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姑娘，您真是活菩萨，谢谢您了……”
年迈的老者千恩万谢，交了钱后，便拎着药包离开了百草堂。
老者走了之后，接下来没病人过来看诊，邵清清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发僵的手脚，见旁边的小药童忙得转不开身，便过去帮着他一起抓药。
“白芷三钱，连翘三钱，紫萱一钱……”
邵清清一边念着药方上的写的药材，一边熟练地从药材柜里面取出所需要的药，她看起来像是随手一抓，哪知道那小药童用专门的小称一称，却正正好是药方上面所标的用量，那那小药童看着邵清清的动作，眼睛都看直了，绕着邵清清不停地转来转去。
“邵大夫，您真的是太厉害了，像是您这样的一手绝活需要多久才能练出来，我能不能像您一样有这样的本事？要是我能像是您一样，那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那小药童满嘴都是夸赞的话，他是真的佩服邵清清，对她尊敬的不得了，原本以为像是她这样子的年轻的女大夫，就算有本事也大不到哪儿去，然而在邵清清来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她凭借着真本事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赢得了药房内上上下下的尊敬。
说实在的，小药童已经在百草堂做了三年时间，但是还是个学徒，就连抓药的活计也才刚刚上了手，他学了三年也才勉强认清楚了药柜里的各色的药材，像邵清清这样的不用小称就能精准抓出所需剂量的药材，他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学的会，别的不说，要是他有这样的一手本事儿，到那个铺子都能有一口饭吃。
说着，小药童的脸上便露出了浓浓的羡慕之色，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是邵清清一样，有这么大的本事。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邵清清就已经把几包药全都抓好了，小药童拿着细麻绳，将这几包药全都包起来放在一旁，做好了记号之后，他方才重新回到了邵清清的身边。
邵清清年纪不大，虽然性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似乎是很不好接触，但接触的时间长了，就知道她其实却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大夫，有很多时候小药童一些不明白的事情去问邵青，她都会耐心的回答，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相熟了，没事儿的时候，小药童喜欢跟邵清清在一起。
“邵大夫，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回家过年吗？”
听到小药童所说的话之后，邵清清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之色。
是啊，过年了，该到了回家的时候，可是她的家又在什么地方呢？
十二年前，她的家人们便都死在了异族的手下，如果不是王爷及时赶到，她怕是也会跟自己的家人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爷救下了她之后，她便跟在了王爷的身边，从那个时候开始，王爷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边境苦寒，军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王爷要排兵布阵，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顾及到她，她一个姑娘家，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面，想要站稳脚跟其实并不容易。
其实年幼时候的她害怕见血，害怕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害怕受了伤的士兵们痛苦的哀嚎声，她更害怕那些原本鲜活的面孔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有一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恐惧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留在军营，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本来她不需要面对的东西。
后来有一次，王爷病了，邵清清去照顾王爷，那一次王爷的病情很严重，险些便挺不过来了，可是在他高热不退的时候，异族大军再次进犯，明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王爷依旧强撑着穿上厚厚的甲胄，骑着马上了战场。
那一仗打得很艰难，可是最终他们还是胜了。
王爷回到营帐的时候，意识其实已经不清醒了，那个时候他身上的温度高的吓人，踏入营帐之后，便直接倒在了地上，晕死了过去。
那一次王爷昏迷了三天三夜方才醒过来，邵清清也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三天三夜，等到王爷清醒过来的时候，邵清清忍不住问了王爷一句话。
“王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王爷的身份尊贵，他本来不需要如此拼命的，是什么支撑着他，让他如此奋不顾身，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呢？
那个时候王爷是怎么说的呢？
“人活在世，总要有些追求，本王确实有退路，可是边境的百姓，这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们，又哪里有退路？”
“只要本王不死，便不会退却。”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邵清清亲眼看着王爷是如何在边境树立自己的威信，他是如何大发神威将那些入侵的异族杀得片甲不留，是如何一步步成为赫赫有名的战神，成为大燕国百姓眼中的守护神。
那样的王爷是如此耀眼，就如九天之上的神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伏在他的脚下。
人人都说王爷是战神下凡，说只要王爷打的仗，就没有失败的时候，人人都说王爷是不败战神，是上天庇佑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可是只有邵清清知道，为了大燕国的百姓们王爷付出了什么。
王爷是人，他也会受伤，战场上刀剑无眼，王爷又最喜欢冲在最前方，他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几处伤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为了保护好王爷，邵清清拼命地学习，提高自己的医术，她不想有那一天，受了重伤的王爷被送回来的时候，她却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将王爷救回来。
为了这个目标，邵清清改变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她从一个看到尸体都害怕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可以面无表情为死去将士们缝合残肢头颅的大夫。
王爷是大燕国的守护神，她却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好王爷，让王爷维持住他的不败神话。
“邵大夫，邵大夫……”
见邵清清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张秀丽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哀凄之色来，小药童不免有些担心，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喊了两声，终于将邵清清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邵大夫，您没事儿吧？”
小药童又问了一句，邵清清摇了摇头，轻声开口说道：“我没事儿，不过今天我要早些回去，你帮我跟秦大夫说一声。”
那小药童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成，您回去吧，我回头跟秦大夫说。”
邵清清点了点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后，便离开了百草堂。
此时已经快到了年关，街上的行人要比往常多上许多，百草堂是信王府的铺子，开在的地方自然是都城之中繁华的所在，这里距离信王府并没有多远，走路回去的话，最多也不过一刻钟罢了。
邵清清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街道上挤挤攘攘的人群，耳边是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繁华热闹，与边境的景象完全不同。
来到都城三年了，可是邵清清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适应过这里的生活，一所熟悉的就只有信王府而已，外面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邵清清以为自己可以适应都城的生活，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样的生活她适应不了。
都城这里很安全，没有边境的风霜雪雨，刀光剑影，没有随时随地会攻打过来的异族，王爷不需要防备异族人的暗害，不需要在自己病得都要不行的时候还要披甲上阵，他不需要禅精竭虑地想着改善人们的生活，不需要想着为将士们谋求各种福利。
王爷在这里很安全，这里是他的家乡，在这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出来进去，都有无数的侍卫保护着他，都城的百姓们都很尊敬他，那些官员们也不敢轻慢了他。
她的王爷好像已经不需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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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清清回到府中之后，便直接去了戚妄所在的院子，此时的戚妄正在院中舞剑，看着身姿飘逸，剑法卓绝的王爷，邵清清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这一幕和记忆之中的一幕何其相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明明两人距离如此近，可是邵清清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他。
曾经的亲密仿佛是镜花水月一般，她甚至分不清楚，那段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幻，三年前她说要跟着王爷来都城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可是现在，邵清清却不敢确认了。
在百草堂做事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邵清清想了很多的事情，她觉得有些累了，不想继续坚持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她好像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了——那个对她有意思的王爷好像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长长久久，而是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所谓的情深不寿，矢志不渝，好像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笑话。
然而可悲的是，邵清清发现她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王爷的那些喜欢好像也已经消散了许多，也许再过不久，她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宁愿离开，她要将这份感情永久藏在心中，而不是任由着其消散，邵清清有种感觉，如果她任由着这份喜欢消失的话，那么她的人生会变得不完整，往后余生她都会陷在后悔之中。
等到戚妄收了剑的时候，邵清清走了过去，站在了戚妄的身后。
“王爷，我想回边境了。”
第581章 江山美人谋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邵清清只觉得浑身轻松，像是放下了一个压了她很久的包袱，等到彻底放开之后,她突然有一种浑身轻松的感觉，邵清清目光澄澈，看着戚妄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那种眷恋之意。
邵清清是真的放下了,在这大燕国的都城之中，王爷是安全的,他的身边已经不需要她这个大夫了，那么她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
邵清清在都城之中过得很不快乐,与其在这信王府之中渡过未来漫长孤寂的人生,倒不如回到边境去，回到自己的父母兄弟的埋骨之地，回到她曾经和王爷拥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守着跟王爷的回忆，渡过这漫长的人生。
在边境,她对王爷的感情不会消散,而她也可以继续傻乎乎地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她的王爷还是喜欢着她的，在边境那广袤的天地之中，她的感情会永远镌刻在心中，永永远远都不会消失。
只要她守着这份感情,那个她喜欢也喜欢着她的王爷就会永远存在。
戚妄转过身来，看向了身后站着的姑娘，在看到邵清清的表情时,他就知道这个姑娘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更改了。
难言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明明应该是最熟悉的人，可是他们之间却已经无法回去了。
她想要的，戚妄给不了，除了送她离开，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你想回去本王不拦着你，不过至少等过完年后再走，最后陪本王过个年吧，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本王派人送你回边境。”
邵清清抬头看着戚妄，突然间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开张开双臂扑入了戚妄的怀中，死死地抱住了他，嗅着戚妄身上传来的那淡淡的松柏香气，邵清清的眼睛一酸，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明明已经决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旧很难过，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心，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离开，可是她的感情却不受她的理智控制。
她必须要离开他。
邵清清趴在戚妄的怀中，她闭上了眼睛，想要记住戚妄身上的味道，如果她离开了都城，等回到边境之后，终其一生她都再也见不到她的王爷，她只能依靠着回忆活着。
戚妄并未推开邵清清，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接着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抱一抱邵清清，但是最终抬起的双臂悬在她的身后，仍旧没有抱住这个可怜的姑娘。
邵清清所想要的人，她所喜欢的那个人，想要给她回应的那个人，已经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他的回应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不是邵清清所等待的，与其给她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奢望，不如让她早日认清楚现实。
邵清清抱了戚妄好一会儿之后，等到自己的眼泪干了，她方才慢慢地松开了抱着戚妄的手，邵清清退后了想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戚妄，突然之间便朝着他笑了起来。
“王爷，如果我离开这里回到边境，你会记得我吗？”
戚妄看着邵清清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点了点头。
“本王不会忘记你的，你在本王的心中永远都是最特殊的存在。”
得到了戚妄的回答之后，邵清清灿然一笑，笑着笑着，泪水又从眼眶之中流了下来，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深深的看了戚妄一眼，像是要把他永远记在心中似的，片刻之后，邵清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定，扭头朝着院子外面跑了过去。
看着邵清清离去的背影，戚妄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那疼痛感越来越深，到最后已经成了锥心刺骨的疼痛，过了许久之后，那些疼痛感方才慢慢地减轻。
疼痛消失的时候，戚妄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之中一点一点地剥离了出去。
等到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后，戚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润，他抬起手来，却摸到了自己脸上残留的泪痕。
那是残留在这句身体之中属于信王的意识，现在随着邵清清的离开，那些残存的感情和意识也彻底消失不见了，信王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跟着邵清清一起离开了。
邵清清在府中过了最后一个年，等到初六那一天，她便提出要离开信王府。
在她走的那一天戚妄并没有去送她，邵清清在城门外等了许久，看到那个骑着骏马从城中跑出来的人影时，邵清清的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来的人是元武，他交给了邵清清一封信，告诉她这封信是王爷亲自写的。
“邵姑娘，王爷交代了奴才，让奴才转告你，这封信要等到你回到了边境之后再打开，里面有王爷想对你说的话。”
“王爷说了，边境那边儿他会打点好的，那里守城的将领和官员都认识你，有王爷的口谕在，他们会护着你的。”
想到王爷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元武有些不忍心，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邵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走？”
邵清清若是离开了，他们家王爷就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元武有预感，错失了邵清清后，他们家王爷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听到元武所说的话，邵清清摇了摇头，轻声开口说道：“我已经跟王爷说好了，我不会留下的。”
元武听到邵清清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那祝你一路顺风。”
邵清清捏着手中薄薄的信封，深深地看了一眼信王府所在的方向，片刻之后，她一挥马鞭打，身下的骏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都城到边境，邵清清和那些护卫们整整走了两个月的时间，等回到边境的时候，已经快要开春了，邵清清回到了王爷曾经住过的院子，住进了她住了许多年的房间，坐在打扫干净的床铺上，邵清清打开了那一封藏在自己怀中许久的信封。
那封信上就只写了一句话，那是一首诗，曾经她听王爷念过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看到这句诗的时候，邵清清突然感觉到内心之中涌出了一阵阵的刺痛敢，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邵清清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淌了下来。