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山微雨
她微微颔首。
秦太太面带笑容,大方得体,“白小姐愿意见梁老先生就好——那位先生,他参天命、知生死,有话直言。如果不慎太坦率,说了什么多有得罪的话,请你不要见怪。”
纤纤说:“秦太太,站的远些。”
秦太太一愣,接着蹙眉,“你说什么?”
“今天不是冲你来的,站远些。”纤纤继续往前走,“听的太清楚,怕你做噩梦。”
到山水屏风前,又见路洄。
纤纤抢先一步开口:“路少,绅士风度,这次让我。”
路洄微笑,“白小姐,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我无所谓,多等一会儿,少等一会儿,没什么差别。只是梁老先生若不愿意——”
“他有什么不乐意。”
“你——”
纤纤不等他说完,已经步入屏风,肩膀刻意碰了碰,好叫外面的人能看见更多里面的情况。
路洄沉声道:“里面那位老先生,你可知他是谁?”
纤纤头也不回,“退后,别偷听。”
路洄:“……”
*
山水屏风后,梁老先生待了一晚上,早已困倦,心底更是后悔,早知道见两个人就够了,怎么就要选五个。
外面走进一名年轻女人。
道童往前拦住,“女士,您是——”
“白纤纤。”
道童一怔,低头找名单,“下一位应该是路先生。”
“他愿意让我。”
“……”
梁老先生一双小眼睛睁了睁,浮起一抹厌倦,叹息道:“是秦太太的朋友。徒儿,请她过来坐下。”
道童拉开椅子。
纤纤说:“谢谢。”
她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手枕上。
道童退在一边。
梁老先生从不戴老花镜,他只眯着眼,低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会儿——越看,脸色越差。
手心纵横的纹路不停改变,不停重组又分离。
他蓦地抬头,死死盯住对方。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笑,不皱眉,什么也没有。
梁老先生心神大震,气息乱而急促:“你,你……”
“没想到巫族还有后人。”纤纤轻轻开口,“太久没关注你们,以为绝迹雪原,便是死的差不多,同远古各族一样,灭绝于世——差点忘记,人类会迁徙。”
梁老先生倏地站起来。
道童见他神色骇然,额上有汗,不禁快步过来,“师父,怎么了?”
可梁老先生说不出话,他只能死死瞪住面前的人。
“你说你先祖在深海之下寻得天道。”女人美的清艳,声音宛如细雨轻风,“一千米是深海,一万米两万米也是深海——那个地方叫沉渊,深海十万米,远远超出人类所能勘测的极限。”
梁老先生一动不动。
纤纤收回手,神情平淡,“你怕什么?我与巫族无任何往来,又不会找你麻烦。与你提到的那位少主,有点缘分,过了今晚,便会恩怨两清。今日见你,借你金口一用,替我办两件小事。”
梁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嗓音莫名喑哑枯涩:“是,尊、尊上请吩咐。”
纤纤回头,看向外面许多好奇窥探、假作忙碌的客人。
她笑笑。
“第一,你的下位客人,路先生。你告诉他,我是他女儿,五岁那年不幸走丢。随便提一句就好,主要是下面的话……”
梁老先生呆住。
他隐约记得有这样的事,震惊的点在于——她居然会投胎入凡,居然会有父母。
“下面才是重点,你记牢。”
纤纤斟酌片刻,慢声道来:“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可以狡猾,出尔反尔的人我见的多。可总得看人吧。有些人不是他能对付的,该怂就得怂。得罪不起,那就乖乖守规则、讲诚信,这样大家共赢。有抱负是好事,贪心不是。”
这会儿功夫,梁老先生艰难地从灭顶的震撼中清醒,勉强挤出一抹僵笑,“您对路先生这般看重,实在是他毕生之福。”
纤纤说:“我文采一般,你转告他的时候,润色一下——你们算命道士不最会说了吗?语气重些,叫他长记性。”
梁老先生恭声道:“晚辈谨记在心。”
道童听见他那须发皆白的老师父,对一名青春貌美的女孩自称晚辈,不由吓的一哆嗦。
“跟我比什么不好,比作弊使诈——”纤纤自言自语说了句,看向老者,“这是最后的警告,他最好领情。”
梁老先生连声称是。
他沉默许久,心中着实困扰,便小心翼翼打探:“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与您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俗世尘埃。您如此大能……何必介怀?”
纤纤说:“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从没兴趣。无论身在哪里,我的目标,最终都会变成同一个。”
梁老先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什么?”
纤纤:“不熟,才不告诉你。”
梁老先生:“……”
纤纤又往外瞧,见对屏风内谈话好奇的人更多,无数双眼睛时不时地飘向这边。
她说:“等交代完路先生,你出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我是什么命。你跟他们讲清楚。”
梁老先生这下犯难,“您……是什么命?”
纤纤深思,“该怎么说才能吓唬人呢?……你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她瞥向老者,“往玄乎的说。说我是招财猫命,类似这种。”
梁老先生头上流下一滴冷汗。
他揣测不透对方话中深意,视线落在会客名单上,灵光闪现。
她是秦太太介绍来的,与秦太太的儿子育有一子,五年却无儿媳名分,她应该是希望自己替她美言几句。
——对,一定是这样。
原来,苍天也会动情。
于是,他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气,坚定道:“您尽管放心!”
“你知道怎么说?”纤纤向他确认,“中心思想是我招财。”
梁老先生斩钉截铁:“我懂。”
纤纤点点头,往外走,“好,多谢。”
她刚走,梁老先生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气,瘫坐下去。
道童大惊失色,急忙到他身边服侍,“师父,您还好吗?您为什么要听她的?招财猫命是什么命——”
“招财命?”梁老先生喃喃,吐出一口气,“我活了一辈子,这是我听过的最谦虚的话。”
道童奇道:“那她到底是什么命?”
梁老先生被他扶着,又站起来,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
“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人世间……竟当真有超出规则之外的存在。”
他低低说了句。忽然之间,那双沧桑、衰老的眼睛,绽放异样的夺目光彩,比任何光芒都炽烈。
“什么命?天命!”
道童‘呀’了声。
屏风外有人听见他惊呼,一双双眼睛如雪亮的箭矢,纷纷射过来。
梁老先生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对那抹倩影深深一揖,“有生之年,得见天颜,此生无憾!”
道童说:“师父——”
“拜啊。”他师父没抬头,“臭小子,快过来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道童:“……”
他亦步亦趋地走过去,一肚子的问号,不敢问,只能听话地长拜不起。
*
纤纤从屏风后出去,一抬头,有些人已经别开目光,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行踪,还有些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被抓个正着。
没人听见梁老先生对她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看见,一老一少向她的背影而拜。
因此一室鸦雀无声。
她无所谓,直接走向角落里一株栽在盆中的昙花。
打开手提包,最里一层,有一枚小牙仙硬币,回国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触碰。
纤纤望着昙花的枝叶,抬起手。
“这是父亲最珍爱的花。”
纤纤转头。
说话的是秦太太,她脸色不太好,但依然雍容、高雅。
纤纤问:“你见过它开花吗?”
秦太太回答:“它是不会开花的,何况早过了季节。白小姐,别处的花任你观赏,只有这一株昙花——白小姐!”
她已经伸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洁白的花朵从枝头绽放,先是第一朵,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