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就在他打盹的时候,卧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穿着一袭鸦青色长袍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元武听到房门开启时发出的吱呀声,他打了个激灵,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王爷,您醒了,奴才这就叫人伺候您洗漱。”
“嗯。”
男人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元武得了令,立即退了下去,叫人送上热水来。
下人们早就已经等候多时,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捧着铜盆和干净的毛巾,竹盐等物从屋外走了进来。
将东西都放置整齐之后,下人们没有多做停留,步履轻盈地退了出去。
元武知道王爷不喜人近身伺候,一应事务都是亲力亲为,便没有在跟前惹人嫌,趁着王爷洗漱的功夫,他悄悄退了出去,吩咐厨房将早就准备妥当的早膳送上。
人都退出去之后,屋内就只剩下戚妄一人,穿着鸦青色衣衫的男人轻轻鞠了一把水,清澈的水流从他长着薄茧的掌心之中流淌而过,最后又顺着指缝落入了铜盆之中。
水珠落入铜盆之中后,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响来,如同破碎的珠子砸落地面,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来。
平静的水面被水珠砸得支离破碎,水面上的人影也碎裂成畸形的模样,犹如原主的下场——千刀万剐,惨绝人寰。
片刻之后,水珠滴尽,水面恢复如初,那晃动不休的人面也慢慢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个容貌出众的男子,他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眸光潋滟,似含着无尽情意,只是那略薄的嘴唇,却无端带出了几分凉薄感来。
大燕国人人皆道信王无情,世间无一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十五岁便得信王封号,时至今日,已经有十七个春秋,然而信王妃的位置却始终悬而未决,非但如此,信王的后院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小妾通房子。
二十五岁之前,信王是都城女子人人想嫁的男子,他容貌出众,位高权重,于女色上难得的不糊涂,在这男子皆以小妾通房多为傲的年代,信王无异于这其中的一股清流。
这世间女子生存艰难,嫁人无异于二次投胎,谁不想要自己的夫君只有自己一人,其他的莺莺燕燕再也入不得夫君的眼?信王明明位高权重,却能守得住自身,她们谁不想坐那信王妃的位置,与信王恩爱一生?
在二十五岁之前,信王骑马出去走一圈,随行侍从的身上便能多无数的香包与手帕,这皆是那些爱慕于他的女子朝投掷而来的,那些女子不敢直接投掷在信王身上,便全都扔在了他的侍从身上。
大燕国对女子并不像是其他国家一样苛责,女子可以抛头露面,未婚女子有他人陪伴,也可自由地在街上行走,至于已婚妇人,那限制便更少了许多。
也是因为这个,年轻时候的信王只要出门,便总能遇上那卖身葬父或者被小混混调戏的年轻女子,一次两次或许还能说是巧合,然而次数多了,便是傻子也知道这并非巧合。
被折腾了几次之后,信王出门便会多带些护卫,防止有相中他的女子沾上来。
不过这样子的事情只发生在信王二十五岁之前,等到信王过了二十五岁之后,那些纠缠他的女子便慢慢少了许多,很快关于信王身体有疾的消息便在都城之内传了开来。
他们都说信王是身体有疾,所以才不肯纳王妃,也不肯与任何女子亲近。
男子多好色,不是好女色,便是好男色,终归是有一个喜好的,但是信王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无论男女,若是正常男人,哪怕隐藏的再好,总归是有一些绯闻传出来的。
但是信王是个特例,不管是男是女,自打信王成年之后,便没有任何与他传出绯闻的人,这便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情——若非身体有疾,信王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关于信王身体有疾的传闻愈演愈烈,到最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正常来说传出这样子的传闻来,不管是真是假,当事人都会出来阻止流言继续传下去,然而信王却从未在意这种事情,任由着传言到处传播。
这么天长日久潜移默化下来,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信王身体有疾的事儿。
信王本就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当今圣上对这个小了自己二十岁的弟弟信任有加,知道他身体有疾的事情之后,皇上对信王便越加信任了起来。
皇上是个疑心病很重的男人,他手中的权力不想交给任何的人,就算是潜邸时候跟着他的老人,皇上也很难付出信任,总觉得这些人握了兵权,时间长了之后就会起了谋反的心思。
得知信王有疾之后,皇上便彻底放下了对这个胞弟的戒心,对信王赋予了十二分的信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一个无法拥有自己子嗣的男人不会有太多的野心,而且他有疾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不会有人跟随他,捧着他坐上皇位,将兵权交给他是最佳的选择。
而信王也一直不负皇上的信任,他掌了兵权之后,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胜仗,他是百姓口中的战神将军,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大燕国的守护神,也是皇上最忠心的属下。
皇上很信任信王,对待信王甚至要比自己的几个儿子还要好,有很多隐秘的事情他甚至都会告诉信王。
因为疑心太重的缘故,所以皇上一直迟迟未立太子,他膝下的几个皇子为了太子的位置斗得不可开交,但是皇上只是冷眼瞧着,却并未开口定下太子。
只是皇上的年纪一日大过一日,身体慢慢地便跟不上了,而立太子之事也不得不提上日程。
皇上谁都不信任,他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信王而已,所以立太子的这件事情,皇上私底下也跟信王说过几次。
“老大的性格太过温吞,不适合太子之位。”
“老二刚愎自用,听不进其他人的话,这个位置也不适合他。”
“老三才华横溢,只是这性子却太过天真,容易轻信于人,这位置他也不合适。”
“至于老四,他性格刚毅,杀伐果断,是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他的母妃出身大族,若是做这位置,恐有外戚专政的麻烦,他也不合适。”
“老五胆小,行事畏畏缩缩,难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罢。”
“老六太过自负,又是眦睚必报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有才之人,他也不合适。”
“至于老七,他还是个孩子,满脑子只想着玩儿,又哪里知道这些?”
皇上膝下七个皇子,他这么数来数去,倒是没有一个看堪有大用。
“六弟,你说寡人这几个孩子,到底谁才合适做这位置?”
信王始终记着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像是这种立储之事,关系重大,他又如何能开口左右皇上的选择?
而皇上找他更像是诉苦,倒也不是为了听从他的意见。
如果皇上在掌权几年,就算纠结也能纠结出个人选来,不过可惜的是,过了五十二岁生辰之后,皇上突发恶疾,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皇上一病不起,太医们束手无策,朝中本就人心惶惶,而几位皇子又因为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整个都城都陷入了一种高度紧绷的氛围之中。
皇上这一病便是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对朝政之事根本就是有心无力,到最后他不得不将权利分给几位皇子,让他们一起处理政务。
有实权之后,皇子们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境地,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文武百官在皇子们的逼迫下,不得不开始选择站队,也因为这个原因,到了皇上病重后期,朝堂已经是一片乌烟瘴气。
皇上已经病得已经糊涂了,但是太子的位置却仍旧未曾定下,文武百官受不了朝堂上的气氛,便奏请皇上,恳请他定下太子。
而皇上似乎也明白他这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继续霸着位置也没有任何用处,他的皇位终究会被其他人取代。
皇上终于要立太子,群臣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皇上要将立储圣旨交给信王这中不合规矩的事情也并无异议——皇上都登基这么多年,不合规矩的事情做了多少,他们这些朝臣的意见从来都不会被皇上放在眼中,与其说那些有的没的惹皇上不快,倒不如安静如鸡,等待皇上自己做选择。
左右皇上也没什么一意孤行的机会了,顺着他又何妨?
皇上撑着病体,亲手写下了立储圣旨,然后将其交给了信王,他告诉群臣,等到他龙御归天之后,信王便会公开圣旨,宣布下一任的皇帝人选。
然而就在皇上亲手写下圣旨的当天晚上,皇上便薨逝了。
皇上薨逝后,信王公布圣旨,言明六皇子为下一任的皇帝,其他诸位皇子不服,联合起来造反,然而信王掌着兵权,又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哪怕六位皇子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六位皇子尽数伏诛,六皇子踩着自己兄弟的血坐上了皇位。
因为有信王辅佐,六皇子的皇位坐得很稳,皇权更替就这么平稳地渡过了,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六皇子坐稳皇位,收拢权势。
信王以为,六皇子会像是先皇一样对他信任有加,毕竟若不是信王,六皇子也不会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然而信王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他从未防备过的六皇子在背后狠狠地给了他一刀。
在一次宫宴过后,信王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天牢之中,他的琵琶骨被打碎,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一份供状摆在了信王的面前,上面罗列了他种种罪行,而在供状最醒目的地方,写得便是他谋害先皇,意图谋反。
信王谋害先皇,罪证确凿,最终被判了凌迟处死。
六皇子连辩解都没有听他辩解,直接对他实施了酷刑。
在临死之际,信王恍惚想起了皇兄对六皇子的评价——他当真就是一头没有心的野兽,只要给他机会,便会将人生吞活剥了。
这都是他的错,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第545章 江山美人谋
洗漱完毕之后,戚妄换了一袭衣衫,信王喜欢的大都是颜色沉稳的衣衫,他似乎钟爱青色,衣柜内尽是一些深深浅浅的青色,戚妄随手挑了一件穿在了身上,踏出内室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元武看到戚妄的模样,不由得愣住了。
“王爷,您今天怎么……”
话一出口,元武似乎知道自己僭越了,他急忙住了口,俯伏在地,不停地向戚妄请罪。
“请王爷饶恕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
不管是信王还是戚妄,都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他朝着元武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无妨,你起来便是。”
说着戚妄已经撩起衣摆,在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元武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垂首立在一旁,整个人显得越发拘谨了起来。
戚妄看了一眼拘谨地站在那里的元武,声音之中透出了几分无奈之意:“元武,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本王何曾苛待过你,你如此是,觉得本王行事太过严苛了吗?”
“奴才不敢,王爷恕罪!”
元武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撩衣摆,又想跪下去了,然而当看到戚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元武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弯下去的双膝不由得又站直了。
“王爷,您是顶顶好的主子,对下人最为宽宥,都是奴才的不是,请王爷原谅。”
元武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着颤,虽然他已经极力装作正常,但是他那颤抖的身体却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戚妄收回了目光,没有继续在盯着元武看。
在信王的记忆之中,他对自己的这个手下并未有过苛待,只是元武的胆子有些小,见他对信王忠心不二,可是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恐惧,平日里经常会反应过度,时不时地就要下跪求饶,这毛病信王说过很多次了,他却怎么都改不了,仿佛胆小的天性怎么都无法改变。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手下,在信王被拉到菜市口凌迟处死的时候,却拿着一把剑试图冲破层层人群,到刑台上去救信王。
元武的武力着实差劲儿,他冲上去之后,却直接被那些侍卫们乱刀砍死,那么一个胆小的人,就在信王的面前被剁成了肉泥,他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信王脚下,睁开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信王,眸光就在信王的注视下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想到信王记忆里的那些画面,戚妄暗自叹息一声,语气也比先前变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我们主仆多年,你不必如此,说吧,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戚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元武听着戚妄温柔的声音,慢慢得便不那么紧张了,他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开口说道。
“王爷,奴才是在为您高兴,您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否则的话,怎么会穿上这件绛红色的衣服?”
其实在元武看来,他们家王爷最适合的颜色便是绛红色,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爷的衣服变换成了清一色的青色,青色的衣服虽然也能衬托出王爷的风姿,但是元武却总觉得那颜色少了一些活力,穿上之后让王爷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死气沉沉了起来。
要知道在王爷年轻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颜色鲜活无比,只要看着王爷,便能感觉到王爷身上那澎湃的活力,可是换了青色衣服的王爷虽然给人一种很浓烈的安全感,但是元武总觉得那样的王爷是压抑住了自己,青色的衣服像是牢笼一样,困住了他们鲜活的王爷。
这些话元武过去只敢憋在心里面,从来不敢泄露出分毫来,但是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他们家王爷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爷,您今年也不过才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您又生的年轻,穿一些鲜亮些的衣服才能衬托出您的风姿来,那些青色不衬您,穿上您整个人看起来都老了好几岁。”
听着元武略带委屈的话语之后,戚妄勾了勾嘴角,脸上带出了一抹浅笑来:“这是你发自内心的想法吗?”
元武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王爷,您的样貌得天独厚,看着要比奴才都要年轻许多,若是换上一些鲜亮些的衣服,恐怕都城那些年轻的小娘子都会为您心动。”
说着说着,元武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今天的王爷似乎格外好说话,元武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过去那些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王爷,这些话本来不该奴才说的,但是今天奴才就算僭越了也要说,您今年也三十二了,娶王妃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这王府后院空荡荡了这么多年,也该多些鲜活气儿了,您难道就不想您的膝下有儿女吗?”
元武是在王爷十五岁的时候来到王爷身边的,他也就只比王爷小了五六岁而已,王爷在街上面救了快要被打死的他,带回王府之后,给了他名字,又给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从那之后,元武便发誓要一生效忠王爷。
元武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知道王爷的身体其实极好,根本就不像外界所言的那样,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初流言刚传出来的时候,元武气得想要出去跟人大战一场,可是最后却被王爷给拦下来了,王爷说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不用去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不需要去跟那些会相信流言的人多说什么。
那个时候元武盲目地相信王爷,觉得像是这种流言,只要他们不去理睬,自然也就没有人乱说了,可是元武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流言越演越烈,别说是整个大燕国了,就连异族都知道了这样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