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老大夫脾气再好不过的一个人,这会儿不免也吹胡子瞪眼:“我就不该跟你一桌喝这个酒!你追随了老寨主一辈子,我就不是了?”
邋遢老头满是褶子的脸上闪过继续凄然:“我怕的就是当年老寨主和二当家的事重演。”
老大夫平日里瞧着不管事,这会儿倒是看得通透:“二当家夺权只为祁云寨这一亩三分地,你且瞧瞧,不到一月,军师把祁云寨的势力扩大了多少倍?人家有那等本事,还会只盯着祁云寨这块地?”
邋遢老头翻着白翳的一双眼瞧着有几分可怖:“你还在为那外人说话?他借的都是祁云寨的势,若无祁云寨,他能起这势?”
老大夫只是摇头:“老伙计,你这是钻牛角尖里去了!”
言罢就拂袖离去,邋遢老头盯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楚承稷和林尧二人,面皮绷紧使得颧骨愈发凸出,显得尖锐又歹毒。
楚承稷似有所觉,侧目往这边望来时,只瞧见那邋遢老头用干瘦黝黑的手抓着一只全鸡在啃,他的吃相不是叫人觉着狼狈,而是有种莫名的阴森在里面,仿佛是恶鬼在啃噬骸骨。
楚承稷眉峰不着痕迹皱了皱。
这场夜宴进行到这里,差不多也到了尾声。
众人陆陆续续离席,秦筝拎着那个巴掌大的萤火虫布袋,同楚承稷一道往回走。
在大路上时,还有不少一道回家的人,二人走得也规矩,铺了青石板的小道平坦,他们连手都没沾一下。
不过这会儿没了大厨房那般灯火通明,秦筝挂在腰间的那个萤火虫布袋就惹眼了起来。
几个年轻妇人猜到是楚承稷给她抓的萤火虫,从岔道口分开时,还又偷笑着回头看她们一眼。
秦筝不太自在道:“你看,弄些小孩子玩意,果然被人笑话了。”
楚承稷瞥她一眼,仗着手长,一伸手就扯了下来,语气淡淡的:“不喜欢?那我放了。”
他做势就要解开布袋上的系绳。
秦筝连忙夺回来,“送人的东西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楚承稷垂眸看她,她嗔怒羞恼的样子在月色下实在是招人,视线下移落在了她嫣红的唇上,心底有无数个念头在涌动,被他强压了下去,他别开眼道:“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秦筝羞怒瞪他一眼,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直接抱着萤火虫布袋大步往前走,把楚承稷远远甩在了身后。
楚承稷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站在岔道口处,缓声道:“走错路了。”
他嗓音在夜色里清浅又好听。
陷入羞恼情绪里自顾闷头往前走的秦筝听他这么说,整个人却有如石化。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让她这么尴尬?
秦筝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夜幕里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得不是很明晰,她是第一次在寨子里走夜路,只觉这条路跟白天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秦筝在原地杵了两秒,认命掉头往回走。
等她抵达楚承稷跟前,越过他正要往旁边那条道走,楚承稷却再自然不过地牵住了她一只手,“我记错了,回家是那条路。”
秦筝:“……”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竟然这么狗?
她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霍霍磨牙:“放开!”
楚承稷语气多正经啊:“莫闹,归家了。”
秦筝很想打他,但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硬邦邦道:“我自己会走!”
楚承稷平静出声:“你路痴。”
秦筝就没见过这么能倒打一耙的。
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分明是你诓我的!”
楚承稷眉眼间依旧温和平淡:“你若记得路,就不会被我诓到了。”
秦筝:“……”
这是跨越千年光阴,让她遇到一个诡辩奇才?
秦筝跟他大眼瞪小眼几秒,忍不住问:“阁下脸皮还在否?”
楚承稷斜她一眼:“你可以摸摸看。”
秦筝悲催地发现,自己不仅吵架吵不过他,就连无赖都无赖不过他。
她控诉道:“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样?”
楚承稷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反问完后就一直盯着她,像是勤学好问的学生在等师长给出答案。
不知怎的,秦筝突然就想到了现代吵架的小情侣,一般这么发问的,不都是女方吗?怎么到她这儿就反过来了?
秦筝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事是她突然矫情一把,正话反说才引起的,有气无力道:“翻篇吧翻篇吧。”
她以后要是再对着他矫情一次,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但楚承稷显然不想这件事这么翻篇,在秦筝说出那话之后,牵着她的那只手突然用力,秦筝整个人都被拽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她,掌心隔着长发按在她后背,闭上眼,努力压下从晚宴起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股躁郁,“对不起。”
明知道她当时在树林里是故意那般夸林尧的,但就是突然很迫切地想让她也直白地承认自己的好。
这实在太幼稚了些,幼稚得让他不想承认这就是自己前一刻才做过的事。
楚承稷突然这么一板一眼的道歉,秦筝心底那点恼火倒是说没就没了。
她叹了口气,同他说起正事:“林寨主去比箭后,你还去做什么?不管输赢,以后都会落人话柄的。”
楚承稷微微拉开点距离,半垂着眼皮看了她一会儿,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同他比箭,你看完了吗?”
秦筝没弄懂他的脑回路,点点头:“看完了。”
她眼底半点其他情绪也没有,仿佛刚才那场比试和两头公牛打架没什么区别。
楚承稷沉默片刻,重新牵了她的手,只说一句:“回家吧。”
秦筝想起他在射箭场上招蜂引蝶的,忍不住念叨:“你那三箭是射得极好,可若不是林寨主心胸豁达,为人坦荡,你今日之举容易生嫌隙的……”
走在前边的楚承稷突然停住了脚步,秦筝差点撞上他后背。
她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就见楚承稷转过了身来,他一言不发,只揉面团似地把她脸一通乱揉,揉到解气了,才说一句:“我若是连这些都处理不好,倒也不必谋往后的事了。”
秦筝按着被他揉疼的脸:“那你也别动不动就搓我脸啊……”
楚承稷居高临下看着她,又伸手在她脸上揉了一把:“你惯会气人。”
第55章 亡国第五十五天
将近亥时,林尧也准备歇下了,却有人来报,说是廖老寻他。
廖老便是先前在席上同老大夫一桌的邋遢老头。
林尧心中虽奇怪,却还是让人把廖老头带到了堂屋,他把脱了一半的袍子重新穿上,过去见人。
“这个时辰了,廖叔不回去歇着,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林尧对跟随了他父亲一辈子的老前辈们向来敬重。
廖老头坐在木椅上,一条截肢后的腿藏在封紧的裤管里,另一条完好的腿瞧着也瘦弱得厉害,裸露在外的脚脖子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衣裳鞋子上都凝了一层厚厚的泥垢。
他这些年性情愈发古怪,又因为生了眼翳,一双眼看人时总是翻着死鱼白,寨子里的小孩甚至被他吓哭过,他也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主,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若不是林尧时常命人给他送吃的去,老大夫也常去给他诊脉送药,只怕他熬不到现在。
此刻听见林尧问话,廖老头握着拐杖的那只手用力杵了杵,道:“那对姓程的夫妇,留不得。”
林尧原本还有几分困意,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廖叔何出此言?”
廖老头一脸阴沉道:“他今日比箭,就是在给你难堪,寨主,您还看不明白吗?如今寨子上下,已经把他当成第二个主子了,他日那夫妻二人便是仗着您和大小姐信任,害了你们,祁云寨都能被他们拿得死死的!这是在步老寨主和二当家的后尘啊!”
林尧绷紧面皮,神色一冷:“廖叔,今日我只当没听你说过这些话,往后你也别再提,军师夫妇对我祁云寨有大恩,放权让军师在寨中树立起威信,是我意思。今夜这场比箭,输了也我也只觉酣畅淋漓,哪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如今寨子里刚收拢了各大山头的势力,正是需要上下齐心的时候,廖叔你若再说这些话,就是乱我祁云寨军心!”
廖老头见林尧这般维护楚承稷,枯瘦得能看清颅骨轮廓的脸上露出难过又痛心的神色:“我一心为寨主好……”
林尧打断他的话:“你若真为我好,就绝了这些念头,没有军师夫妇,就没有今日的祁云寨!军师夫妇不仅对我和阿昭有救命之恩,收复西寨也是军师巧用妙计。再者,上回水匪突袭,若非军师夫人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你我还有寨子里其他人已经死于水匪刃下了!廖叔,做人得有良心!”
昏黄的油灯下,廖老头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阴冷又毒辣:“将来寨主若同那祁县李信一样夺了这天下,仍旧是分权一半给那姓程的?”
见林尧不说话,廖老头敲打道:“人心都是越来越贪的,寨中人对那夫妻二人敬重有加,无非也是寨主说的这些缘由在里边。可他如今已经有了越过寨主的势头,咱们若不趁他在寨中还没培养起自己的亲信除掉他,他日必将后患无穷!到时候,就算寨主你心善不愿对那夫妻二人动手,他们也会对您下手……”
“够了!”林尧突然爆喝一声,直接拔剑指着廖老头:“我说了,再论及此事,便是动摇我祁云寨军心!且不论我志不在汴京那把龙椅,单是过河桥村、忘恩负义,我林尧就不配为人!你跟了我父亲大半辈子,我林家的祖训,你该比我清楚!”
廖老头看着离自己脖颈只差一寸的长剑,眼底半是震惊半是失望:“寨主若觉得我说这些是在挑拨离间、动摇军心,那便动手砍了我吧,这辈子,我这条腿,这条命,都只为了林家,到了下边,我是无愧见老寨主的。”
林尧额角青筋狂跳,廖老头拿自己的断腿说事,便是在拿以前的恩情施压了,他丢了剑,冷声道:“你也是我兄妹二人的恩人,我不杀你,但今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朝门外喝了一声:“把人送回去。”
很快就有一个汉子进屋来请廖老头出去。
廖老头挥开汉子搀扶的手,自己拄着拐杖起身,脸色愈发阴沉:“竖子安能成事?”
言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门。
……
林尧派去的人一路把廖老头送回了他住处才离去。
寨子里稍好些的屋子也就土胚房,廖老头一人独居,屋子里也是脏乱得不成样,他习惯了夜间不点灯,进屋时,桌上、柜顶、床头都有老鼠吱吱叫着仓惶逃窜,没吃完的面饼子被啃得到处都是碎屑。
廖老头胡乱用手中拐杖挥了两下,阴沉道:“改明儿寻些耗子药药死这些小畜生。”
想到耗子药,廖老头干瘦阴森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来:“寨主仁厚下不去手,我老头子烂命一条怕什么,只要能替寨主除去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
秦筝沐浴后,披散着长发坐在院子里纳凉,手中捧着那个萤火虫布袋看了又看。
虽然楚承稷在回来的路上没来由地一阵抽风,但秦筝还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袋萤火虫的。
她用指腹轻轻触了触那巴掌大的一团荧光,神色间有些犹豫。
楚承稷沐浴出来见她坐在院子里,出声问:“在想什么?”
秦筝回过头看他,目光盈盈,雪肤乌发,手捧一团荧光,乍一眼看去只叫人觉得似仙人,又像是山里最会用美貌诱哄凡人的精魅。
“我……打算放走这些萤火虫,不然明早全死了。”秦筝说这话时有点不自在,怕他觉得自己矫情。
她虽然喜欢,可想到明早起来只剩一袋虫子的尸体,就觉得还是睡前放走它们比较好。
美好的东西陪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强留也留不住。
楚承稷头发丝水气未干,也不见他用帕子擦一擦,从发梢垂落的水珠将他单薄的衣裳浸湿了一小块,他道:“那便放走,想要我改日得空了再去给你抓,拧着个眉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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