王子能想出个熬鹰的打法,绝非善类。
这北征的一战,兴许会比他原计划的时间打的久些。
……
不出楚承稷所料,接下来数日,陆续有江淮的将士病倒。
因着江淮先前还有过瘟疫肆虐,不少将士心中有些惶惶,好在病倒的人数不多,经医官整治也只是普通风寒。
楚承稷北上后和北戎人打的第一场仗,便是在此时拉开帷幕的。
北戎人最擅骑射,谢家军这么多年和北戎交战已有了经验,绝不能在平原地带和北戎人的骑兵交战。
北戎人围城,也最喜欢以骑兵打头阵。
为了先挫一挫北戎人的锐气,楚承稷命人先在羌柳关外设伏,每隔十里地便深挖壕沟,壕沟底下竖尖矛。
同壕沟并用的是床弩,一如当初在闵州城外对付淮阳王的那支骑兵那般,只要在床弩射程内的北戎骑兵,都能被射成个筛子。
北戎的骑兵向着羌柳关推进时,叫楚军用床弩射杀了一小队人马,此举无疑是激怒了北戎人。
北戎大王子喀丹命一支骑兵正面诱敌,另派两队骑兵从侧翼包抄过去。
对面的楚军却并不恋战,推着床弩便往后撤,眼见快被追上了,直接泼上火油,一把火烧了床弩。
北戎骑兵以为对方是仓惶而逃,大喜过望,驾马狂追,行至壕沟陷阱处,一脚下地下是空的,只不过是铺了些枯枝稻草,又叫大雪给覆盖了。
北戎骑兵人仰马翻,壕沟底下的尖矛遍插北戎兵卒与战马的尸体,血流一地。
那一道道壕沟与床弩结合起来的坑杀,生生让北戎人的先锋部队折损了上万人。
喀丹恨得咬牙切齿:“那楚太子的确有些本事,不过等到攻城时,这些伎俩就不管用了!”
他的战术不是攻城,而是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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